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逐(五)
循着聲音,沈月向前走了一陣,遠遠見到一人坐在溪邊,古琴置於膝上,正在緩緩彈奏。
那琴聲叮叮咚咚,徐徐緩緩。如山間新雨,清朗平和。又好像輕風過林般飄逸圓融。沈月聽了一會兒,只覺胸中悶氣似乎都消散許多,不自覺的入了神。
驀地琴音戛然而止,沈月回過神來。只聽那人道:“姑娘既是知音,何不上前一敘。”
沈月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晚輩隨意亂走,打擾了先生的雅興。還望見諒。”只見那男子全身灰色長袍,肩挺長腰,雖是坐着,卻也看得出必是身形高瘦。一頭烏黑長發披在肩上,撫琴的十個手指又細又長。最特別的是在他雙眼之上繫着條兩指寬的白巾,似乎目有不便。也正是因為這塊白巾,讓人瞧不出年齡來。
沈月道:“先生琴技高妙,彈奏的曲調讓人聽了莫名的安心,晚輩受益匪淺。”
男子道:“方才我所奏之曲名叫“清徽”,乃是春秋時著名的樂師師曠為晉平公所作。曲律清穩,有安撫心緒之力。我瞧你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便以此曲相撫。”
“原來如此。”沈月更是佩服,忽然想到什麼,“等等,先生你說瞧我。。。?”
男子嘴角彎出一道弧線,笑道:“我是個瞎子,但世上的事情,有時不用眼睛,卻也能看的清楚。或許更清楚也說不定。”
沈月聽他似乎話中有話,問道:“先生也是天武宮中之人?”
男子道:“是的。我只是宮中一個閑人,目不見物,也做不了什麼重要的事。只得平日裏到這小明溪畔,彈彈琴虛耗時光而已。”頓了一頓,他又道:“我瞧你似乎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解之事?”
與對方雖只是初見,也不知是不是剛才琴曲的緣故,沈月對這人隱隱有股莫名的信任。她沉思了片刻,便將元洪的事說了。
那男子道:“原來你就是沈月。昨天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入宮第一天便眾目睽睽大打出手,真是叫人想不刮目相看都難。”
沈月道:“我雖與元洪非親非故,但宮中如此處事對他太過不公。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理。。。。”於是將自己去找馬正瀟和九幽兒的事說了。最後道:“晚輩也不知那個恐怖的女人是不是九幽兒先生,當時把我嚇得魂飛魄散,也無法確證。”
男子聽完微笑道:“自然是她。九幽兒雖是個葯痴醫痴,卻也真是個聰明人。”
“聰明?先生是何意?”沈月問。
男子不答,反問道:“後來呢?”
沈月又把去找慕星寒的事說了,男子道:“看來慕星寒對你很是關心呀。”
沈月更是不明所以:“關心?何以見得?他將我趕出來,還不許我再管元洪的事,這算什麼關心?我瞧倒是有些漠不關心才對。”
男子道:“不必太過糾結,日子久了,自會明白。”沈月低頭不語。男子又道:“慕星寒是當世有名的劍法高手,你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即便輸了給他,也不必太難過。好好學藝,將來劍術自會精進。”
“嗯。”沈月淡淡答應着。
男子眉頭微挑,道:“看來是我想錯了,你並非為了輸劍心煩,是另有心事。”
沈月道:“是,我這一天都在想,他究竟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要找何人?”男子問
“找七年前。。。。”說到此沈月驀地回過神,止住了話頭,心想自己這口沒遮攔,可說的太多了,她起身恭恭敬敬行個禮,道:“打擾了前輩多時,不知不覺天已這般黑了,我要回去了。”
