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
爾朱昌叫他唬了一跳:“怎麼?”
方英投過來一個嗔怪的眼神,沈華意識到自己御前失驚不成體統,趕忙低下頭道:“陛下恕罪,臣是……”
皇帝卻不計較這些小節,只追問道:“你為何如此驚訝?”
沈華一時心亂想不到什麼託詞,只得實話實說了:“臣見過章丞相的……妻兒。”
這下輪到爾朱昌大吃一驚了,就連旁邊的方英都十分愕然,立刻代天子發問:“小沈侍中,你可識得真切么?”
沈華這時方有些不安——重臣無故向朝廷隱瞞親眷,似乎是大罪啊!趕忙解釋道:“不,並非是章丞相告訴我,是我無意中在章府瞧見的。也說不定是什麼親友託付給……”
然而這話說的就連沈華都沒了底氣——誰不知道章耀跟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差不多?果然,爾朱昌和方英臉上俱是納悶的神色。方英蹙眉道:“陛下,章丞相一向侍君忠勉,想來不至欺君。這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不如召進宮來問個明白。”
爾朱昌點點頭:“有理。這便傳章瀚辰來一遭吧。”
在等待章耀進宮的空暇,爾朱昌又恢復了之前的和顏悅色,繼續同沈華拉家常。只是沈華卻越來越心不在焉,一副滿腹憂愁、欲言又止的模樣。
爾朱昌呷了口茶,悠悠問道:“小沈這是怎麼了?”
沈華十分沮喪:“臣感覺自己好像無意之中做了小人——陛下,萬一是真的,你會治章丞相的罪么?”
爾朱昌差點把茶噴出來,笑了半天,才撫着胸口喘道:“你怎的這般可愛?”
“?”
“實話告訴你吧,為章瀚辰這廝的終身大事,當年父皇沒少發脾氣!”爾朱昌笑得十分曖昧:“什麼王孫公主,什麼朱門千金,哪家哪戶沒尋摸?可這章瀚辰就是千不肯萬不允,直氣得父皇差點就要動手——”
說到這,爾朱昌不知為何忽然眼神一暗,輕輕嘆了口氣。方英知他追念先帝不免傷感,趕忙接上口,說相聲一般誇張地比劃着:“可不是?當年奴才就在先帝爺身邊,啊喲,那一回先帝爺可氣得不輕,一把搶過奴才手裏的拂塵,作勢就要責打章大人。可這章大人真是倔啊,跪在那直眉楞眼地頂撞先帝,說‘陛下要打,不如傳廷杖來一次打個夠,省得為蕞爾小事來回煩擾;要是不打,臣請告辭,江淮水災還需料理!’”
沈華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是真沒想到章耀年輕的時候這麼彪啊!狼滅,真是個狼滅。
“到底父皇捨不得,氣成那樣也終究沒忍心彈他一根手指頭。”爾朱昌淡淡笑道:“後來父皇沒了興緻管他,章瀚辰的婚事也就這麼耽擱下來了。”
“但這是為什麼呀?”沈華有些好奇,一瞬間腦子裏冒出了許多惡趣味的念頭——章耀別不是年輕時候有啥隱疾吧?嘿嘿。
“先帝也曾問過,章丞相起初不肯說,後來逼急了才勉強吐露——說起來也是冤孽,他幼年時不是被嫡母苛虐過許久嘛,實在是……對女人親近不起來。”方英看了一眼皇帝,終究沒說出後半截真相。
當年章瀚辰之所以會把老皇帝爾朱御氣成那樣,歸根結底就因為那句“臣本就是煞星草命,生死來去自由,不必拖累旁人”。
“這你就明白了吧?小沈,倘若你所奏果然是真,朕高興還來不及呢,可算了了先帝一樁心事!”爾朱昌越想越好笑,拍着大腿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女人居然拿下了章瀚辰!嗯,想必是這廝面薄,這才瞞着朕。一會兒來了我可要好好羞臊羞臊他。哎,你待會先別出聲!”
沈華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說話間,章耀終於來了。
“臣章耀參見陛下。”散朝才一會兒,皇帝忽然着急忙慌叫他迴轉,章耀十分不明所以。誰知躬身行了禮后,皇帝竟然半天沒吭聲,不由得更加滿腹狐疑。
“臣……”
“章瀚辰,你好大膽子!”皇帝冷哼一聲,用從未有過的疾言厲色訓斥道:“在家乾的好事!”
章耀莫名其妙,但也只得俯身請罪,“臣不知何事觸怒天顏,請陛下明示。”
爾朱昌越發來勁了,唱作俱佳地一指方英手裏抱的拂塵;“你可還記得這是何物?”
章耀抬起頭看過去,微微一愣。
“當年為了你的終身大事,先帝口也說破心也操碎,險些不顧萬乘之尊,親自動手訓誡,你尚不領情!現如今卻怎麼背着朝廷,連孩子都生下來了?”
章耀的臉,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陛下……”章耀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不知此事何以辱達聖聰?”
媽誒居然還真是!爾朱昌的眼睛“唰”就亮了,“你還敢問朕?還不速速從實招來!”
“非是臣敢欺君,實是此子來得意外……他母親是一農家女……”章耀話說的艱難,深垂着頭,耳根都紅透了:“可這孩子生的時機不好,他母親因難產而死,未過多時又恰逢先帝駕崩,臣實在……彼時動亂不斷,臣又去了北府,故而未及奏明陛下。”
“哦……誒,不對啊?不是說還有妻嗎?”爾朱昌的眼睛瞟向沈華,一瞬間就賣了隊友。
沈華看到章耀銳利的目光掃過來,下意識一抖。但皇帝把話都挑明了,也只好硬着頭皮說道:“是、是看到有一婦人抱着孩子。”
“那是托養的乳娘。”章耀狠狠瞥了沈華一眼。
“原來如此。”爾朱昌聽罷事情始末,頗有憫色,“可惜了的。不過既已有子,朕為丞相再主一婚如何?”
“萬萬不可!不敢勞煩陛下!”章耀立刻斬釘截鐵地回絕。
爾朱昌知他在這樁事上一向頑固,也不勉強,好言安撫了幾句,又命方英取出幾件嬰兒配飾贈與章耀,這才打發他去了。
“陛下,我去送送章丞相!”沈華急急忙忙一禮,轉身也出了殿外。
“先……章大人!”沈華追了好一陣才追上章耀,顧不得許多,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聽我解釋!”
章耀停住腳步,卻並不看他,冷冷道:“沈侍中自重。”
沈華心口一窒,但想到終究是自己在皇帝面前亂說話才害他今日如此難堪,歉疚道:“先生,我真的是一不小心……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昨晚我是無意看到的,今天陛下隨口說了句你沒有家室,我一時驚訝,這才……”
章耀轉過身來站定,看着他的眼睛問道:“半夜三更窺伺別人私事,是君子所為嗎?”
沈華心中越來越酸楚。彷彿自進京之後,章耀就沒給過他一次好臉色,此刻被這聲“私事”一下子戳中隱痛,他終於忍不住怒道:“那你明明有老婆孩子,卻偷偷摸摸不敢告訴人,又算什麼君子?”
章耀看着他的眼神比冰還冷:“我的事,方才已向陛下交代。可這與沈侍中何干?”
“你……”沈華氣得渾身哆嗦,腦子一懵,嘴裏的話也沒了輕重。“章瀚辰,你就是個鐵石心腸的王八蛋!活該當一輩子天煞孤星!”
章耀不再看他,轉身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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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哥不渣!章哥不渣!章哥不渣!
千萬別急着罵章哥,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