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堰躺在陌生的床上,聽着一聲聲似遠似近的木魚聲,心中一片寧靜。不多時,眼皮子越發沉重,他原本以為自己會無心睡眠,竟是不到片刻便想入睡。
有人好眠,自然有人失眠。
“嬤嬤,怎麼樣?人找到了嗎?”身着華服,面容精緻的女子神色緊張的看着穿暗綠衫子的嬤嬤。
嬤嬤遺憾地搖搖頭,“沒有。”
女子聽聞人沒有找到激動的站起來,嬤嬤連忙扶住女子,寬慰道:“皇上已經罰其守遵化瑞山皇陵,留住皇陵附近的湯泉,無詔不得返回京師。您還擔心什麼?”
女子心事重重,雙眉緊擰,神情焦灼,“皇上一聲不響的將人送出宮,肯定是防着什麼人。”就差沒有明說皇帝是在防着她們。
守皇陵看着是罰,何嘗又不是一種保護?在如今未立太子的情況之下,大臣們必定會請求立太子,甚至私底下站對,到時候必定是一番腥風血雨,別只怕沒等皇子羽翼未豐之時,翅膀就被人生生折斷。
嬤嬤畢竟是個專門照顧人的奴才,有些事情看不透。而她跟在皇上身邊也有二十幾年,不說看清皇上,四五分也能夠摸清。雖說皇上表面上維護着她,其實心中已經起疑。這必將威脅到她的地位,她做這麼多就是為了坐穩這個位置,怎麼可能因為一個人而前功盡棄。
一大早,葉氏便聽說,阿寶鬧着要給老夫人請安,她怕一群丫鬟制不住阿寶,趕忙來了世安院,看到阿寶的一瞬間,葉氏真是被她氣笑了。
此刻,阿寶穿戴整齊,正擺弄着自己往日最愛的物件。
一件湖綠色衣裳熨貼的穿在身上,往常垂下來的頭髮,今日悉心的扎了一個辮子,乖乖巧巧的擺在右側,露出一張白凈的小臉。
“給二夫人請安。”站在阿寶身後的小冰、小糖二人連忙給進來的葉氏行禮。
“這是在幹什麼?”葉氏出聲詢問。
阿寶抬了抬頭回答葉氏,“在給表哥挑選禮物呀。”她問了小葫,昨日表哥只見了祖父一人,家中也未曾舉辦洗塵宴,那今日表哥早晨定然會向祖母請。
阿寶似是從中沒有挑到稱心的物件,從圓椅上下來,跑到一隻紅漆雕花大箱籠旁,指揮着小糖將箱籠打開,裏面玲琅滿目,大大小小各色不一的物件,裝了整整一個箱籠。
這些都是阿寶的父親沈原靈,每次外出歸來帶給她的禮物,對待這些禮物阿寶珍惜的很,往常就算是哥哥沈圖南想看一眼,阿寶都不準。今天算是下了血本,竟是決定從中拿出幾樣送一個從未謀面的表哥。
“你今日又不去見你表哥。”葉氏看着阿寶挑物件,並不打算阻止。她不反對阿寶對一個即將在沈家住上幾載的人好,素不相識之時不能一口將人否定。
阿寶的嘴一癟,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葉氏,“為何?”
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讓自己看起來乖巧可愛,就是為了見表哥一面,如今母親卻說她見不到。
看眼底滿是失落的阿寶,葉氏揉了揉她的腦袋,哄着阿寶,“你的病還未痊癒,貿然參加宴席只怕是要衝撞了客人。”
阿寶小聲反駁,“什麼客人?在沈家住下了就是自己人。”況且她明明就有很認真的吃藥,怎的病還是未好?
葉氏輕輕地點了點阿寶圓滑的額頭,一眼看穿了阿寶的小把戲,笑道:“那你為何不將雙兒、珊兒兩人當做自己人?你還未病着的時候人家珊兒尋你,你可是愛搭不理的。”雙兒、珊兒是沈安福的表姐,大房那邊玉姨娘的親侄女,如今是十二三的年紀,卻總愛往往年歲差了好幾歲的阿寶院子裏來。
玉姨娘的姐姐陳王氏嫁了一個商人,那商人外出談生意出了意外,陳王氏一人帶着兩個女兒就來投靠玉姨娘了,現在同玉姨娘擠在弄玉閣。
如此算起來,陳王氏並兩個她的女兒與沈家的聯繫不大,畢竟玉姨娘只是一個妾,大嫂又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如果不是玉姨娘生了一個孩子,且平日裏還算得寵,在沈家只怕是說不上半點話上來。
這種情況下陳王氏自然擔憂自己不能留在沈家,陳王氏平常就是對着眾人低伏做小,連帶着兩個孩子也學了這一套,葉氏平時看着兩個孩子也不太習慣。
“我不喜歡她們。”阿寶做事情素來只憑自己的心意,她就是不愛和陳雙兒、陳珊兒待在一起,她們來尋她,她連裝一裝都懶得。若是說兩人總是處處刻意讓着她,阿寶也只是不自在,但是她們一點小事就驚慌失措,讓大家誤以為她欺負人家,這才是讓阿寶不喜的真正原因。
阿寶似乎已經挑好物件,跑到箱籠另一端,將箱蓋蓋好。
葉氏將視線落在阿寶手上,是兩隻兔頭人身,頭戴金盔的‘兔兒爺’。
一隻‘兔兒爺’後背插着令旗,一隻‘兔兒爺’騎着老虎,端的是威儀非凡,英姿勃勃。
這是沈原靈在阿寶三歲時帶給阿寶的,當時兩個孩子一人一隻,剛得了‘兔兒爺’的時候,阿寶是日日拿在手中把玩,最後阿寶還將原本屬於她哥哥的那隻也要了過來湊成一對。
