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灌了半箱酒之後,幾個人這兒歪一個,那兒躺一個,開始對着譜子練歌,唱地撕心裂肺、鬼哭狼嚎。
青色鐵鏽紅的排練,有時候是正經排練,那一般是演出前,四個人聚一起對譜練琴、找找感覺。
有時候的排練是個幌子,幾個人找個由頭聚着發泄過剩的精力和壓力才是目的,比如今天。
每個人都有壓力,家裏的、學校的、外部的、內部的,積攢到一定時候就得找個出口發泄出來,不管怎麼樣得對自己好點兒,什麼都不能憋着。
中午劉平點的外賣,許澈沒胃口,挑了兩筷子不知道是什麼菜咽了,把筷子丟一邊,又開了瓶啤酒對着瓶口吹。
正仰頭灌酒,排練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堆花花綠綠的姑娘搖曳着走了進來,嘰嘰喳喳的,亂七八糟的排練室瞬間變成了春日的小公園,一陣花開鳥鳴之後,樂隊那幾個摟着姑娘進了客房,排練室只剩下許澈一個人。
小丁剛打電話來說路上堵車,晚一點過來,問許澈想不想吃橘子,路邊剛好有賣的,想吃就給他帶點過來。
許澈讓他多買點,這邊人多,少了不夠分。20分鐘后,小丁拎着一大袋橘子,推門進來。許澈正躺在沙發里,一條腿撐在地上,胳膊遮住眼睛,像是睡著了。
“么哥。”小丁輕輕地喊了一聲。
許澈聽到小丁的聲音,騰起身子坐了起來,扎頭髮的橡皮筋不知道掉哪兒去了,使勁揉了一把頭髮,淺金的發散在耳側,俊美的臉白得發光。
小丁把那袋橘子放到茶几上,很新鮮的橘子,半綠半黃,拿出一個來,溫柔道,“吃橘子嗎么哥,我給你剝。”
“吃,你先坐會兒,我去洗把臉。”許澈起身,走到一半又轉身回來,勾着小丁的肩膀,“哎,你去洗個手,一起。”
小丁臉蛋紅紅地依在許澈懷裏,順從地被他摟着往洗手間走。
洗手台前,小丁被許澈環在身前,握住小丁的手擰開水龍頭,調成不冷不熱的溫水,貼着小丁的後背、捧起他的雙手,幫他洗。
“我中午給你賬戶打了50萬,收到沒?”許澈下巴蹭着小丁的肩窩,很是溫情。
“嗯,收到了,謝謝么哥。”小丁小聲應答。
50萬不是小數目,小丁收到那條到賬信息的時候,並沒有多想。許澈有時候做事挺隨性,想給就給了。而且50萬,也不是當初約定的分手數目。所以小丁以為這50萬,又是許澈對他的一次慷慨。
整個背都靠在許澈身前,小丁偏過頭,軟軟的嘴唇遞了過去,許澈眉頭微蹙,躲開。
小丁稍稍一滯,在許澈臉上親了一下。
“你不是一直想回老家開個店嗎?50萬應該夠了。”許澈道。
回老家?一點鋪墊都沒有,許澈提到了這件事。他們當初談好的,這段關係結束后,許澈付小丁30萬,給他回老家開店。
“么哥——”小丁意識到了什麼,身子發僵,手被許澈捧着,放在水龍頭下衝掉洗手液。
“嗯?你知道我的意思,對吧?”許澈對小丁情緒的變化毫不在意,依然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輕輕捏着,像在把玩一件小玩意。
“么哥——”小丁身體越來越僵,卻又無能為力,有些哽咽。
“我膩了,寶貝,”許澈直言,“別來找我了好嗎?也別接到他們電話就跑過來,我沒辦法對你好了......就是厭了,懂嗎?”柔情似水循循善誘的,簡直讓人無法相信,他以這種腔調說出來的話,毫不掩飾地戳得人心淌着血。
小丁眼睜睜地任許澈用一把無形的刀把自己的心割開,無處可逃,就算血流幹了這人也不會在乎。
他轉身,面對着許澈,眼裏噙着淚,“么哥,我不要你的錢,我把錢還給你。”
“傻瓜,”許澈捏了下小丁的鼻尖,整件事彷彿與他無關,好生相勸,“錢都不要,那不是白陪了?”
