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法門
「走吧。」
衛尋率先站起來,「我們該去集合了。」
「行。」
鄒喻把通行證掛回脖子上,地圖沒放回去,三兩下對摺塞衣兜里,然後靠着衛尋牽引慢慢挪步下樓。
等腳真正站回地面上,她大鬆一口氣,「我發誓,我再也不要上這樓了,腿肚子還打顫呢……」
衛尋由着她原地恢復,自己掏出她衣兜里的地圖,展開看。
她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在山腳下,旁邊是峭壁,要去山上的法門雕塑,需圍着山繞半圈,到平緩的地方再爬上去。
「我真希望自己長翅膀。」鄒喻瞄了眼上方,山頭上的玻璃建築靜默佇立——按地圖上寫,這是中央主大廈,它的前方不遠處就是法門,「這樣就能直線到山頂,而不用繞大半圈再爬。」
「你確定?」衛尋走在前面,覺得可行性不高,「是誰走兩層就喘,不敢看下面的?我瞧這壁至少二十多米高,直直九十度,風力也不小,呼啦啦的……」
她回頭,認真地問:「我這麼描述,你感到暈眩了嗎?」
鄒喻笑着跟上她,說:「放過我吧!我老實跟你走。」
衛尋也笑了,她笑的時候如冰雪初融,臉上的清冷之色全然褪去,眼尾會略向上掃,襯着如玉的臉,端端生出十分艷色。
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過一會兒,衛尋臉上恢復平靜,鄒喻輕聲說:「小尋,你該多笑笑。叔叔……也是希望你能多笑笑的……」
閨蜜溫柔的話順風散去,衛尋看着高遠的天空,恍惚中見到飛鳥掠過,腳下沙沙的踩雪聲把人的思緒都一一踩空。
她沒回答,覺得有些事,就是坎,就是刺,就是過不去,就是拔不幹凈。
而她也放任着,全然不想理。
半個多小時后,她們終於來到山上。
這裏比起山下,明顯熱鬧,不少商鋪在邊上營生,遊客來去,圍繞着正中央的法門賞鑒拍照。
衛尋抬眼望去,那是一個高的雕像,半人半蛇身——稜角分明的男子肅穆閉眼,上身赤-裸,肌肉發達,體格雄偉健美,他左手自然垂下,右手握拳抵在左心,人魚線隱入鱗片后,蛇尾盤曲向上,充滿攻守皆備的力量感。
明明四米多高的軀體無一不彰顯着壓迫,可配上他沒有表情的臉,竟然奇異地中和這種感覺,反而使整座雕塑變得如岳般沉着。
衛尋收回視線,和鄒喻一起加入大部隊。
X大和J大的師生都集中在廣場右邊,帶教老師正在清點人數。她們到的時間不早不晚,前面零零散散有學生排着隊,她們排上去,沒過多久,後腳也排了不少人。
鄒喻正面對衛尋閑聊,隔了一會兒,突然朝後者使了個眼色。
衛尋不明所以,鄒喻說:「噯,沈學長在看你。」
衛尋沒回頭,神色淡淡,「不用去理。」
鄒喻:「我瞧着沈學長還挺鍥而不捨的,都追了你大半年了,怎麼,真的不考慮一下?」
衛尋搖頭,沈遇知在追她的事她自然清楚,只是之前就和他說過兩人不合適,讓他不要執着,沒想到他並沒有放棄,三天兩頭在她眼前晃,試圖刷存在感。
「你也不要去搭理他。」衛尋囑咐,「把他當做陌生人,過段時間,他就會知難而退。」
既然不準備接受這段感情,她連一個眼神都不能給,不然,就是讓他以為自己還有可能。
鄒喻看着她果斷的樣子,說:「放心吧,你都這麼講了,我肯定站你這邊。」
然後,她眯眼笑,「可惜了一個建築系大帥哥,昨天還使勁探我口風呢!」
衛尋:「哦?」
「旁敲側擊打聽你愛好興趣,被我給忽悠過去了,」鄒喻說:「我想着等明確你的意思了,再一點點放消息給他,不過現在么,他是沒機會了。」
衛尋瞧她得瑟的樣子,無奈地說:「你還挺機靈的。」
她們岔開話題,聊別的。後幾排站着幾個男生,其中一個把手搭在旁邊人的肩膀上,語氣頗為輕佻,說:「沈大少爺,人家連個眼神都不給你呢!要不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怎能單戀一支花?」
他說著,邊上幾個人笑開。沈遇知沒笑,他看向不遠處的人,那人綢緞似的黑髮披在身後,明明裹着大羽絨服,卻難掩窈窕的體態,也不知道,現在那張清麗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想到這,沈遇知心裏有些熱,他拿開那隻搭在肩上的胳膊,斜了眼說:「那要試試才知道。」
那一眼透着些勢在必得,旁邊人被震了下,然後挑眉,說:「行啊,反正是個美人兒,值得花點功夫。」
沈遇知勾了下嘴角。
六十個人到齊后,學校統一安排導遊,進行景點講解。大部隊順着人群開始移動,衛尋和鄒喻興緻缺缺,大部分時間墜在後頭,偶爾蹭上前聽導遊講。
「我們現在看到的是聖唯亞標誌性雕塑:法門。它的起源不可考,也不知創作者是誰,幾年前,第一位誤入此地的日耳曼族人就在它的腳下挖到黃金,此後,聖唯亞就被建立起來。可以說,法門是聖唯亞之源、之主……..
