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你再說一遍,多少錢?”

未時時分,午後靜謐。東來客棧後院的廂房中,栗濃席若澤與獨眼的易容大師相對而坐。

午後是一個食肆客人最稀少的時候,本地人喜腥膻油膩,來往大俠愛喝酒,整處東來客棧瀰漫著一股牲畜市場的氣息,再多添幾分油膩與酒臭,一紮進去,太陽穴都要跳幾跳。

席若澤此時變成了一個髯須大漢,塗黑了臉,像個瘦張飛,怎麼看也和文弱俊朗沾不上邊了。

這大師手藝不錯,可惜,沒有品。

大師盲一目,未盲的一隻眼的眼白呈現出飲酒過多的渾黃,他生得五短身材,十根手指好似兩排蘿蔔頭,當下他把十根蘿蔔頭全豎了起來,口中道:“十金。”

這價格聽得席若澤腦袋嗡嗡的,他笑道:“先前議價的時候,定的可不是這個價格。”

獨眼大師倨傲的很,擺出一個送客的手勢,立刻就有小童上來收走了給他倆奉上的茶飲。

席若澤眸色一暗,栗濃直接上手,一把握住自己的杯盞,與那小童角力,冷冷問道:“這是何意?”

來易容的都是什麼人?要麼是江湖仇殺,要麼是官府通緝,都是求着他相助的,向來都是任他拿捏,漫天要價的。栗濃他們若想成事,不僅要拿夠錢,還必須好言好語,否則,他心情不好,這筆生意寧可不做了。

“何意?送客!”

因為書生的慘禍,栗濃心中本就壓着火,一點就着:“都是出來做事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您絲毫江湖規矩都不顧嗎?”

日後好相見?獨眼龍譏嘲一笑,有今天沒明日的東西,也來跟他講日後?獨眼龍道:“您誤會了吧?咱是生意人,誰與您講江湖規矩。”

栗濃冷笑道:“哦?生意人,慣是坐地起價的嗎?”

獨眼龍擰過身去喝酪漿,拿眼刺了她一下,笑嘻嘻道:“對極了。無奸不商,沒錢滾蛋。”

無奸不商,是很不錯。是席若澤認可的為商態度。

可是奸到他頭上來了,這怎麼成!

這是人家的地盤,要忍,要忍。

席若澤將先前備好的錢推了過去,賠笑:“還請您……通融則個。”

對方鼻孔里哼出一聲,直接將錢摔到他的臉上:“不送!”

痛打落水狗,快意非常。

席若澤握緊了拳頭,一把撕掉了自己臉上的□□,丟到矮桌上,一手拽住栗濃,拔步要走。

“等等!”那獨眼拾起桌上的面具,眼中寒光一閃:“這,難道不用付錢?”

屋裏忽然靜了,屏風之後,窗外,冒出黑壓壓的人影。

黑店啊,我去。

席若澤強自忍了,壓低聲音問她:“你還有多少錢?”

栗濃冷冷清清地看了他一眼,先發制人,一腳向獨眼踹了過去,而後膝蓋壓住獨他的背心,向下一碾,制的他動彈不得,兩手擒住獨眼後頸提起他腦袋,重重向矮桌上一砸……旁的不說,牙肯定磕掉了。而後再度把流血的頭提起來,只聞她道:“您不懂,由我好好告訴你……你要我的錢,我要你的命!”

她這樣砰砰砰驚心動魄地砸了數下,直打的獨眼鼻骨斷裂,滿口鮮血。

席若澤拔出佩劍,屏風后的夥計提刀而出,栗濃便將他們老闆那鮮血淋漓的臉拎起來給他們看:“不想他死,也不怕自己死的,儘管上前來!”

席若澤給了她一個眼神,微微搖頭。

栗濃終於打夠了,一把將獨眼丟開,解開了錢袋,一把揮出去,掉出來大約有幾百錢之數,胡亂砸在人身上,她極盡嘲諷道:“姑奶奶賞你的醫藥費!好好看看你的黑心病!”

夥計趕忙上前,將獨眼扶起來,獨眼眼腫得不能視物,含混道:“抓……抓!”

哪還有人影?

栗濃有到一個地方先勘察地形的好習慣,跑起來比誰都快。一口氣逃出去了兩條街,到了一處人員密集處方停下來。

栗濃手上染了獨眼的鼻血,她抹去臟血,一拍腦袋,才想起來:“他娘的!我的菜籃子還在裏頭!”

席若澤的臉緊繃著,不說話,他頰上有一道紅痕,是方才被獨眼砸錢在臉上砸出來的。

栗濃暴戾,席若澤陰沉,在旁人看來,倒是很登對的雌雄雙煞。

栗濃看着席若澤的臉,剛才席若澤扯掉了□□,現在是一點偽裝都沒有,他這張臉就這麼暴露在人流量極大的街巷中,很是危險。

栗濃一把捂住他的臉,席若澤的眼睛自她的指縫中露出來,他悶悶問道:“怎麼了?”