“若是日後你也不喜歡那個遠房表哥呢?”葉氏問。
葉氏奉行“與人為善,於己為善;與人有路,於己有退”,是以並不反對阿寶對旁人好。可也希望阿寶學會顧着自己,以及顧着自己身邊的人,凡事皆有輕重緩急,遠近親疏。
阿寶一愣,抬頭看着葉氏,葉氏一雙眼睛中仍舊溫和,臉上的笑意也未便半分,她希望阿寶能夠自己想清楚話里的意思。
“我不去了就是的。”阿寶羞愧的低下頭,放下了那隻騎着老虎的“兔兒爺”,這是從哥哥那裏拿着的。只是另外一隻‘兔兒爺’阿寶沒有撒手,是打定主意將這隻送給姜堰。
“娘親那裏有一隻綠地粉彩青花盒子正好裝‘兔兒爺’,到時候讓人到衡蕪院去取。”葉氏要親阿寶,惹得阿寶連連閃躲,阿寶的失落也一掃而盡。
葉氏還要給老夫人請安,而阿寶因為尚在病中免了去老夫人那裏,是以葉氏一人離開了。
“唉。”阿寶嘆了一口氣,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將‘兔兒爺’交給離她最近的小蘆,“記得去母親那裏拿盒子。”
往日小蘆見阿寶故作老成深沉模樣保准要偷偷笑一番,只是今日見阿寶願望落空,想她心中會不高興,小蘆只諾諾答是。
那邊的葉氏卻是因為在阿寶房裏多停留了一會,耽誤了請安的時間,不過剛剛向上首的沈老夫人楊氏行禮坐定,就被頭綰凌雲髻,簪着淺金簪子的婦人一頓針對,“二弟妹也是的,如今掌管家中事物之後更是了不得了,給母親請安也能遲到。”耿氏一番話說的理直氣壯。
這話一說出口,老夫人楊氏身後站着的一個身着深色褙子的老嬤嬤當即一聲冷笑。並未因為剛剛說話的人是沈家長媳,就替其留顏面。
深色褙子的老嬤嬤姓蘇,沈府都稱她一聲‘蘇老嬤嬤’,蘇老嬤嬤幾十年來一直陪在老夫人身邊,就算是老夫人的幾個兒子都是對老嬤嬤畢恭畢敬。
這一聲冷笑堂廳里的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就連老夫人楊氏也沒有阻止,眾人更加不會出口幫襯耿氏。
蘇老嬤嬤也知分寸,冷笑一聲之後就不再說話,她是真心厭惡耿氏,那事情也已經過去二十餘年,或許耿氏自己都忘記還有這麼回事了,可是總有人還記得。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一嫁進沈家的門就開始蹬鼻子上臉,第一日按規矩新媳婦要給公公婆婆敬茶,結果耿氏到好,整整晚了一個時辰,沒差點給老夫人氣暈過去。還是老太爺說,若是耿氏不起來行新媳婦禮,沈家就當沒這麼個媳婦,耿氏這才不情不願的給老太爺老夫人行禮敬茶。
葉氏側頭看向上方的老夫人,歉意的道:“娘,來晚了是兒媳的不是。可是阿寶從出生開始,不論是大病小病都沒有生過,現在突然生了一場大風寒,還沒好呢,今日又鬧着要見表哥,我好說歹說才勸她打消了這份心思。”
葉氏曾在自己丈夫口中聽過一些老夫人年輕時候的傳奇事件,老夫人是孝敏公主幼女,被先帝封為清平郡主,是大秦第一位異姓王爺的孫女。
年輕時也是個女中諸葛,在面對王府已經衰落之時,憑藉一己之力扛起王府,甚至讓皇帝賜婚當時炙手可熱的沈秋衾,再平安功成身退,要何等的氣魄與毅力,是以葉氏一直對老夫人崇敬有佳。
即便沒有這一層關係,葉氏也覺得自己有義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免得到時候又有人以此做筏子找她麻煩。
她比耿氏晚了五年進沈家家門,一開始她對耿氏可是尊敬有佳。畢竟是丈夫親哥哥的妻子,雖然兄弟之間有些嫌隙,但是妯娌相處好了,枕邊風吹吹,兄弟兩人的關係也不是不能改善的。
但是耿氏自她進門之後,可沒有少給她穿小鞋,以至於明明是親妯娌,活生生的演變成親仇人。
好在很早之前,老夫人就將每日一次的晨昏定省規矩改成三日一次,讓葉氏少了與耿氏的很多接觸,也少聽了耿氏許多閑話。
“阿寶是個閑不住的性子,這段日子拘在”老夫人一直都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兩個兒媳婦針鋒相對,手心手背都是肉。對大兒子她有愧,可也捨不得二兒子那邊受委屈。如今她上了年紀,就只管飴含抱孫,很少摻和兒子兒媳之間的事情。
按道理這個家以後會是長子長媳接管,楊氏現在讓二媳婦與大媳婦一同掌管沈家,其它的一概不管,只專註含飴弄孫,其實到底還是因為大兒子做的事情傷了心。
眾人不過坐了片刻,就聽見老夫人身邊的丫鬟稟告:“表少爺來了。”
小丫鬟挑起寶相花紋門帘時,眾人皆是側頭往門口處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