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靜謐與洶湧
早上八，X大和J大的師生就在酒店門口集合，由帶教老師統一帶着入園。
從酒店走到聖唯亞小鎮，只需要十幾分鐘，前頭帶教老師似乎在跟人交涉什麼，於是吩咐學生帶好通行牌先自由活動，中午在法門雕塑前匯合。
衛尋遙遙一望，便看見遠處最高的山頭上林林總總的建築，隱約能見中央聖唯亞的標誌性雕塑法門。
還沒有仔細看，她便被一臉興奮的鄒喻拽往一個方向了。
北歐小鎮自帶童話色彩，皚皚白雪中那些色彩斑斕的小屋像是奶酪里撒下的大把糖果，令人想起童年那些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
一群馴鹿噠噠地從她們身邊經過，姿態散漫高傲。街邊有賣大氣球的小販，也不吆喝，只做着自己的手藝，來人時才用英語說幾句。
一個雪球在她們倆身邊炸開，衛尋回頭看去，幾個小孩在雪地里打滾、捏雪人、丟雪球，金髮碧眼的夫妻沖她們歉意地喊Sorry，一邊又忙着去看管自家的小孩，鄒喻見狀，開心地回喊：「haha.It"sOk~」
快樂的笑聲引來不少遊客善意的目光，鄒喻拉着衛尋開始在雪地里奔跑。
這裏天是灰色的，雪子是鬆軟的，曠野皆白，舉目遠闊，靜謐美好。
兩個人七拐八拐，等停下來的時候，早就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鄒喻看了眼四周，依舊是零零散散房子，各做各事的人，哪個方向都像她們來的時候那條路，她腦子有些懵圈，「這地方怎麼都長一個樣？」
小鎮的房屋樣式本就一致，加上遠近山巒白雪覆蓋，沒有任何指路牌，看哪都很相似。
倒也還是有不同的，衛尋指着一個方向，「你看那。」
由木頭搭建起來的八層高樓倚在一面高聳的峭壁旁，有尖尖的頂，頂邊不知圍了一堆什麼東西，圓鼓鼓地迎風波盪。
原木作骨架，每層之間拉起亞麻色的布帆，有幾面布帆撩起，可見蒸騰的熱氣，圍坐在木桌旁吃飯、走動的人們，暗示着這幢樓的用途。
再往上頭望去，峭壁聳直，似乎那頭山的最頂上還有別的建築，不似底下充滿北歐風情的房屋，反而很具現代感。
也不怪她們一開始沒發現，因為那面峭壁太陡，雪積不上去，呈現深褐的山體顏色，與搭建高樓的木製骨架色澤相近。而偏白色的帘布又像大塊的落雪，乍一看，還以為只是山勢緩急，斷層處有積雪而已。
走到近處，才發現木樓旁搭建了懸空的樓梯，第一層大概是用作廚房，不少穿着統一服飾的人端着盤子，忙忙碌碌地從那層進出，然後走樓梯去往不同的樓層。
鄒喻眼睛一亮，「包子！」
衛尋順着看過去，每層樓側邊都無規則的釘着各式各樣的牌子，很多牌子上寫的字都不甚分明，唯獨有一塊，紅色包花邊，紫色做底，歪歪扭扭寫着四個大字：中國美食。
然後大字邊上擠着一圈小字，諸如米飯、麵條、餛飩、炒粉、麻婆豆腐、宮保雞丁、青椒炒肉、臘肉燜菜……
至於鄒喻看見的包子兩字，衛尋眯着眼找了好久才在兩道川菜名字中間找到，不由得佩服起她的好眼力。
鄒喻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沒想到這裏還有中國鋪子！」
衛尋想了想，覺得有也是正常，聖唯亞雖然是個北歐小鎮，但作為旅遊景點，和別處也沒什麼不同，鎮上興起一些商業化設施和店鋪來服務遊客，也合情理。
「人生太美妙了吧！」鄒喻邊走邊感慨，「你說還有比在北歐吃包子的體驗更爽了的嗎？」
「大概是邊吃包子還能邊看雪景吧。」衛尋笑着附和。
那廂，鄒喻已經大跨步到達高樓下，邊上的樓梯狹窄，只能一來一往兩人，衛尋為了給迎面的服務員騰路，就在鄒喻後邊跟着走。
樓梯上的橫木板大概有些年頭，腳踩在上面會發出屬於陳舊木頭的吱呀響，初時不覺得，等走過了兩層，伴着山間撲面的雪風，凌空無所依傍的樓梯開始令人覺得不安。
鄒喻只能雙手抓着旁邊的欄杆，盡量不往下面看，但耳邊呼嘯的寒風像鞭子，抽着心裏慌亂的陀螺轉得更快。
要不是時常有服務員和自己擦身而過，看人家如履平地的樣子，她估計會立馬打消去吃包子的念頭。
生命誠可貴，美食立馬拋。
