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大的能耐
沈昭昭側過臉，咬緊下唇不肯吭聲，任由沈偉民密密麻麻的字眼劈頭蓋臉的砸在臉上。
“原來岳父，也知道昭昭已經結婚了。”
一直沉默的顧南城，慵慵懶懶的開了腔。
他抬頭看了一眼掛鐘，聲音輕飄飄的顯得有些虛弱，卻不失穿透力:“岳父該知道，昭昭嫁進顧家，就是我顧家的人。岳父深夜闖入打攪我們的生活，是否有失長輩的身份？”
沈偉民被駁斥到了臉上，頓時覺得無言，他五十好幾的人，居然被一個小輩給教訓，心裏的不忿頓時衝到了頂峰。
不過他還是努力壓抑憤怒，朝顧南城好聲好氣的陪笑:“姑爺，昭昭是嫁給你了，但是她嫁進顧家難道就應該跟沈家老死不相往來了嗎？”
顧南城淡淡的笑了笑:“老死不相往來倒不至於，畢竟你們是昭昭的生身父母。”
沈偉民心裏這才稍稍舒坦，正要揚眉吐氣，顧南城下面的一句話，卻頓時令他臉色鐵青:“倘若不是因為這個身份，只怕我早已經讓人將二位趕出我顧家了。”
顧南城眼眸凌厲的眯起，凜冽的眸光似泛着寒光的一把利刃，直剖人心。
溫玉婉覺得他這話說的過火了，低聲斥責道:“南城，怎麼同你岳父岳母說話呢，快給他們道歉。”
“夫人一貫重視規矩，今日怎麼一反常態了？”
顧南城將手臂撐起，手肘支在輪椅扶手上，手背托着太陽穴的位置，儼然一副疲累的模樣:“顧家何等規矩森嚴的家族，何曾出過三更半夜上門造訪的事情。岳父岳母若真要名聲，就請回吧，大家親戚一場，我不便把話說死。”
姜舒梅心裏不快，可卻又不敢朝顧南城發作，隨手抹了兩把眼淚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指着沈昭昭怒罵:“我白養你這麼多年了，如今不僅對你姐姐見死不救，還蠱惑姑爺來罵我跟你父親，你真是好大的能耐啊！”
沈昭昭死死咬着下唇，舌尖嘗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顧南城不瘟不火的冷冷道:“岳母，昭昭的能耐，都是我給的，你說這話，不如直接罵在我頭上。”
姜舒梅身子一僵，很快反應過來:“不……不，姑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管您有沒有這個意思，我都要提醒您一句，昭昭既然嫁進了顧家，就等同於有了新生活，不似在娘家時您二老使喚的便利。”
“昭昭她自己身體也不好，從今往後不能再給姐姐輸血了。誰若因着昭昭她性子軟，沒脾氣，就肆意欺負她，那就是在打我顧家的臉。”
姜舒梅張了張嘴，還正要再說些什麼，沈偉民猛的拉扯一下她的手臂，“姑爺的意思我們明白了，眼看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就先不打擾了。”
溫玉婉假惺惺的作勢迎出去送，“親家親家母，以後有空再來家裏坐。”
沈偉民也客客氣氣的回:“親家母留步，別送了。”
“那宋媽，你送親家親家母出門吧。”溫玉婉最是瞧不起人，也就是隨口客氣客氣而已。
沈偉民跟姜舒梅相攜出門，在確定顧家人已經聽不到了以後，姜舒梅冷不丁甩開了沈偉民的手:“你剛才幹嘛不讓我把話說完。”
“說什麼說，你沒聽到南城都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了，你再多說一句，場面就過不去了。”
“我為什麼不能說，我養大的女兒，難道我連句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了？”姜舒梅後知後覺的生出怒意。
“顧南城那麼護着昭昭，今晚勢必不會同意她去給湘晴輸血。”沈偉民的眼底閃過了一抹算計，顧南城向著昭昭，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從此往後，他小女兒在顧家站穩了腳跟，大女兒也嫁進了顧家，整個顧家還不是任由他拿捏？
姜舒梅倒是沒那麼多考量，“那我們晴晴怎麼辦啊，昭昭不去輸血還有誰能救晴晴？”
沈偉民咬了咬牙:“昭昭至少有一句說的對，只要豁得出錢去，沒有東西是買不到的。”
回到房間，已經折騰到了凌晨三點多。
沈昭昭扶着顧南城坐到床上，有些內疚的說:“對不起啊，害你這麼還晚沒休息。”
“你不也是一樣。”
“我沒什麼，就是你的身體……”
“近來換了新的醫生，我的身體已經比從前好很多了。”
這倒不假，沈昭昭還記得自己跟他結婚那天，他虛弱到連婚禮都無法出席。
沈昭昭起身倒了兩杯溫水，一杯自己捧在手心裏，一杯遞給顧南城:“喝口水早點休息吧。”
