望聞問切
第二日,響午時分。
有家葯堂的大門口甚是熱鬧,乃是峰華山下,鎮子上一家最大的葯堂。
只是何謂有家葯堂?這說起來不過是因為這家葯堂的掌柜,名叫晴有家。
所以,便名為“有家葯堂”。
“晴大夫,俺娘這是怎麼了,辰時吃完飯以後到現在就一直肚子痛。”
一位青壯的樵夫腰間別著柴刀,他緊緊抓着晴大夫的手繼續言道:“而且來來回回,這都上了十來趟茅廁了,晴大夫你可給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晴有家是本地最有名的醫者,周邊的百姓無論大小病症,他們都會到這有家葯堂來問診抓藥,因為他醫術高超。
行醫數十載,可謂經驗豐富,所以這十里八村的人只信得過這個晴大夫。
尤其這數年來,不知是何原因,凡是別的醫者看不了的病,只要到了他這三兩日便藥到病除,可真是妙手回春。
而且,遇到重症者,別的醫者他們只按部就班,以尋常法子開方救治,往往無濟於事不說,甚至還耽誤病情。
可這晴有家卻不一樣,別人不敢開的方子他總是經過反覆研究斟酌,在確定方子可行之後,方對患者開方用藥。
所選用的藥材,那也都是些普通醫者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無名藥草。
“大娘,您得配合一下,先張開嘴巴將舌頭微微伸出舌尖來即可。”只見晴有家讓那樵夫年邁的老母親張開嘴巴。
他看了看舌頭,此時老人家稍微咳嗽了兩聲后,他繼續言道:“好了,舌苔表面還算正常,應該是沒什麼大礙。”
晴有家鬆了口氣,然後接着問了些關於日常飲食,以及相關的一些問題。
“麻煩您再將手腕伸出來,還得切下脈象,以確保萬無一失。”晴有家言道。
晴有家切脈的方式與一般醫者也有所不同,別的醫者大多是用食指和中指來為患者切脈,可他卻也是有所不同。
“大娘,您這動脈較為微弱。”晴有家用小指尖摁着老人家的手腕,凝神靜氣地說道:“不過還算平穩,這上了年紀的人血氣遊走幅度不大很正常,大娘不必過於擔憂,您就是受了些風寒,加上辰時吃壞了東西,所以才會腹瀉不止。”
古代,身為一名合格的醫者,具備四門基本功課,乃是行醫者必須知曉且熟練掌握,及擅用的四種診斷方法。
這四門分別為望、聞、問、切。
其一、何為,“望診”。
指觀察一個人的氣色,這是對患者的神、色、形、態及舌象等進行有目的的觀察,以此可以看出體內是否病變。
其二、何為,“聞診”。
這個說的,乃是聽聲音、聞氣味兩個方面,主要通過聽患者言語之間氣息的或高或低,或強或弱,或緩或急等這些微妙的變化,分辨病情的虛實寒熱。
其三、何為,“問診”。
這指的是向患者詢問癥狀,從而可以了解患者,包括平常吃了什麼,又或者是喝了些什麼,以及包括之前有沒有過別的病症,或是患者的喜惡等情況。
那麼何為,“切”。
指切脈,其實說的就是把脈,醫者將手指按住患者手腕動脈處。
如此可以體察到脈象之變化,在於辨別臟腑功能的盛衰,亦或是以此判斷精氣血津虛滯的一種方法。
通常來講正常人的脈象,乃一息搏動四至五次,不浮不沉,不遲不數,從容和緩,柔和有力,流利均勻,並且節律一致,此謂之為平脈。
晴有家,他為老人家看病,運用的正是以上這四種診斷方法。
“這樣,我開個方子。”晴有家說罷取出紙筆開了烏梅,以及甘草等藥材。
烏梅其實也是一味中藥,用於止瀉再好不過,而甘草具有清熱解毒,補脾益氣,祛痰止咳,緩急止痛等功效。
“二郎,你且去葯堂的櫃枱上。”晴有家將方子交到樵夫手中,捋了捋鬍鬚繼續言道:“拿着方子讓夥計抓藥吧!”