衛尋不像她這麼畏高，以前體育課她選修過攀岩，一般十二米的高度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大概過了四層后她才會有點心慌的感覺。
她聲音放輕，手抵着鄒喻後背，「放心吧，我在你後頭，到時候真塌了，我給你墊着，保管你毫髮無損。」
「……這時候你還能開玩笑？」鄒喻砸吧砸吧嘴，感受到後背傳來的支撐，彷彿有了主心骨，開啟話嘮模式，「我特么是拿命去吃包子啊……怎麼還不到？瞧着咋這麼遠呢？我特么真不容易！」
衛尋一面笑着跟在她後邊，一面扯開話題緩解她的不安，說著說著一抬頭，就看見那塊顯眼的牌子。
「瞧，這不是到了？」
鄒喻一愣，往扶手邊看去，洞開的門裏熱熱鬧鬧圍坐幾個桌子的人，有服務員端着一屜籠子從她們身邊經過，進了樓里放在一桌人面前，掀開籠子蓋的時候，撲面的熱氣和包子的香味順風飄來，直晃人眼。
，到了。
整幢樓房比起一般的建築要小上不少，每層大概兩，統共約六十平方米大小，穿行在那些擺放的密密麻麻的桌椅時，需要費很大的勁。
這空間本來是讓人覺得逼仄的，但是正對面沒有牆體，整塊帘布都被撩上去，邊界處只象徵性的攔了一圈木杆子，抬眼望去，都是外面雪白的世界，彷彿荒原高山裡突伸的石台，呼啦啦的冬風卷過，只剩下滿目的空曠寂寥。
愣是誰看到這樣的景象，都會一下子回不過神來，心升嘆服。
鄒喻和衛尋在稍靠里側入座，點了份包子和餛飩。
沒過一會兒，就有服務員端着托盤過來，餛飩小巧可愛，面上浮着層蔥花，賣相極好，鄒喻迫不及待地勺起一個吃，嚼了幾下，臉上的興奮下去幾分，「怎麼感覺怪怪的……」
衛尋分別嘗了嘗，笑道：「味道一般。」
「是吧……」鄒喻苦着臉，「我以為我的味覺出問題了，這餛飩也太酸了，這是倒了一整瓶醋進去嗎？還有包子…也太咸了！跟咱們學校門口的早餐鋪子根本沒法比嘛！」
她捂着心口，「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這裏的味道怎麼能跟學校門口比？有中國美食就很不錯了。」衛尋伸手倒了杯白開水放在鄒喻面前，然後往她盤子裏夾了個包子，「吃口包子喝杯水，味道剛剛好，你可以試試看。」
鄒喻面無表情地給自己灌了一肚子水。
片刻后，她說：「小尋…你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本事見長啊……」
吃了包子再喝水，這種口感簡直難以形容。
她勉勉強強吃了小半碗餛飩，並且在腦海中默默地把這家店拉進黑名單，然後托腮看向欄杆外，「這裏真是讓人心靜。」
凡是壯麗的景色，在美術生眼裏，總會在之後進行切割、結構分析。
沒有牆體的這面像長方形畫框，中間偏下方的一行木欄正巧位於黃金分割線上，視線中，遠斑斕的小屋零零碎碎投住在木欄左右，天幕闊遠灰白，與盡頭的地平面凝成一線，浩大又寂靜。
如果忽略邊角上的那抹灰藍，該是很完美的一副大場景意境圖。
「那是什麼地方？」衛尋問。
鄒喻也看到了，「等等，我翻一下遊園手冊……」
她把脖子上掛着的通行證解開，裏頭塞着被摺疊的紙張——遊園手冊其實就是入園時，工作人員給分發的地圖。
鄒喻把那張紙攤在桌上，「嘶……讓我找找看……我們現在在這裏……」
她手指滑過一幢鏤空建築，然後往左上方移動，一直移到地圖的邊界上才停下。
那裏有個橢圓的閉合圖形，用英文標註：MIRRORLAKE。
「鏡湖……」鄒喻念出聲，想了想，說：「聖唯亞所處海拔不低，估計是冰川湖，不過……這湖該是很大的吧……」
她丈量了下距離，「地圖上顯示它離聖唯亞很遠，之所以在圖上畫出來，是為了……警示？」
鄒喻湊近看，「危險區域，請遊客不要靠近。嘖……也不知道有什麼危險，不過瞧這距離我是走上個三天三夜也到不了的，還是在原地欣賞算了，反正它夠大，這麼遠也看得清輪廓。」
衛尋靜靜地望着那處，旁邊鄒喻疑惑地問：「怎麼，你想去？」
衛尋搖搖頭。
那彎藍色被雪山環擁，盛在白玉瓷盤中，瑰麗的、浩淼的，如同寶石般光澤耀人。
但她卻覺得平如鏡面的湖泊之下，有什麼東西在鼓涌，散發著慘青色的腐氣，在無聲地攀爬、靠近。
身上開始起細密的雞皮疙瘩，衛尋快速地移開視線。
那個地方，她完全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