“么哥,”小丁一把抱住許澈的腰,腦袋埋進他的懷裏,眼角的濕熱隔着衣料滲進許澈的胸膛,“別趕我走。”
“唉,”許澈嘆了口氣,手掌撫着小丁的頭頂,“小丁,你回老家去開個店,找個喜歡的人,過點兒好日子,”接着拍拍小丁瘦弱的脊背,“別再讓我這種混蛋招惹上你。性子強一點,你這麼任人擺佈的,誰都能欺負你。”
對,他就是性子弱。許澈說什麼是什麼,怎麼折騰他都行,有那麼多不喜歡那麼多難以啟齒,他都可以默默承受,甚至能擺出一副歡愉的表情。即使這樣百依百順,許澈還是膩了,還是要趕他走。
他不想離開許澈。可這事他怎麼想的一點都不重要。小丁懂他和許澈之間的這種關係,就是一場金錢和□□的交易,□□裸的,可以用錢打發的。
他明明知道不能動情,有錢拿就行了,動個什麼情呢?上一次床多少錢,每個月多少錢,許澈高興的時候丟多少錢,就連分手也有價碼......可小丁還是不可自已地在這種關係裏生出了依戀,陷了進去。
小丁嘴唇顫抖地說不出話來,沒兩分鐘,身子也開始發抖,無聲無息地抖着。
許澈抱住他,下巴輕輕頂住小丁的頭頂,一如既往地溫存,卻又冰冷,“我是真的,沒辦法對你好了,”他平靜道,“我覺得沒勁了,我也不想吊著你耽誤你時間,你可以有新的生活了......東西整理好之後給我打電話,我送你去高鐵站。”
他允許他有新的生活,多麼高尚寬容的說辭。從哪兒來新的生活,在遇到許澈之前,小丁的生活一直就是見不得光的。如果沒了許澈,他就會回到從前。
他從很小的鎮子來到大城市,希望得到包容。可沒有身世背景沒錢沒權沒有頭腦沒有能力,他又憑什麼得到城市的包容。
於是他只有縮在城市的一角,晝伏夜出,靠那副出眾的容貌賺錢,只到遇見了許澈。
小丁是許澈在酒吧玩的時候帶出來的,一家挺亂的GAI吧。他當時正被幾個人調笑着灌酒,薄薄的脊背被人按在酒桌上,頭髮被人抓着扯起來,被滿頭滿臉的酒嗆住了,咳地背過氣去,細長的脖子上青筋像蚯蚓般暴起。
許澈當時坐在離小丁很近的卡座里,眼睛直白地看着他,看他衣服下擺被人掀起,露出一小段瘦弱的腰肢,雙腿從後面被人撐開,很多隻粗糲的手伸過去揪他,甚至伸進了他的褲腰裏......許澈懷裏抱着別人,看着眼前的一幕,沉沉地喝了一口酒。
小丁趴在酒桌上無力地掙扎,周圍的男人們玩地興起,下流的鬨笑聲比激烈的音樂還刺耳。
“這小孩兒今天不好過了。”許澈懷裏的人也跟着那群人笑,乾脆側着坐到許澈腿上,伏在他肩頭看眼前的這場羞辱。
許澈掀開身上的人,斂了斂神色,從桌上拎了個空酒瓶,往人群里擠。
酒瓶在桌邊炸裂,稀碎的瓶嘴閃着玻璃渣的寒光。許澈一手提着碎酒瓶,一手抓起已經伏在小丁身上的那個黑胖子,200多斤的滾肉被許澈整個扯了起來,丟到一旁。
黑胖子惡狠狠地回頭,拳頭揮到許澈鼻子前,“你TM是誰?”
正在卡座里拼酒的劉平趙易毛桃這才弄明白許澈要幹嘛,趕緊丟了酒瓶子圍過來。他們三個來GAY吧純屬陪哥們,除了喝酒啥事都幹不了。
許澈不能受傷。圈子裏的人都知道這事,誰讓許澈受傷了,許家大哥就能要了那個人的命。
一場酒吧里司空見慣的衝突,要是變成能出人命的事總歸不好,幾個人還是挺有善良底線的,圍過去發揚一下人道主義精神,主要是怕黑胖子被搞死。
至於許澈嘛,沒什麼好說的。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說的就是許澈那樣的,打起架來像命不是他自己的一樣。
許楊那麼在乎,不許弟弟受一丁點傷,可許澈自己卻不當回事,每多活一天就是多賺一天,肆意妄為不過是因為不想後悔,真到了老天爺把他收回去的那一天,他也什麼都玩過了,沒白來。
正面對着黑胖子,許澈不想說話,晃了下身子躲開拳頭,提腿,膝蓋撞上黑胖子的肚子,看上去漫不經心的,天知道力氣有多大,黑胖子應聲倒地,軟塌塌蜷成了一坨。
許澈蹲到地上,一把拽起黑胖子的領口,拿碎酒瓶點了點他的臉,“我叫許澈,我就是想告訴你別TM隨便欺負人,再讓我碰到你欺負他,”許澈酒瓶子指向已經起身站在桌邊的小丁,“我就把你剝光了掛長江廣場的旗杆上去,試試?”