這樵夫接過方子倒着看,斗大的字不認識兩個,罷了索性攙扶着老母親往櫃枱的方向走去,不便打擾人晴大夫。
“夥計,夥計。”樵夫來到櫃枱前將方子擲在了櫃枱上,繼續言道:“晴大夫給開的方子,有勞夥計你給抓下藥。”
櫃枱裏面有一少年,此刻正面對着抽屜在那搗騰,翻來翻去也不知道在搞些什麼,完全沒有聽到樵夫的吆喝聲。
樵夫對晴大夫十分敬重,所以對葯堂的夥計他也是極為客氣,見人在忙也不好多加催促,於是便那麼乾等着。
奈何那少年不曾回頭,一心專註着忙活自己的事情,約過了半刻鐘,這樵夫實在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誒,夥計,俺在跟你說話呢。”樵夫一掌拍在櫃枱上,繼續言道:“你倒是麻溜點幫俺老娘把方子上的葯給抓了。”
這回,那少年總算是反應過來聽到有人在叫喚自己。
“客官,請問您吃點什麼?”
只見那少年轉過身來,還很熱情的對着樵夫面帶微笑,繼續言道:“咱們店裏有紅燒魚,青菜葉子,早上與師傅還有嵐兒妹妹,我們吃的便是這些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樵夫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那傻子華生正在樂呵着。
“傻小子。”樵夫看了看華生,轉而四處張望,然後繼續言道:“你跑到櫃枱裏面做甚,你們傢伙計哪去了,趕緊的把人叫出來,俺急着抓藥沒空理會你。”
華生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個人,瞬間失去笑容,然後奪過樵夫手上的方子。
“夥計不在。”接着又對那樵夫扮了個鬼臉之後,繼續言道:“你手上拿的這東西,可是我師傅給你開的菜單?”
樵夫抓了抓腦門,心想懶得跟這個傻子廢話,還是得去麻煩人晴大夫。
“晴大夫,晴大夫。”樵夫一邊嚷嚷着便朝着在堂口走去,對正在診病的晴有家繼續言道:“您傢伙計不在,還得勞煩您親自給抓下藥。”
晴有家有些不解,難不成是那夥計趁着空閑時,竟又躲哪裏偷懶去了?
於是,朝着櫃枱的方向望去,只見夥計此刻嘟囔着嘴巴站在抽屜前搗騰。
“二郎啊。”
“你瞧那夥計不是在給你抓藥么!”
樵夫,心裏頭一陣納悶。
“晴大夫,您這……該不會是在跟俺二郎開玩笑的吧。”
“就這?”樵夫指着櫃枱那人,轉而繼續言道:“誰不知道他是個傻子哦!”
晴有家笑而不語,不知附耳對那樵夫言語了些什麼,樵夫竟只是點了點頭並無疑慮,便回到櫃枱上耐心等待。
“烏梅五十錢,茯苓三十錢,甘草十五錢,山楂四十錢……”
華生一邊抓藥,一邊自言道。
半刻鐘過後,他便將方子上的葯抓了個齊整,接着“噼里啪啦”敲着算盤。
“客官,菜全都給您上齊了,共計十文錢。”然後將葯交到樵夫手裏頭,伸出一隻手繼續言道:“麻煩給結下賬吧。”
樵夫看着華生,他心想這傻小子果真識得藥方,而且還會抓藥算賬。
更不明白的是,明明是個傻子,可晴大夫卻說他與眾不同,非常人可及。
“來,華生。”樵夫從腰間取出十五文錢,繼續言道:“這裏是十五文,十文是抓藥的錢,多出來的你自己拿着吧。”
不知為何,樵夫看着這個傻小子突然有些心生同情,覺得這人甚是可憐。
本來想着多給些文錢,可誰承想這個傻小子,放着白給的錢不要,竟又硬生生地把錢還給了自己。
“師傅說,你們是窮人。”華生一本正經,且學着晴有家說話的語氣,還有模有樣地做着動作,繼續言道:“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醫者治病救人乃天經地義之事,咱們只收本錢。”
樵夫哈哈大笑,怪不得人家常說傻子說話太過扎心,原來果真如此。
也不做計較,他拿上藥材至堂口與晴有家道了聲謝謝便扶着老母親遠去。
“爹爹。”
“你有沒有見到華生哥。”
“找了半天見不着人影,也不知道上哪傻去了。”晴嵐從外邊走進來言道。
“葯堂夥計有事出去一趟,我讓那小子在櫃枱上幫忙抓藥呢。”晴有家言道。
“爹,怎麼又讓華生哥抓藥。”晴嵐手撥弄着自己的秀髮,有些埋怨的樣子繼續言道:“華生哥可是個傻子啊。”
晴有家沒有理會,晴嵐只好“哼”了一聲后也自覺地到櫃枱上幫着抓藥。
午時。
葯堂的夥計也從外邊辦事回來,晴有家看完了最後一個病人,緊接着便整理好東西,自葯堂大門口走至櫃枱前。
“沒大沒小。”晴有家見自己的女兒此刻正在捉弄華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之後繼續言道:“這麼些年,都怪爹把你給慣壞了,看看你現在這樣成何體統。”
晴嵐學着平時華生的模樣,對着他爹扮了個鬼臉,又接着繼續捉弄華生。
大約三刻鐘后,一位軍爺帶着七八名手下,急急忙忙走進了有家葯堂。
“晴有家,你趕緊的給我出來。”喊叫的正是那位軍爺。
“爹爹他在裏邊休息。”晴嵐疑惑地看着這一行人,繼續言道:“你們這都是些什麼人啊,找我爹到底有什麼事?”
