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天亮地越來越早了,6點半,淺橙色的光灑在城市的邊緣。
許澈換了一輛車,停在江邊小區外,目光透過緊閉着的車窗盯着小區大門。
不一會兒,謝磊的車也到了,停在離許澈10來米遠的地方。
7點整,龍彥達推着銀色行李箱走出小區大門。
淺色襯衫領口微敞、筆挺的藏藍色西裝、腰間束一根沒有任何LOGO卻價值不菲的黑色皮帶,身形挺拔陽剛、五官深邃凌厲,即使隔得很遠也能感受到他強大的氣場。
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被許澈抱在懷裏的時候,溫柔地不像話,也迷人地不像話,被許澈輕輕碰幾下就會臉紅,低垂着眼帘順從地答應着他。
許澈喜歡逗他,總是在龍彥達眼角泛紅的時候逼他說些難以啟齒的話,即使再說不出口龍彥達也會很小聲地說給他聽,只為許澈想聽。
許澈親吻他、佔有他、心疼他,一邊怕傷着他,一邊又怕他不夠盡興,不忍、憐愛和侵佔總是在他體內攪和成一團化不開的濃稠。他無時無刻不想與他骨血相融、化為一體,他愛着他,那麼濃烈的愛,需要愛人時時刻刻的安撫和紓解。
他並沒有那麼精力充沛,只不過是因為在龍彥達身邊他控制不住,他只想告訴龍彥達,他愛他,很愛很愛他,那些愛的表達,用親吻和擁抱遠遠不夠......
許澈沒有辦法放手,他捨不得放手,要他放開這個人就像把他的心生生挖出來一樣疼。
他經歷過一次失去,行屍走肉,萬念俱灰。那一次他還有勇氣重新去把人追回來,可這一次該怎麼辦呢?他不敢想像,那百分之一的治癒率需要他拿什麼樣的東西去換。
要是換不到呢?要是拼了命也換不回那百分之一呢?如果他撒手而去,龍彥達怎麼辦?許澈知道龍彥達愛他,愛得一點也不比自己少。
自己是怎麼想的,龍彥達就是怎麼想的,自己有多愛,龍彥達也一樣有多愛。這一點,許澈從不懷疑。
那到底該怎麼辦呀?留龍彥達孤零零一個人嗎?
他壓根就愛不夠這個人,愛一輩子都嫌短。他好愛他,他不能沒有他,他比空氣還重要。
可自己病了呀,他會變得很虛弱、很難看、很笨拙,他沒有辦法跟上龍彥達的腳步,他沒有辦法再照顧他,他沒有辦法再帶給他快樂,到最後他可能認不出來他,他甚至很可能沒有辦法再陪着他......
許澈的手緊緊抓住車門,骨節泛白,微微顫抖,終究沒有推開,他鬆開手無力地靠着椅背。
黑色越野車飛馳着離開。
不知道在車裏坐了多久,小區外的大馬路上漸漸熱鬧起來,明明沒有睡覺,許澈卻像剛從夢中驚醒一樣,頭疼欲裂,眼睛鼓脹,關節處隱隱作疼,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離得很遠,即使伸長了胳膊也夠不着。
許澈把車鎖了,往自己家走,識別了指紋打開房門。
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窗帘拉了一半,陽光透過另一半在地面織出明暗深淺的光影。
藍色系列的情侶茶杯倒扣在茶几上,杯墊也是情侶款的,深藍色的杯子配淺藍色的杯墊,淺藍色的杯子配深藍色的杯墊。
兩個人的杯子並沒有嚴格區分,拿着哪個用哪個,更多時候兩個人共用一個杯子,你一口我一口的,一個人歪在沙發上,另一個人歪在他懷裏,膩膩歪歪個沒完。
陽台上晾了幾件衣服,淺色的襯衫,深色的家居服,許澈伸手捻了下衣角,濕的,早上剛晾上去,在晨風下微微飄起……
許澈又走到廚房,拉開冰箱,冷藏櫃裏還有兩盒餃子,豬油渣餡兒的,龍彥達前兩天被老媽叫回家拿的,留着等許澈回來吃。
冷藏櫃裏乾乾淨淨,看來許澈走之前給備的水果牛奶,某人抽空都給解決了。
從廚房出來,許澈拐去了衛生間,純白的毛巾平整地掛在毛巾桿上,浴巾浴袍疊地整整齊齊,他伸手抓過浴袍,把頭埋進浴袍里,緩慢地呼吸,鼻腔里全是愛人熟悉的味道……
許澈在自己家裏漫無目的地遊盪。
這樣一個普通寧靜的早上,滿是龍彥達氣息的地方,自己還沒有變醜,沒有流血,也還沒有疼痛到失去意識……這對他而言已經是無比奢侈的享受。
即使龍彥達不在身邊,但他依然擁有着龍彥達,他有過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愛人。
許澈眼睛酸澀,推開畫室的門,畫架上的一幅畫還沒畫完,素白的畫紙上,描着兩個男人正面的輪廓。
一個人被抱着,坐在另一個人的身前,修長的胳膊從前面那個人的身前環過,隱隱遮住了他的關鍵部位……
許澈搬了個椅子坐到畫架前,彎腰在工具包里挑了根碳條,打算給前面那個人添上眉眼,濃黑深邃,是他最喜歡的最迷戀的樣子……
細細勾畫著,許澈嘴角慢慢地彎了起來,小梨渦若隱若現。
那次他好說歹說,又是親又是抱地撒嬌耍賴了大半天,才說服龍彥達脫地精光給他畫。
都脫光了還能好好畫畫?許澈不想畫畫了,只想耍流/氓。
這還不算,許澈還非要對着鏡子耍流/氓。
抱着龍彥達,讓他坐在自己身前,不管不顧地長腿大張,鏡子裏的人全身潮紅,纖毫畢現,低垂着眼睫,睫毛根泛起一片水光……
“寶貝,”許澈伸手輕輕捏住龍彥達的下巴,“看看你自己,看看你到底是怎麼把我迷住的。”
“不。”身前的人顫着嗓子,閉着眼睛偏過頭。
許澈輕輕笑了一聲,從善如流地含住他湊過來的唇,“看一眼,寶貝,你看了就知道我為什麼天天想要你了。”
前面的人不為所動,沒臉看,只想閉着眼睛接吻。
……
最後還是睜開眼睛看了,反正許澈總有辦法讓龍彥達聽話。
鏡子裏映出拆分不開的纏繞人形,龍彥達羞恥地不行,拿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
許澈才不會放過他,把他的胳膊向後扣住,“看着,寶貝,多好看,跟我一起看。”
起伏跌宕,麥田夾雜着喘息勾人的聲響,迎風起浪......
