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第四章 澳門攪局
“高小哥,正好你在這裏,跟我一起見見澳門葡人代表,看他們是打什麼主意.”葛巡按把正準備退下的高建修留下來.
很快,一個褐發中年教士進來,對正坐中央的葛征奇深鞠一躬,然後說明了來意.
按照這位耶穌會士巴托洛梅烏-羅伯里多的說法,澳門葡人在為紅毛夷進犯廣東的行為非常氣憤,全體澳門人都站在大明這邊,以報答大明對澳門的恩惠,報效天子和朝廷。不過,鑒於紅毛夷實力強大,不但武器精良,而且全是亡命之徒,雖然大明肯定能剿滅這些強盜,但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所以,自己耶穌會和澳門人願意出來說和,解決這次衝突,安撫紅毛夷,讓這些強盜永遠不再來中國。
說得很動聽,其實最核心的就是要讓紅毛夷永遠不得靠近中國海,這樣,所有的中西直接貿易,還是操之於澳門葡人之手了。若是沒有遇到高建修,葛征奇是非常樂於接受這個方案的。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把紅毛趕走,無過就是功。
但現在,葛征奇覺得英國人來,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至少可以制約澳門葡人。澳門葡人自從萬曆初年被允許在廣州交易會上跟大明直接貿易,天恩何其厚也。可是葡人得寸進尺,得到好處后越來越囂張,作姦犯科,不但偷稅逃稅,還在澳門私自建立城牆和炮台,完全不把大明放在眼裏。為此,崇禎四年,皇帝下令關閉廣州交易會。從此,澳門葡人就需要偷偷的高價收購大明的貨品了。今年年初,澳門葡人還派了六個代表來廣州,請求重開廣州交易會,理所當然的被兩廣總督熊文燦拒絕,老熊還上書皇帝,請皇帝命令不準葡人進入廣州(耶穌會士由於給大明修曆法、造紅夷大炮而例外)。
此次澳門葡人勾結廣州攬頭操縱外貿市價,極大的觸動了大明的律法,引起了巡按大人的震怒。現在他們得了便宜還賣乖,竟想火中取栗。士可忍,熟不可忍。
“這麼說來,是紅毛夷害怕被我大明圍殲,特地請澳門葡人做保,釋放被關在廣州的夷商,並放他們船艦離開?”葛巡按問道。
“是的。紅毛夷一開始自視武力,想繞過澳門直接到廣州貿易。我們解釋大明不跟沒有進貢的國家直接貿易,可他們不聽。現在他們聽說大人正在調集兵力,懼於天朝之威,所以就求到澳門總督多明戈斯-達-卡馬拉那裏,表示願意到澳門貿易,請澳門人做保,釋放廣州夷商,並且願意永遠不來大明。”羅伯里多沒有注意到巡按大人不再把澳門稱呼為濠鏡澳了。
“本按有個問題請教先生,這紅毛夷是否就是通事說的跟鄭芝龍交戰的荷蘭?”葛征奇突然問道。
“正是。荷蘭紅毛劣跡斑斑、兇殘成性,他們佔據了台灣和巴達維亞,對大明也是覬覦已久。所以咱們澳門才為大明所想,早日把他們趕走。”羅伯里多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因為根據經驗,大明官員根本分不清楚歐洲國家的區別,只知道兩個國家,即佛郎機和紅毛國。大明對於所有外貌與伊比利亞人不同的歐洲人都當成荷蘭人,這種認知對澳門人更有利,因為大明非常討厭荷蘭人。
“混蛋,大明厚待澳門葡人和耶穌會近百年,沒想到你們如此頑劣,屢屢欺騙大明,是何居心?”葛巡按突然翻臉拍桌子,把桌子上的茶杯里的水都震出來了。
“大人,不知道在下說錯了什麼,惹得大人如此動怒?”羅伯里多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道巡按大人為什麼突然發火,而且還對澳門葡人有這麼不滿的。
“這次來犯的番人分明就是英吉利人,你為什麼說是荷蘭人?如此顛倒是非,是何居心?”葛巡按厲聲喝問道。
晴天霹靂,羅伯里多感覺一陣眩暈。天啊,巡按大人是如何搞清楚這次來的是英國人?真是不可思議,中國官員竟然知道英國人。現在壞了,自己明目張胆的說謊,給巡按大人留下了極其惡劣的印象。惹怒了面前這位廣東官場第二號人物,對澳門葡人和耶穌會來說,簡直就是災難。
