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

北上

聽說章耀準備只帶着奚蘭生與沈華去煌城,陳伯和羅漢都是千萬個不放心,一路送出府門外小半里,仍是不盡流連之意。

那廂陳伯拉着章耀細細叮囑不消說,這頭羅漢也忙忙地拽過沈華,避開人閃在一旁悄聲道:“公子,我知你素來志高,一心要為老將軍和沈家報仇,又欲帶領飛鳶軍建功立業。但眼下你白龍魚服,氣候未成,萬事不可急於一時。那章府督是個精細人,你千萬別一時衝動枉送了性命。”

沈華十分感動,緊緊一握羅漢的手,“你放心吧,我有數的。”

陳伯囑完了章耀,看見沈華和羅漢唧唧噥噥,又走過來滿臉鄭重地同沈華叮嚀:“哥兒,在外不比在家,北境兇險,你可千萬要聽主子的話,別使性子。主子身邊無人侍奉,你多留心,知些冷暖,千萬!千萬!”

奚蘭生跨於馬上,早已不耐煩了,把轡頭扭了幾扭,弄得那馬嘶嘶長鳴。章耀跳上馬車,沖沈華招招手,沈華也趕忙跟了上去。一行人先至府衙,待章耀分撥交接完公事,這才一路放馬北去。

走了足足三天。煌城的太守吳榮早接了飛報,清凈街道,帶了一干屬官迎在城門口巴巴地等着,待他們車至,忙不迭地大禮拜於道旁,口稱“死罪”道:“皆因下官無能,累督主玉趾親臨,不勝慚惶之至!”

章耀也沒下來,命沈華打起車帷,在車內微微欠身還禮:“勿弄虛文,起來答話。”

吳榮一干人等戰戰兢兢地爬起來,控背躬身地在下頭立着。這是沈華頭一次如此直觀地見識到章耀的威勢,情不自禁也跟着一陣緊張。

“我欲視鹿營,太守既來,便隨我同去一遭吧。”

“是、是……”太守雖連聲應着,臉色卻頗為遲疑為難,腳下也沒動一步。

章耀淡淡一瞥:“怎麼?太守不願上來,那是叫我下車與你步行而去?”

“督公息怒!下官死罪!”吳榮慌得重新跪下,滿臉苦澀:“只因那飛鳶軍一向桀驁,眼裏只有沈故將軍一人,當年先帝又特許老將軍‘聽調不聽宣’……如今他們雖在下官轄境,卻是十二分地不買朝廷的賬,下官只怕督公這一去,受了那些冥頑粗疏之輩、武夫兵子之流的衝撞,那下官便是百死莫贖了。”

“滿口柴胡!”章耀笑斥一聲:“我且問你,每月我着人押送糧草來你這,教專撥與飛鳶軍,你都如數發放了不曾?”

“發了,發了。豈敢有丁點差池!”

“既然如此,飛鳶軍便還是吃俸米的軍,不是無法無天的賊。”章耀不容置喙地命他上來:“我倒要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造了反。”

吳榮哪敢再強,只得發散了屬官,撩袍縮身上得車來,告罪落座,陪着章耀向鹿營進發。路上章耀從容問着煌城的大小庶務,大到軍械城防,小到糧米醬醋,吳榮答得若是稍有含糊,章耀立時便能聽出來,同他分斤撥兩地掰扯清楚。

這是章耀接任北府以後,頭一次巡視煌城。其實之前章耀着人押送糧草來煌城,吳榮見來人點付明白、監押仔細,那時便知章耀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今天這一番對答下來,更是十二分地確信章耀是個狠角色,再不敢以半分“貶謫”的目光相看了。

說話間到了鹿營,吳榮連忙頭一個跳下車,向章耀施禮道:“督公且稍坐,待下官先去說話,教他們主事的來接。”

趁那太守出去忙叨,沈華忍不住在車內小聲問道:“先生,據他說來,倘或飛鳶軍真的不買賬,咱們這幾個人不是狼入虎口白送了性命?”

章耀似乎心情不錯,竟有興緻同他玩笑:“你怕什麼?回了家了。”

沈華一窒,讓他擠兌得有些惱羞成怒,“先生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既然答應了你決不亂來,就沒有撇下你冒失行事的道理!”

章耀斂了笑容,淡淡道:“你最好記住這話。”

不多時,外面一陣吵嚷喧鬧,章耀與沈華下車來,卻見一小校正在營門口同太守爭辯。

“……你們將軍好大的架子,怎敢不出來親迎?這可是北府的府督,章公大人!”

“憑他是誰,我們飛鳶軍向來不與地方結交。今兒將軍破例准你們進營已是天大的人情,再啰嗦,一併打出營門去!”

“嘿!我把你個不知好歹的畜生,說出這等無父無君的反話!我問你,要是今兒主上駕臨,你們也敢如此么?”

“放屁,他是主上嗎?我看你這話說的才是造反!”