男子點點頭,又開始撥動琴弦。沈月道:“叨擾良久,倒忘了問前輩尊姓,實在是失禮。”
琴聲悠揚不斷,男子邊彈邊道:“有緣相見,以律會友,豈不足矣。”
沈月一怔,隨即點頭道:“明白了。保重。”言罷轉身,原路返回了天武宮。
待回到靜心院,已是熄燈時分。董玉好看沈月安然回來,總算放了心。但見她神情疲累,雖是一肚子的疑問,卻也只好忍住。兩人分塌而卧,各想心事。
良久,董玉好道:“明日議事堂就要決議了。”
“嗯。”沈月輕輕應了。
“月兒,你說慕星寒會幫元洪嗎?”董玉好問。
“誰知道呢,他不像是壞人。”沈月回道。月光之下,看着自己手腕上一條條紅印,陷入了沉思。心想若他手中不是樹枝,而是寶劍,這每一道印子都可以斬下自己的手掌。
“月兒,你今天是不是去找慕星寒了?”董玉好小心翼翼問。
“別問了,快睡吧。”沈月翻身用被子蓋住腦袋,不願多說。董玉好皺着眉心想這算什麼答案。
睡到半夜,突然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夜空,把眾人從夢鄉中驚醒。沈月和董玉好忙起身衝出廂房查看。只見其他女學徒也紛紛走出,互相詢問。
只見原來是周琳琅和葉長春,衣冠不整,大聲叫着:“救命,老鼠,有老鼠。”
卓飛華也聽到動靜出來查看,待問明了原因,才知原來是周琳琅二人睡的半夢半醒時,耳聽吱吱尖叫,起身查看,才發現牆角蹲着一隻毛茸茸的大老鼠在吃着什麼。二人雖是練武之人,但女孩天性就懼怕這些打洞盜米之物,當時下了個魂飛魄散,尖叫着衝出院子。
問明了事情,卓飛華只好硬着頭皮進屋內查看一番,卻什麼都沒見到。溫言安慰二人,想是老鼠已經跑掉。可周琳琅二人卻是死也不肯再回那間廂房,吵嚷着要換個屋子。卓飛華沒辦法,只好又給她們安排了新的住所。
董玉好嘿嘿偷着樂,道:“這就叫報應,自作自受。月兒,幸虧我們搬了地方,否則倒霉的就是咱倆。”沈月微微一笑,拉着董玉好回了屋。
待到天一亮,就見周琳琅和葉長春急急忙忙把自己的行禮衣物全都一股腦的鋪捲起來,搬到了幾個院子外的新廂房。正在盥洗的董玉好對沈月道:“她們狂了半天,最後卻住的比我們更偏遠,活該。”
沈月笑問道:“現在那間好屋子空出來了,要不要搬回去?”聽她這麼問,董玉好腦袋搖的像撥浪鼓。
一早上,沈月和董玉好都在約定地點焦急的等待,坐立不安。快到中午時分,就見卓世奇飛奔而來,大口喘着氣,告訴二人,議事堂今早的最後決議並未通過,元洪可以留下了。三人俱是大喜,抱做一團大笑不已。
卓世奇掙脫出來,道:“我一早上等在議事堂外,大姐一出來就讓我趕緊告訴你們這個好消息。”
沈月想起一事,問道:“是哪幾人最終反對了?”
卓世奇道:“除了我大姐,還有慕先生。。。”董玉好插口道:“我就知道。。”卓世奇接着道:“另外還有九幽兒和宋夫子兩位先生也反對,最終僅三人贊成。”沈月腦海里立時顯現出九幽兒的樣子,先前覺得可怕,此時卻只感親切暖心。
到了傍晚,沈月又獨自來到後山,果然見到那彈琴之人也在,二人一番暢聊,那琴士道:“你的善良和誠心終有回報。”
沈月搖頭道:“我什麼也沒幹成。全靠議事堂幾位先生的明斷,想來他們心中也深知對元洪的不公。”
琴士笑道:“看來投贊成票的三人,如今在你心裏都已成了壞人。”
“他們都是前輩,我可不敢亂指摘。”沈月道:“但至少他們對元洪這事有失公允。”
琴士撥動了幾聲琴弦,又道:“如今那周琳琅二人搬走,你們正好可以住回原舍了。”
沈月連連搖頭道:“我也怕老鼠,才不要回去。”
琴士哈哈一笑道:“周葉二人既已搬走,我猜那老鼠也就不會再來了。”沈月不禁一愣,想不通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