栗濃警覺道:“似乎有人在盯着我看。”

席若澤心中警鈴大作。

頹圮的土牆邊有三五成群裹着擋風沙面衣的大漢,拆了重纏刀身上的破布條,或者將兩塊磨刀石磕一磕,多半是接不到活的殺手浪客,無所事事到擺活自己的傢伙事,見慣了人血的眼裏更有一種不耐煩的殺機。

此地……不宜久留。

剛覺察不對,立刻就聽到了背後的利刃破風聲。

已是躲閃不及。

下一瞬,席若澤叫栗濃一把推開,力道大的震麻了他半邊身子。對方的劍沒來得及改換方向,直直朝栗濃去了,席若澤回頭望去,眼睜睜看着劍尖寸寸逼近她咽喉,栗濃卻漂亮地側身一躲,反過身來回腿一擊,將那人踹得重心不穩,連退數步。

寒芒再閃,席若澤擋在她身前,栗濃沒再給持劍人機會,取下昨日買的破弓,自箭箙中抽出一支箭來,引弦至滿,直洞穿了那人的大腿,那人痛苦□□,倒地難起。

四下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卻有幾波人開始向他們圍涌過來,他們脊背由拱起到挺直,眼裏發出豺狼圍獵野兔的凶光。

栗濃到了此時此刻,才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他們的處境。

席若澤再度抽出兵刃,二人背貼背,做好攻勢,環顧四周,栗濃不由得冷汗直冒,長街前後,牆角屋頂,無不是他們的人,個個佩刀,逃不出去,殺的出去嗎?

席若澤道:“今日不見血,恐怕不成。”

栗濃細聲:“你可找到突圍的口子了?”

“這一遭不好過,”席若澤餘光掃過幾丈外酒館的二層的窗,酒幌子飄搖遮擋,隱隱約約一星寒光,他大叫一聲:“不好!”抓住栗濃就地一滾,一支白羽箭破風而來,直直釘進二人方才站的地面。

這一箭打破了僵持的局勢,野狼們全一擁而上,席若澤先發制人,奪過一人的橫刀大砍大殺,而遠方的白羽箭,仍在瞄準他們的人頭。

角弓不適宜近戰,栗濃即沒有足夠時間搭箭瞄準,為了躲避箭雨,也無法只待在一處。她眯眼看這箭雨自何處而來,也想直接一箭結果對方,可四面受敵,終不可得。二人十分被動,這弓箭根本排不上什麼用場。

她也學席若澤,搶了把刀。可打傷右面的來敵,左面的陌刀已經只劈肩頸而來,再避開,羽箭飛襲,瞄準她的後背——已經避無可避。

席若澤境況不比她好,望見此景,除了大喊小心身後,實在無力相幫。

栗濃看着眼前亂飛的刀,聽着身後箭來的聲,心裏一涼,難不成真把命交代在這裏了?

預料的疼痛卻沒有襲來,周遭砍殺似乎停了一瞬,栗濃愣愣地轉過身去看,羽箭被卷滿爛布條的劍鞘擋下,委頓於地,劍被一俠客握在手中。

俠客尚有一同伴,背着一對纏着爛布的雙刀,二人皆是黑布掩面,只露出一雙眼睛,根本看不出身份。

誰也不知道這倆人是如何出現在包圍中的,總之那俠客擋落一箭后,一抖劍身,破布紛紛而落,露出無甚華飾的劍鞘,同伴將手握在背後雙刀的刀把上,二人已然默契到不需要眼神交流,同時拔劍抽刀,繞着栗濃與席若澤殺出一片地。

他們的刀劍閃的太快,看不出什麼,不過瞧砍在人身上那效果,必得是精鐵鍛造,久煉成之,真正斬人無血削鐵如泥。

身手比對方矯健,是高手,裝備比對方精良,還有錢。

栗與席對視一眼,這倆人誰啊?

席若澤實在想不明白誰會救他,這世上哪有人會救他?恐怕是他們為搶自己的頭內訌起來了吧。

想到這裏,席若澤忍不住自嘲冷笑。

敵方被忽來的兩位大俠殺的退後三尺,二位大俠並不戀戰,正欲收手,持長刀的大俠看了栗濃一眼,栗濃渾身一顫,就那麼怔怔地與他對視,他眼中似乎……沒有殺意?

席若澤立刻意識到這二人下一步是要衝着他倆來,迅速拽住栗濃的衣袖,踹翻包圍圈南角兩個傷者,遁入巷內,遇牆便翻,穿家過戶。

逃了不知多久,聽得後頭沒有了打殺聲,才在一家空了的馬棚停下來,休整片刻。

命懸一線才知離死有多近,旁人手中有利劍,而你的血管外不過裹着一層薄皮。

栗濃走在前面,正在想那個救命大俠的眼神,席若澤忽然上手一把扳過了她的臉,栗濃茫然不知所措,席若澤呆愣地盯着她的臉頰,她臉上刮破一處,傷口還在流血,兩道血痕掛在臉上。

席若澤的眼睛裏波浪滔天,在看她的臉又不在看她的臉,眼睛穿過去,陷入了渺遠的記憶之海,又見了衝天火光與鮮血橫流。

他又見到了母親沾血的臉,那血噴濺在母親少層血色泛起青色的臉上唇上,而他不能回頭,他要逃命。

他要逃命啊!

他控制不住地頭痛,竟然站立不住。

栗濃一把抱住了他。

他倒在她懷裏,手指抽動了兩下,心情終於慢慢平復下去。

他喜歡她的懷抱……唔,雖然完全不像個女的,絲毫不柔軟,簡直鐵骨錚錚……但是挺溫暖。

他還是很容易滿足的。

她的手順着他的脊背拍拍,像在哄嬰兒,她笑道:“席若澤,原來你暈血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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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男主永遠不和我同一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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