“你……”

章耀聽了一陣,微微點頭。這小校雖然張狂,言談卻還有些法度,並不授人以柄;下情如此,足可見上,不由心內稍慰。

“吳太守,罷了。”章耀喝住臉紅脖子粗的太守,回頭叫道:“蘭生,思岳。”

奚蘭生安置好了馬匹車輛,跟着過來。章耀與他遞了個眼色,奚蘭生也不遲疑,只把大拇指微微向胸口一挑。沈華不明白他們打的什麼啞謎,半個字不敢多說,緊緊跟在章耀身後。

這一路走去,兩邊俱是滿面兇悍的士卒,雄赳赳舉着閃閃鋼刃,氣昂昂執着凜凜長|槍。沈華從前只在書里戲裏見過這種場面,眼下親身見識,才知其心理威懾力有多麼巨大,不禁越走腿越軟,下意識往章耀和奚蘭生那邊挨蹭。卻見章耀身如青松步如踏風,端的是氣定神閑;奚蘭生更是滿臉輕快,就跟要去鬧市趕集一般。

進得營內,兩名壯漢正一左一右坐在上位等着他們。左邊那個面方耳闊,右邊那個目狹鼻勾,俱是黑黢黢的臉皮,一看就是風去霜來的經年。章耀拱手微笑:“程將軍、於將軍,別來無恙。”

這二人正是從前沈飛鳶麾下最得力的兩名裨將,方臉那個名喚程武,鷹鉤鼻那個叫做於航。

伸手不打笑臉人,程武性情忠厚,到底有些卻不過往日情面,站起身回了一禮。於航卻仍坐着不動,微微冷笑:“章府督如今好大的官威。只是這北府十六郡還不夠你呼喝?定要來找尋飛鳶軍,當著你這太守的面,若叫我們嚷出一星半點不好聽的,卻不是傷了臉皮?”

章耀神色不動,仍笑道:“於將軍這話差了。章某既蒙聖恩,總領北方,這一方生靈便都在我身上,飛鳶軍又何能例外?如今,努羌南下就在說話之間,我與將軍正當勠力同心,保境安民。將軍若有什麼私怨,不妨權且擱下,待破敵之後再說不遲。”

於航跳起身,重重向章耀的方向唾了一口:“姓章的,你個忘恩負義不要臉的小人!少在這滿口大道理,惺惺作態!私怨?呵!沈老將軍當年是如何待你來?誰想你恩將仇報,為圖那勞什子權柄風光,忍心害了老將軍一家性命,你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還談什麼?”

他左一個“畜生”右一個“賤種”,顛來倒去罵不絕口,又叨嚷出許多舊事,說章耀是什麼“生來的天煞孤星”“凡略親近些的合該死絕”“專靠不要臉的勾當迷惑君心”……嚷得堂上人人變色,俱皆心驚膽戰地望向章耀。

沈華起初聽時,還十分感佩這人對沈飛鳶的忠心,可越聽越覺得他罵得也太過陰毒,不禁又對章耀起了憐憫之意。

原書中寫過章耀的身世。他生於北府一個姓張的富戶家,卻是那張老爺偷情生下的孽種,又因一個相面的說“此子乃天煞孤星,專克親愛之人,非逆天不可解”,故而自幼被嫡母父兄當作奴僕牲畜一般打罵看待。

十歲那年,他因不堪打罵從家中出逃,誰想逃跑當夜張家就失了火,一家子連房帶人盡數燒為灰燼。他本人輾轉逃亡之際恰好被當時巡城的沈飛鳶撞上,沈飛鳶憐其幼小,將其救活,為他取名“章耀”,資助了些錢財送往當地公學念書,這才有了後來的高中狀元、入朝為官。

俗話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從章耀年紀輕輕點了頭名恩科,又倍受世宗皇帝爾朱御的寵愛,便有無數紅眼盯在他身上。好事者挖出他的底細,於是朝野都傳遍了他是“天煞孤星”“不祥孽種”,又因他生的好模樣,更有一干人對老皇帝與章耀的關係暗地裏指指戳戳,認定他並無真才實學,不過是皇帝愛見的面首罷了。

這話雖私下流傳甚廣,但事關皇室顏面,畢竟沒人敢拿到枱面上胡說。此刻於航怨毒上頭,也不夾着輕重皂白,竟是一股腦嚷了出來。程武聽他越說越不像,驚得汗流遍體,趕忙用力一搡,急道:“有話好說!你想是中了邪,說出這等沒來由的惡話作甚?!”

於航醒悟過來,也有些失悔,憤憤地瞪了章耀一眼,氣哼哼歸位坐下。

其餘眾人都十分擔憂章耀發作,誰知章耀竟似半點沒聽見這些辱罵,泰然自若地在右首坐下,看着程武,續上前言:

“程將軍,敢問現如今營防是何情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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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後劇情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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