顧南城接過水杯，卻並未直接放在嘴邊飲用:“剛才，我那麼不給你爸媽面子，你心裏不會不舒服吧。”
沈昭昭搖了搖頭:“沒。”
顧南城的話，說出了她心裏想說而不敢說的，雖然沈偉民跟姜舒梅是她的父母，可是從他們的身上，沈昭昭壓根就沒得到過一丁點的關愛。
如果他們兩個對沈湘晴的寬容和理解能夠分給她一點點，那她便心滿意足了。
“真的？”靜默了片刻，顧南城問。
“如果我回答是，那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
沈昭昭坐在床邊，手指覆蓋在光滑的玻璃杯上，她出神的看着杯子裏搖晃的清水:“顧南城，說起來很可笑，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一次能夠決定自己是否接受或拒絕給我姐姐輸血，彷彿生來，我就是她的輸血袋一樣。”
從支離的語言當中，顧南城已經能夠想像的出來她這短暫的小半生是多麼的身不由己。
可她偏偏用的是輕描淡寫的口吻，逞強的讓人有些心疼。
沈昭昭並不想跟他繼續這個話題，她不想讓顧南城憐憫自己。
“好了，快休息吧，實在太晚了。”
她怕這麼耗下去，顧南城的身體會吃不消，於是趕緊關上了燈，只留下那盞壁燈。
偌大的房間，瞬間就寂靜了下來。
沈昭昭在顧南城的身側躺下，那條“三八線”重新橫在了兩人中間。
其實沈昭昭知道，顧南城不會對自己做什麼，這條“三八線”的存在，也僅僅是因為她怕兩人夜晚身體不小心觸碰到，徒增彼此的尷尬。
那一晚沈昭昭一夜無眠。
她能夠感覺的到，身旁的顧南城也並未睡着。
夜色當中，她睜圓了雙眼，出神的凝視着天花板，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剛才顧南城替她跟父母出頭的那一幕。
心臟，無可避免的瘋狂跳動起來。
沈昭昭輕輕的側過身體，隔着“三八線”，她怔怔看着顧南城筆挺的後背。
聽着他淺淺的呼吸聲，沈昭昭第一次不覺得跟他同處一張床是件難為情的事情，她反而覺得格外心安。
沈昭昭被自己突然跳出腦袋的想法給嚇了一大跳。
沈昭昭啊沈昭昭，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
次日沈昭昭醒過來，已經是上午十點了。
顧南城就在房間裏翻閱報紙，見她睜開眼睛，略帶薄笑悠悠問道:“醒了？”
“嗯。”沈昭昭慢慢坐起來，揉着腦袋，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的陽光已經開始灼眼，她不由得問道:“顧南城，幾點了？”
“十點多了。”顧南城放下報紙，“餓了？”
“十點了？”沈昭昭趕緊翻身下床，“那我豈不是錯過了早飯？”
她倒也不是餓，而是因為顧家人極為重視時間觀念，尤其是顧老爺子，平常作息規律，起得早睡的也早，所以顧家的早飯都是六點半就吃。
前兩天就因為溫玉婉洗漱耽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晚了早飯，顧老爺子就大發雷霆，將她好一頓訓斥。
顧南城理解沈昭昭的意思:“早飯時我跟爺爺說你身體不舒服，就先不下去吃了，爺爺也表示理解。”
沈昭昭這才鬆了一口氣，雙頰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你怎麼不叫醒我呢？”她忍不住嗔怪。
顧南城重新拿起報紙，目光似筆直的落在報紙上:“我看你睡的那麼香，就沒打擾你。”
沈昭昭趿上拖鞋，還是有些懊惱。
顧南城身體不好，都能堅持着準時準點起來，而她卻因為貪睡錯過了早飯，還要顧南城幫着遮掩，真丟人。
“我讓宋媽給你留了些早點，餓了的話就下去吃吧。”
沈昭昭聞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癟癟的肚子，昨天晚上吃的少，這會兒似乎是有些餓了。
她也不矯情，慢悠悠的走到門口，剛要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得，站在門口，沖顧南城揚唇一笑:“顧南城，謝謝你。”
她的笑容很好看，櫻粉色的唇瓣輕微向上揚起，臉頰兩邊露出兩顆小小的酒窩，甜美又柔和。
顧南城眉心微頓，片刻后，他垂下眼睫，輕描淡寫“嗯”了一聲。
沈昭昭轉過身去，推門下樓。
她謝顧南城，不是因為他願意跟爺爺隱瞞，只為了讓自己多睡一會兒，也不是因為他讓宋媽給自己留飯，而是因為，自己在一個月前，還跟他素不相識，他卻願意用這一個月的時間，真心接納自己，對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