那天他們兩玩得很瘋,這副畫許澈第二天才畫,還沒畫完,被這事那事給耽誤了。
這次也沒畫完,許澈只描出了龍彥達的眉眼和鼻樑,在畫嘴唇的時候停下了。
他畫不下去,像有什麼情緒要衝破胸膛一樣,他把碳條往地上一丟,伸出手指在畫紙上摩挲,嘴唇和指尖一起打着顫,身前是探不到底的漩渦,看不清結局……
蹭了下鼻尖,許澈起身走進卧室,躺倒在床上。
枕頭上龍彥達的氣息更加明顯,許澈側卧着,像龍彥達一樣蜷起身子。
每次龍彥達蜷起身子睡覺的時候,許澈會從後面抱着他,把他整個環進自己的懷抱,愛人在懷的感覺,很充實。
許澈動了動,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他從來沒覺得這張床這麼大這麼空,空地讓他不踏實。許澈扯過被子,裹緊自己,想像着龍彥達正在抱着自己。
躺了一會兒,許澈半靠在床頭,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龍彥達又沒按步驟關電視。電視屏幕亮起,停留在上一次關機時的畫面,全黑的屏幕上矗立着一枝純白的雪絨花。
“又看了一遍?這麼喜歡這個片子。”許澈靠在床頭,點了重新開始。
這個片子雖然節奏緩慢,但情緒起伏飽滿,一環套一環的情節安排,不知不覺把人帶到了劇情中。
許澈抓起遙控器,對着電視屏幕按了個暫停鍵,屏幕里愛人停止了呼吸、另一個緊緊抱住他無聲地流淚,避無可避的絕望衝出了屏幕。
與畫面里的悲傷欲絕共情,幾乎是下意識的一瞬間,許澈決定跟龍彥達分手。
許澈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到了,他怎麼會想到分手?他哪裏想分手,他需要龍彥達,以前需要,現在更需要。他病了,他想要愛人的照顧,特別想。
可是人啊,有時候他們的腦子和心大概是可以分開的,明明沒有一丁點想分手的意思,卻無比清晰地做了分手這個決定。
許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手,按了重新播放。畫面里坐在愛人墓碑旁緩緩述說心聲的人,眉眼也同樣濃黑深邃,被他想像成了龍彥達。
男人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形,被同化在那一片灰黑色的墓碑中,靜默無聲地抽着煙,指尖緩慢地劃過墓碑上的名字,偶爾跟埋在地下的人聊幾句家常,“我們經常去的那家咖啡店搬走了,老闆說你喜歡他們家的杯子,走之前送了一套給我,我收下了,替你謝謝了他......”
說完后還對着墓碑笑,顯得孤單又可憐。他的龍彥達身形遠比不上畫面中的那個男人寬大,如果換成龍彥達坐在那裏的話......
不行,許澈捂住了眼睛,他不敢想像,他要把這個畫面從腦子裏抹去。只是在腦子裏想一想,心就痛地像被粗糲的砂石一遍又一遍地摩擦,連呼吸都帶着沙啞。
要分手,一定要分手。
他的龍彥達不能承受這種生離死別的痛,這太痛了,他的寶貝會哭的,哭的時候誰再去抱他哄他,誰再去說笑話逗他笑,誰去牽着他的手陪他回家......
不行,他不能讓他的寶貝哭,寧願讓他恨他,也不能讓他孤單地哭。
只有讓龍彥達恨他離開他,他才會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會看到自己的凋零殘破,也不會看到自己垂死的掙扎,他在龍彥達記憶中將永遠都是初見時那副俊美張揚、沒心沒肺的樣子。
龍彥達說過,感情里也要利益最大化,有些東西給一個人背負就足夠了。
那就讓龍彥達去恨,把悲傷留給自己。恨只不過是短時間的狂暴,而悲傷卻是綿延殘喘,殺人於無形。
他的寶貝那麼好,過上一段時間,自然會有人替自己去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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