軍爺正準備衝進裏屋,卻不想連門檻都沒進,被晴嵐用手給擋在了外頭。
“晴姑娘,麻煩您給讓讓。”軍爺一把推開晴嵐的手,繼續言道:“我乃趙總兵大人帳下的參將張士,大人吩咐務必請晴大夫過府,替我家二小姐診病。”
晴嵐看了看,門外幾名穿着軍服的士兵他們手持刀刃,恐怕來者不善。
再瞧那張士,長得一副極其凶神惡煞的面容,也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你們請回吧。”
“我爹今日身體不適不看病。”晴嵐兩手交叉擺放在胸前言道。
這些所謂的官兵,平時里目中無人囂張跋扈,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小鎮經常搜刮民脂民膏,甚至為了建造私人作坊強行徵用當地百姓為其賣命。
再說那趙總兵,名為趙雷,原不過是鎮上一介武夫,但他卻有個生得貌美的大女兒,不知行了何運,兩年前竟是被京城的一位將軍看上,隨後嫁入將軍府從此一朝變鳳凰使趙家霸居一方。
所以,總兵的這個位置,完全可以說是因為攀關係而得來的。
晴嵐平日裏,最看不慣的就是這些野蠻的官兵,如今,像這般無理橫衝直撞闖了進來她自然要給這些人好看。
“晴姑娘,你若是再要阻攔,休怪我等對你不客氣了!”張士欲拔刀言道。
就在這個時候,蹲在一旁看夠了熱鬧的華生走至了那張士的跟前。
“這位兄台,在下看您風塵僕僕,不知是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啊?”華生抬手自張士的肩膀上取下一片落葉,接着別進了自己的腰間,繼續言道:“那請問這位客官,您是打尖呢,還是住店?”
“你給我滾一邊去。”張士將華生給推在了地上,他看了看眼前這人心想怕是個傻子,然後繼續說道:“哪裏冒出來的傻小子,聽着,老子是來找人的。”
華生被推到了地上之後,索性一屁股蹲在那兒,緊接着便嚎啕大哭起來。
“救命啊。”
“快來人啊,殺人啦!”
華生一邊假裝擦着眼淚,一邊胡亂踹着腳跟言道,就連鞋子也給弄掉了。
張士見這麼個傻子哭爹喊娘,那心裏甚是煩躁,便拔出刀刃架在他頸上。
雖然說這華生他是個傻子,不過倒還算是識時務,也知道那刀子的厲害。
晴嵐見張士如此作為,她將華生從地上給扶起來,之後言道:“你們這些人可真夠厚顏無恥,竟與一個傻子計較。”
只見那張士被這麼一說,竟也有些無地自容的樣子,然後將刀收了回去。
“得,你別給老子扯這些。”張士提了提自己的衣領,轉而言道:“晴大夫我知道你躲在屋裏頭,識相的趕緊出來。”
晴有家從裏屋走了出來,他換上了一身較為體面的衣服,背着一個診病用的藥箱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行啦,張參將。”晴有家拂了拂衣袖對着張士繼續言道:“前面帶路吧。”
眼見那些官兵出了葯堂的門,不知為何晴嵐總覺得心神不寧。
她站在葯堂門口。
望着一行人漸漸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