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片子看完了，分手的決定也做了，許澈靜靜地盤腿坐在床上。剛剛因為要看片子拉上的窗帘，被風吹起了一點邊角，陽光金絲一樣地透進來，像鋒利的刀刃劃破空氣。

許澈盯着電視屏幕上靜止的黑白畫面，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難以想像只過了短短24小時，他的世界就完全變了個樣子。

手機“叮咚”一聲，許澈點開微信，龍彥達發來一張圖片，關機之前拍的，形狀規整的窗戶、灰色的機場地面和一小截白色的機翼。

緊接着一段語音“我登機了，落地再告訴你。”

習慣性地手指按上語音鍵，停了一會兒鬆開，許澈定定地看着那張照片，最終沒有回復，打算摁掉鎖屏鍵。

龍彥達坐在商務艙里，靠窗邊的位子，給許澈發了照片后又等了會兒。按慣例許澈會立馬回過來幾句肉麻的話，兩個人再聊一會兒他再關機。

這次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許澈的回話，飛機已經開始滑行，龍彥達關上手機，皺眉望向窗外。

許澈關掉手機屏之前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顯示，9點27分，他想了想，給李元慶撥了個電話，那邊電話接地很快。

“李哥，我最後一項檢查結果出來沒。”許澈問。

“出來了。”李元慶只答了這三個字。

“不好？”許澈笑了下。

“你哥在我這兒，你要有空的話也過來一趟吧。”李元慶說。

“好，”許澈心底嘆息一聲，“我一會兒就過來。”

掛了電話，許澈眯着眼睛，扭頭看向窗帘縫隙里透出的那一點光，一直盯到眼前出現大大小小的圓形光斑，抬手擦了兩下眼睛，關電視，疊被子，下床。

出門之前進到衛生間裏，把龍彥達經常穿的那件浴袍拿下來，疊地整整齊齊放進背包里，單肩挎上背包離開家。

開車到了李元慶醫院，把車停在停車場，許澈反手把灰色衛衣帽子扣在腦袋上，雙手插在褲兜里，低着頭往醫院大樓里走。

“許澈。”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

許澈停下，回過頭，看清來人是誰后，更是面無表情，轉過身，繼續走自己的。

“哎，用不着這樣吧，我知道你有主了，龍彥達嘛。”韓冰一路小跑跟上來。

許澈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對你老情人這麼冷漠？不至於吧，還是男人嗎？買賣不成情意在嘛。”韓冰聳聳肩，“你以前對我不也挺黏糊的？我不信你現在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許澈單手捂着胃，停下了腳步。

“要不你再仔細想想？我哪點比不上龍彥達了，他那麼冷冰冰的個人，你本來也不喜歡那樣的，”韓冰跟着停了下來，往許澈身邊貼，“你喜歡他，就是因為你沒玩過他那種的，遲早會膩的，你還是得找一個照顧你體貼你的，龍彥達他不行，他連他自己都照顧不好，他眼裏只有他的龍科。”

沒等韓冰靠過去，“哇”的一聲，許澈彎腰嘔吐起來。

韓冰：？吐了？這麼噁心我嗎？不至於吧。

許澈沒吃早飯，根本吐不出來什麼東西，他只是彎着腰，無法控制地乾嘔，原本蒼白的臉和脖子漲得通紅。

他蹲了下來，一隻手死死按着胃，另一隻手五指張開撐在粗糙的地面上。

“你怎麼了，許澈？”韓冰看出來不對，蹲到許澈身邊勾着頭問他。

許澈沒工夫也不想搭理他，胃裏翻騰的感覺不受控制，慢慢地胃開始痙攣收縮，像有個小錐子帶着皮肉往深處扎，皮肉被頂成薄薄的一層，尖利的疼。

“到底怎麼了？你是來看病的？”韓冰眼看着許澈額頭開始淌汗，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能站起來嗎？我扶你走。”韓冰伸手去拉許澈。

許澈擺擺手，“不用。”

韓冰沒聽他的，挽起他的胳膊，“操，你TM就當我是路過的吧。”許澈比韓冰高出半個頭，並沒那麼容易拽起來，韓冰齜牙咧嘴地把人拽了起來，“許澈，你到底怎麼了？許楊一大早也在這兒，你是不是......”

許澈甩開韓冰的手，“鬆手，我自己能走。”

“哎——”韓冰搖搖頭，跟在許澈身邊，“你這脾氣......你走慢點，你是早上沒吃還是吃多了啊？”

許澈瞥了他一眼。

“你是來看病的，你哥在這兒等你，還有李元慶，”韓冰正經起來，“許澈，你是不是以前的病複發了？”

許澈像沒聽到韓冰說話一樣，一言不發，低頭走路。

“許澈，我再對你有想法也不會趁你病着對你怎麼樣，”韓冰說，“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複發了？”

“關你P事。”

“那我知道了。”韓冰說，“你別對我防備心那麼重，我沒跟蹤你，我是來找你哥的。我早上給他打了個電話，想跟他把合作項目的事再弄弄清楚，他說他在醫院，我就過來了。”

許澈就差把“關我P事”四個字吐他臉上了。

“龍彥達怎麼沒來陪你？”韓冰歪着嘴笑了一下，“這種時候男朋友不出現，也太不合格了吧，你跟他談戀愛這麼委屈自己的？”

“你TM能不能離我遠點。”許澈煩躁地不行，自己渾身無力不說，也不能在醫院門口把人揍一頓。韓冰是來找許楊的，自己親哥的面子還是得顧着。

“你病成這樣龍彥達不出現，”韓冰一點不在意許澈的敵對情緒，“我倒是要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底拿你當什麼了？”說完從褲兜里掏出手機，開始翻通訊錄。