「曾經的人們試圖搬運這座雕像,企圖在它下方找到更多的黃金,他們拿鏟子往下挖,挖了許久都不見底,也不見黃金。等他們放棄,重新填上土之後,卻發現邊上出現了黃金。於是,人們覺得那是上帝的指引,便將這座雕像奉為神跡,圍繞着它建立聖唯亞。現在,大家也可以在基座看到當初鏟子切刮留下的痕迹……」
導遊的語調抑揚頓挫,可衛尋聽着卻想笑。她是不相信"什麼基座跟地連在一塊"的說法,關於聖唯亞,有風光是真,有黃金也是真,但遠沒那麼誇張。
大概有名的旅遊景點,總避不了拿些典故來使它看起來高大上點。
衛尋心想,比起聽導遊講天花亂墜的故事,她更想知道雕刻法門的大師是誰。這種形態與神態皆具的作品,工藝水平極高,把它列為世界經典之作也無不可。
她百無聊賴地站着,鄒喻從邊上小鋪回來,遞給她一板巧克力,提議:「要不咱們去前面看看?」
衛尋點頭,說好,順便將硬邦邦的巧克力塞嘴裏,任由苦澀的味道蔓延。她們路過法門時,導遊正讓學生試着挖黃金。
不少人蹲在地上,專註地扒雪,像一隻只肥圓的地鼠。
鄒喻說:「如果真這麼簡單就能挖到黃金,那聖唯亞豈不是人滿為患。再說,咱們腳底下雪都不知有多厚呢,黃金還能在雪裏?」
她話音剛落,就有人驚呼:「黃金!我找到黃金了!」
衛尋和鄒喻扭頭看去,那人把凍得通紅的手舉起來,拇指和食指間捏着碎小的顆粒,偶然一晃,在空氣中劃出金色的微光。
人群朝他那裏聚集。
鄒喻覺得很奇特,說:「還真有啊!說來就來,打臉都沒這麼快。」
她們在不遠處站着,看了會兒那邊的熱鬧,便轉身繼續溜達。
這片山頂地勢還算平緩,空間也不小。法門雕像后叢生枝椏,不知是哪個品種的灌木,無葉,半人高,細黑的枝棍像刺劍,生稜稜指着天。灌木將道路分為左右兩條,最終在主大廈前十米處匯合。
主大廈是聖唯亞最高建築,圓筒形,分兩層,外部採用透明玻璃結構,可以很清楚的看見裏面遊客和侍者的動作神態。
衛尋望着主大廈的圓頂,說:「聖唯亞雪積得這麼厚,主大廈上面竟然沒有積雪。」
「估計是每天都有人上去清理。」鄒喻不以為意,拉着她走左邊的道路,「那邊有個告示,咱們去看看寫了什麼。」
衛尋順着她,來到崖邊。那裏圍着欄杆,支了塊牌子,寫着:BECAREFUL。它旁邊還釘着長方形布,中央被風吹起鼓鼓囊囊一個泡。
鄒喻按下那個鼓包,看了大概,有點失望地說:「這裏明天傍晚有祈福活動,參加的人可以寫願望、放孔明燈。我還以為有什麼呢……」
衛尋心念一動,掃過那塊布上的時間點,暗自記下。
「高山風那麼大,孔明燈倒是放得起來,蠟燭能點燃嗎?太不切實際了,況且,北歐還有孔明燈這個說法?這聖唯亞商業氣息太濃了,擺明賺國人的錢……」
鄒喻在碎碎念,發現衛尋沒什麼反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小尋,你在想什麼?」
衛尋示意她看崖外,說:「好歹還有大風光。」
崖邊寒風肅肅,能一下子讓人清醒過來,便也更覺得冷寂。天與地茫茫一片,白色起伏中撒的糖果,在濕冷中又有些散漫的溫柔。
風光之下,確實不該計較其餘商業得失。鄒喻笑了笑,安靜地陪她一起欣賞遠目的景色。
直至天線由暗白漫上黑色的細灰,主大廈里暖黃的燈光往雪地里覆蓋,帶教老師吹起集合的哨聲,她們才抽回神。
鄒喻:「我現在腦子裏有很多靈感,恨不得畫筆就在手邊,可以立馬畫下來。就這會兒功夫,我連畢業設計的題目都想好了。果然靈感都需要點刺激。」
衛尋同她往下走,說:「今天沒怎麼玩,晚上咱們好好研究下地圖,做個小攻略。明天就吃喝玩,怎麼樣?」
「甚好甚好,甚合我意。」
兩人相視一笑,順着人流下山。法門雕像前遊客寥寥,有幾個可能被刺激到了,還在基座旁挖雪,試圖找到黃金。
天愈發的暗了。
山下燈火依次點亮,連成星海,而聖唯亞里的小鎮正好相反,人們關門落鎖,背後的主大廈也在某一刻熄滅所有光源,巨大的黑暗瞬間籠罩在腳底。就這一會兒功夫,道上已經沒有小販,冷清得像是從未有人一般。
她們快走幾步趕上大部隊,隊伍里的人在三三兩兩討論今日所見所聞。明明是很熱鬧的樣子,衛尋卻有一瞬間的抽離感。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
天黑得實在太快了。
主大廈徹底沉入黑暗中,濃濃黏黏的黑水漫過天、涌過雪地、爬上雕像,從尾部開始,攀住腰脊,游上肩膀,把沉默微笑的雕塑一下吞入混沌中。
衛尋猛地睜大眼,一股冷意唰得從後背躥上,激得她頭皮發麻。
身邊人拽着她不讓她跌倒,霧霧蒙蒙的聲音彷彿隔了遠山傳來:「小尋,你怎麼了?」
衛尋死死扣着她的手,顫聲問:「阿喻,法門……是什麼表情的雕塑?」
「表情?面無表情吧……它是我見過難得嚴肅的雕像,不笑不怒,不然怎麼壓得住滿身戾氣……」
衛尋白着臉,說:「可我剛剛……看見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