黑胖子嘴裏噴着熱氣,撲騰着要坐起來,被許澈胳膊肘一個壓制,重重地摜到地上,許澈的手掐上了黑胖子的脖子,眼見着手下的那張臉憋地又紅又紫,旁邊圍着的另三個人才上前要把許澈拉開。
“么哥,鬆手鬆手。”劉平和趙易一個抱着許澈一條胳膊,拖他起來。
三個人簇着許澈回到卡座。許澈的伴兒趕緊站起來挽過他的胳膊,靠着他坐下。
許澈的眼睛沒離開小丁,看着他低頭踟躕在那張大桌子邊。
周圍的人已經散去,地上的黑胖子也沒了蹤影。
許家老么出手了,沒人敢再對小丁做什麼,還生怕小丁認他們來,趕緊做鳥獸散。
身邊靠着的人貼地更近,摸着許澈的臉,“哥哥,有我你還看別人呢?”
許澈像沒聽見似的,一錯不錯地盯着桌邊那個人,只到那個人朝卡座這邊走過來。
許澈掰開了臂彎里的那隻手,雙手枕到腦後,自得地半躺着,唇角彎彎地等他新到手的小玩具。
小丁站到他面前,深深地鞠一躬,小聲說了“謝謝”。
許澈起身走過去,一把摟住小丁往外,“先走了。”剩下的人見怪不怪,就連被許澈撇下來的伴兒也一樣,面色坦然,“去吧。”
許澈對身邊的人挺好,他把小丁帶到了陽光下,逛街、看電影、朋友聚會......除了沒見過家人,其他的都像真的在談戀愛,給了小丁很多錯覺,錯以為許澈真的是他男朋友。
見家人這事兒挺鄭重,只有正兒八經的男朋友才能見。許澈對這一點還挺在意。
錯覺終究是錯覺,終有一天夢會醒,只不過沒想到是這樣的毫無徵兆,突然到來。
一幫人從客房出來的時候,許澈和小丁坐在沙發上吃橘子,小丁從膠袋裡挑了個顏色通黃的橘子,剝了皮,掰開,細心地摘掉果肉上的白色絲條,一瓣一瓣地喂到許澈嘴裏。
許澈靠在沙發靠背里,雙手搭在腿上,和小丁之間隔着一杯水的距離。
劉平們摟着各自的姑娘湊過來,“哥,吃橘子。”小丁扭頭沖他們笑笑,指着茶几上的橘子。
“好嘞,吃一個。”趙易先撲過去挑了一個,丟給身邊的姑娘,眼神瞟瞟小丁,“跟人學學。”
小丁低頭,眼角更紅了。
“么哥,怎麼又給人弄哭了?”劉平也拿了一個橘子坐到沙發另一邊,話裏有話。
許澈瞪他一眼,伸出手,大拇指摁掉小丁眼角的淚痕。
“么哥,還吃嗎?”小丁吸着鼻子。
“不吃了。”
“那我走了,么哥。”小丁從桌面抽了張濕紙巾,仔細地擦着指縫,擦得很慢很慢,橘子特有酸甜味道留在紙巾上。
“嗯,”許澈扭頭看他,“開車沒?”
“開了。”小丁的車是輛白色凱美瑞,不貴,20來萬,許澈給買的,登記證上是小丁的名字。
“我送你。”許澈起身,把自己的車鑰匙丟給趙茂濤,“毛桃待會兒幫我把車開到我哥家去。”
毛桃接了鑰匙,“那我的車怎麼辦?”
“隨你怎麼辦。”許澈抬腳往外走,小丁乖乖跟在後面。
“哎,你們這麼早走幹嘛?”劉平嚷嚷,“這才來了多大一會兒?”
許澈已經推開門,高舉着胳膊,揮了揮。
車裏,小丁坐在副駕駛,許澈坐在駕駛座上點開導航,修長的手指在控制屏上劃出一條最優路線。
“么哥。”小丁抓住許澈的手,身子傾了過來,整個上半身貼在許澈的懷裏。
無處可避,許澈只好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小丁攀了上去,嘴唇離地很近,“么哥,親我一下吧,最後一下。”
許澈頭偏向另一邊,鐵石心腸,“算了,小丁,都結束了,就別碰了。”小丁跌回座椅,自嘲地撇嘴一笑。沒錯,這就是許澈啊,從來只聽從自己不顧及別人,轉身就能讓沸水凍成冰。
他沉迷在許澈虛幻的溫柔陷阱里,居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把這段□□交易當了真,妄想能處得更久一些,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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