許澈沒理他，自顧自地往前走。龍彥達還在飛機上，韓冰到哪兒找人去。

“喂，龍總，”韓冰對着話筒，“哈哈，我們好久沒聯繫了，想邀請您什麼時候到啟星去指導指導工作嘛。”

真會裝，老子當年眼瞎。許澈懶得跟他多說一個字。

韓冰快走幾步，趕到許澈身旁，按了免提鍵。

“你有什麼事嗎？”話筒里傳出一個冷冰冰的低沉的男聲。

許澈驚詫地扭過頭。

龍彥達這次的出差地點很近，飛機只需要40分鐘，他已經落地取了行李，手機開機，正打算拍張機場照發給許澈。

點開微信置頂頭像，添加照片還沒來得及點發送，韓冰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龍彥達討厭韓冰，但出於公務場合的禮儀，他還是按了接聽鍵。

“龍總，您很忙啊？”韓冰陰陽怪氣。

“對，我很忙，要是沒什麼事我掛了。”龍彥達把手機拿到眼前，準備摁掉。

“哎——”電話那頭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絕對不止韓冰一個人，“許澈，你幹嘛搶我電話，怎麼了嘛？我給龍總打電話你緊張什麼？”

龍彥達在機場大廳里停下腳步，重新把手機放到耳朵邊。

“你TM找死。”手機里傳來許澈的聲音。

“哎呀，你這是幹什麼嘛，”韓冰的聲音，“我就是想打電話問問龍總，他去哪兒了？怎麼也不陪你，順便告訴他，我正跟你在一起呢......”電話“啪”的一聲，傳來“嘟嘟嘟”的忙音。

龍彥達的眉毛越擰越緊，沒一會兒，他的電話重新響了起來，許澈打過來的。他一秒沒耽誤地接通。

“寶貝，別聽他瞎扯，”許澈像是劇烈運動過後，喘着粗氣，“別聽他的，千萬別誤會，相信我，你不能再誤會我......”許澈的聲音漸漸地弱了，聽上去沒有底氣的樣子。

“嗯，我知道，”龍彥達輕輕笑了下，“就憑一通電話懷疑你，侮辱你還是侮辱我自己啊？我剛落地，正準備發照片給你。”

“嗯，好，那就好。”

“你在哪裏？”龍彥達問。

“嗯？我在溫泉酒店呀，等會兒要錄影了，這兩天要把選拔賽錄完。”

“......你好好錄，答應我的事別忘了。”龍彥達停頓一會兒，又隨意問，“韓冰為什麼會在那裏？”

許澈：......

龍彥達沒有讓許澈尷尬太久，“你這兩天有什麼事嗎？老公。”他把最後兩個字咬地很重，推着行李箱的手也緊攥起來，帶着一股莫名的情緒。

“我......沒什麼事呀。”許澈道。

“嗯，我今天有個會，明天趕回來，後天上午要跟政府簽個合作協議，我必須到場，後天下午去看你。”龍彥達詳細說明自己的行蹤，“可以嗎？後天下午你有空嗎？”

“有空寶貝，”許澈脫口而出，“你來吧，我好想你。”

明明已經做了分手的決定，可是無法說出口，龍彥達要去看他，他怎麼可能說“我們分手吧，你別來了”這種話。

他好想見到他，就讓他多見一次吧，就當是飲鴆止渴，他太需要龍彥達了，可他又不得不把人推開，狠心嗎？是狠心，兩個人還如膠似漆着，卻要被生拉硬扯地分開。

可除了狠心一點，許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車來了，我先掛了。”龍彥達說。

“我......”

“什麼？還有什麼事嗎？”龍彥達聽出許澈的猶豫。

“沒有，沒什麼，”許澈進了電梯間，按開電梯，“我進電梯了，信號不好。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電梯門關上，電話那頭的聲音斷斷續續，聽不清楚。

龍彥達坐進來接他的商務車裏，車窗打開一半，靠着座椅靠背看向窗外。街道兩邊的綠植和高樓齊刷刷地向後滑過，他看了一會兒，乾脆調下座椅靠背，閉上眼睛半躺着。

許澈一定有什麼事，不接視頻電話，不回信息，明明已經回來了，卻沒跟他說，還有今天出現的韓冰。所有的事情都不對勁。

他不願意懷疑許澈，許澈對他的喜歡瞎子都看得見，許澈怎麼可能又去犯一次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他相信許澈，也相信自己。

龍彥達揉着太陽穴。

但是肯定出了問題，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龍彥達想不出來。

......

韓冰確實是去找許楊的，因為項目的事他約了許楊好幾遍，許楊總是沒空。今天一大早韓冰就給他打了電話，許楊說自己在醫院，韓冰一着急就追到醫院去了。

碰到許澈純屬偶然，許澈舊病複發本來是他無心的猜測，後來見到了許楊和李元慶，猜測被證實，而且嚴重性遠超過他的想像。

許澈捂着胃坐在李元慶的辦公室里，許楊勸他立即住院，許澈一百個不願意。

為龍彥達寫的歌，他想唱出來，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愛人為自己冠名的節目，他要去，他想留作紀念。還有分手這件事，也得趕緊想辦法，如果龍彥達知道他病了，就更不可能分手了。

“老么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要命嗎？”許楊聲音高起來。

許澈垂着頭，髮絲擰着汗珠搭在眉前。

“你......”許楊繼續發火，被李元慶拉着胳膊拽到門外。

“吶，喝點熱水。”一杯熱水遞到他眼前，許澈接過來喝了一口。

“你病了，龍彥達不知道，我沒猜錯吧？”韓冰自己也倒了杯水，坐到他身邊，“你怕他不要你了？”

許澈狠狠地咬着嘴唇，仰頭灌了一大口水，轉過頭，第一次正眼看着韓冰，“我想請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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