“大人,誤會了。由於以前大明的官員,對於歐羅巴十分的不屑,把黑髮、褐發的西洋人都稱呼為佛郎機,對於紅髮、黃髮的西洋人都稱呼為紅毛國。我以為巡按大人也跟其他大明官員一樣,所以就隨口把英吉利人說成是荷蘭紅毛。在下該死,沒想到大人學究天人,貫通中西,這才引起誤會。”羅伯里多也有急智,馬上補救道。
見到葛征奇點頭,似乎接受羅伯里多的說辭,高建修發現自己還真沒辦法反駁他。
“你的建議,本按會考慮的,你先下去休息,等我消息。來人啊,把羅教士帶回客房,好生招待,若是羅教士有什麼意外,嚴懲不貸。”葛征奇這是要把羅伯里多軟禁,看來他對這個耶穌會士並不相信。
接下來葛巡按雷厲風行,先是讓高建修帶着芒特尼的親筆英文信到伶仃洋去跟英艦隊首領韋德爾船長交涉,然後令廣州府加快審理李葉榮案,要揪出接受英夷賄賂的各級官吏和軍官,整頓吏治;最後,命令市舶司會同香山縣(澳門在香山縣境)知縣、香山前山寨(明朝在澳門北邊設立的專門防備澳門葡人的軍事據點)參將的差官、提調、備倭一起到澳門,傳令澳門葡人夷目(葡人議事官)、攬頭、通事到廣州接受調查。
八月士五中秋,意氣風發、滿面春風的高建修帶着通事黃維托以及一隊衛兵到了停靠在伶仃洋上的英國艦船太陽號上,正式代表廣東巡撫和巡按跟約翰-韋德爾交涉。高建修現在是廣東省的總通事,接替李葉榮的職位,理論上所有的翻譯通事都歸他管,算是政府的人了。有了葛巡按的這個任命,高檢修馬上請求把自己的獄友,也就是那個犯了事的通事黃維托放出來給自己幫忙。而葛巡按也怕現有的那些通事跟李葉榮案有關,所以就同意了,反正黃維托正是因為得罪了李葉榮才犯事的。
“韋德爾船長,這是你們的首席商務代表芒特尼的信,你看過之後,馬上給我個答覆。”高建修開門見山。
韋德爾看完信就歡呼起來,早知道如此,自己還去澳門求那些該死的葡萄牙人呢,馬上同意賠禮道歉,捐獻三門艦炮,不過交出肇事者這一項,自己有些猶豫。真正的肇事者就是自己,如果找個替死鬼接受大明的懲罰,也是丟大不列顛的臉面啊。
思慮再三,韋德爾還是決定答應高建修的全部條件,畢竟有機會跟大明直接通商,不但自己能獲得誘人的利潤,更能在國內獲得巨大的政治威望。如果不答應這些條件,就算自己僥倖逃出廣東,可是那五個商人同胞就沒命了。用一個卑賤的水手接受鞭刑的懲罰,就能換回五個上等人的性命,還是非常划算的,相信國王和國會都會諒解的。
“首先,約翰你需要在這份中英文雙語的道歉書上簽字,然後對因為你們蓄意挑釁引起軍事衝突造成的經濟損失,以及你們在沿海各村莊搶劫所得,共賠償白銀兩萬兩。第三,交出一位船長,到廣州衙門接受懲罰。等你把這些事情辦好后,大明就會釋放芒特尼等五人。然後准許你們在廣州直接貿易,大明兩廣總督、廣東巡按保證你們以正常的價格進行交易。”高建修把自己擬好的中英文道歉書拿出來,讓韋德爾簽字。
“那我要求以後每年都來廣州貿易,不答應這個條件,我不簽字。”約翰-韋德爾還想做最後一搏,提出一個大膽的要求。雖然從英吉利到大明一個來回,需要兩年時間,但英吉利在印度西面的蘇拉特有據點,一艘船每年都可以從印度到大明走個來回。
“那不可能。任何跟大明直接貿易的,都必須成為大明的藩國。葡萄牙人在一百多年前就朝北京進貢了,所以才能跟大明貿易。而且,即便是大明的藩國,也只能三年進貢一次。”
“我也有國書的,我要求到北京去進貢,跟葡萄牙人一樣,最好也能讓大明給咱們一個小島借住。”韋德爾越說越興奮,越說越離譜。
“想給大明進貢,也是需要條件的。到了北京,經過禮部的考核,一年後才有可能見到大皇帝。見大皇帝的時候,需要三叩九拜。然後還有其他繁瑣的事情,等成為大明藩國的時候,三年過去了。你等得了嗎?至於小島,想也不要想。”高建修誘導道。
“這樣啊,只要高通事幫忙,我想我們還是有可能成為大明藩國的。葡萄牙人是大明藩屬,可是他們每年都能跟大明直接貿易啊。只要高通事幫忙,我們絕不會虧待你的。”韋德爾又想起行賄。
“不行,葡人是因為經過百多年的考驗,而且幫助大明剿滅海盜有功,才有特例的。這樣,你把國書交給我,我幫你翻譯後上交巡撫巡按大人,他們會上交朝廷,估計一兩年內會有回復的。這次在廣州交易后,你們以後每年可以派兩隻商船到澳門,由澳門提調報告廣東巡撫巡按,准許你們小規模的交易。這是我能給你們爭取最大的利益了。”高建修建議道。
“好,我馬上簽字,把國書交給你。三天後,交人賠償白銀。”韋德爾拍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