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女神
我和安妮媽媽開着小飛船去了念念家。
念念家住在虎鯨港東北部的山上,大狗也住在她家,樓上有他的房間。
到她家時他們倆正忙裏忙外準備晚餐,安妮媽媽讓我隨便轉轉,自己也進了廚房開始忙活。
我逛盪到屋頂,坐在長凳上望向遠方。
方才蕩漾在海面上的夕陽已經沉入海底。天空暗成了深藍色,山上民居與港區的燈光一盞盞亮起,濕氣和海風溫柔地擁裹着我。我開始想家了。
這裏建築很有特色,都是三四層的獨棟房子。房子與房子之間的縫隙很小,屋頂還都用木板搭出橋樑連在一起,有的直接用石磚蓋住路巷,砌成一個大平台,有高低差的屋頂則是架了□□,更有甚者砌了樓梯和斜坡出來。你可以直接在屋頂上邁到其他家房頂。
這倒是我從未見過的民俗,也想不出個形成的緣由。
很多人家都在屋頂上種了花,搭了藤蔓架子。放眼望去,就像連成一片的空中大花園。念念家的屋頂也種了很多花花草草,單個的花盆擺的尤其多,比其他鄰居多上兩三倍。正欣賞時,念念剛好上到樓頂來,說是要摘幾株香料做料理用。
我們簡單聊了幾句。她向我介紹說這些花都是她自己喜歡才種的。樓頂擺着的這些木桌長凳搖椅則是大狗修好的。雨棚里黑布罩着的是架子鼓和樂器,朋友的朋友不要了,就通知她撿漏白拿回家。
我掀開黑布一角,樂器還是新的。
她說自己不會玩這個,收了之後空佔地方,東西挺貴的又捨不得丟,就一直放置着,偶爾天氣好、心情也好的時候推出來一頓亂敲。
屆時鄰居的小夥伴們也會響應她,帶着樂器跑來她家屋頂臨時組成一個樂隊,想怎麼彈就怎麼彈,旨在製造噪音中爭取創作出一絲悅耳的旋律,有時玩脫了會抱着琴在樓和樓之間跑來跑去,躍過一戶又一戶人家。
真是快樂的生活。光是聽她描述我就忍不住也想一起參加。
安妮媽媽在樓下喊她,念念快速在花圃摘了幾粒香料,又拔了一株不知什麼的草下了樓。
到了飯點,念念的爺爺從市場帶了許多食材回來,還拿出上好的美酒招待我們。她爺爺的性格和她很像,熱情開朗,兩束鬍子捲成了巨大的甜甜圈掛在鼻子下面,大家都叫他卷鬍子爺爺。
晚飯時爺孫倆在飯桌上一唱一和,牛皮吹上了天。念念喝了兩杯酒差點爬到桌子上跳舞,她說她酒量其實很好,因為今天交了新朋友所以高興。
豐盛的款待過後,我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一邊翻着她家的藏書。安妮媽媽說今晚是禮拜夜要去海神殿祈禱,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大明白那是什麼,但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可以接觸更多海島星球上的居民,了解當地文化,便跟着他們風風火火地往附近的海神殿散步去,念念的爺爺和銀留在家裏。
安妮媽媽說島上有許多棟海神殿,「海之女神」是海島星球上人們普遍信仰的神明,祈禱是在每周末和每個月的月初,整顆星球的人都會參加。屆時人們會在家中、或是廣場上、殿堂里進行祈禱和祝福。
穿過幾條街區后我們到了附近的海神殿。
海神殿的外廣場有一尊巨大的白色石像,一個上半身□□的女人,下半身是鯨魚尾巴,尾巴下還有兩條虎鯨和海浪狀的石雕造型襯托着整尊雕像。
石雕面容姣好,表情祥和恬靜,微微捲曲的長發,耳朵是三片刺刺的魚鰭,一手拿着魚叉,一手托着個珍珠貝,貝殼裏還有一顆發光的珍珠,用通了電的電燈泡充的。
安妮媽媽說這位就是海之女神。
我們走進神殿。海神殿和露比上的一些教堂的設計差不多。走進門一條主通道通向講台,走道兩側是十幾排長桌和靠背長椅,坐滿估計能容納一百多人。主講台後的牆面裝飾富麗堂皇。巨大的海神像擺在講台後面,精美的浮雕和壁畫從主牆面一直延伸到神殿穹頂。
一進門,他們就直奔殿堂中央跪着祈禱。我被晾在門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居然也鬼使神差地跟過去一起跪在他們旁邊,裝模作樣地祈禱起來。
他們簡單祈禱完,就開始和村民們寒暄問好。
我向安妮媽媽借來電腦,拍照記錄下這些海島星球歷史和文化的凝聚結晶。
安妮媽媽似乎很有人氣,大家都認識她,圍過來向她打招呼,親吻她的手背。念念把我拉進人堆里向大家介紹我。當然,是以外地學者的身份介紹的我。
村民們都很熱情。我全程保持友善的微笑,只說幾巨簡單的問候詞盡量不讓自己的口音露餡。
她們和村民沒聊多久祈禱時間就到了,差不多要準備開始了。
我們在第一排中央的位子坐下。講台後面巨大的壁畫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問安妮媽媽那是什麼。
“也是海神大人,畫的比較抽象罷了。”
我看了半天,終於看出一點端倪。
“這也太抽象了罷,外面的石像還是白色的,為什麼這裏要塗成藍色條紋?”
“一開始就是那樣的,石像會褪色呀。”她說。
“哦。”
她趴在桌上轉過頭來:“博士你知道嗎?人的眼睛裏有三種視錐細胞,可以辨別紅色,藍色,和綠色。而蝦蛄卻有16種視錐細胞,可以辨別16種顏色呢!我們眼裏一塊藍色的玻璃在蝦蛄眼裏一定是多彩斑斕的!”
“真羨慕呢。”
“可想變成皮皮蝦?”
“不想,你想嗎?”我問她。
“如果只是眼裏的視錐細胞變的話,那可巴不得哩。”
“可以看到更加美麗的世界。”我想了想:“你想增加幾種細胞?”
“嘻嘻~越多越好~”
很快,禮拜開始了。
我們在長凳上坐好。主教上台念了幾句經文,大家也跟着念。念完他開始播放音樂,大家全都站起來一起唱歌。我不會唱,就混在人群里光動嘴不發聲。安妮媽媽在我左邊,大狗和念念在我右邊,倒沒人注意我,只是我們坐在第一排,那個光頭主教似乎對我這個新面孔有些陌生,老是偷偷瞄着我看。
唱完歌,大光頭就開始講故事,講莎菲雅上的海神的故事。
我小時候也信神,但長大就不信了。活了這麼多年祈禱了那麼多次也沒見神露過面,就漸漸地不信了。我一邊聽着台上主教講着海神聖徒們的光輝事迹,一邊翻着釘在桌上的《海神啟示錄》,權當故事書看得也津津有味。
露比也有神,和莎菲雅只有一個「海之女神」不同的是,露比有很多個神。
我們露比的主神是大地女神。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很好奇為什麼主神不是天空之神,樹木之神或是海洋之神呢?現在怎麼想都是因為露比全是旱地和荒漠,海洋比重太少的緣故吧。
話說,全是荒漠的露比上其實也有海神,不過不是美麗的女神而是一個老頭的形象。並且海神地位很低,只是大地女神的小兒子,在神話故事裏常常遭受其他神的戲弄和欺壓,不是忍氣吞聲就是去找母親哭訴,悲慘的背景板角色,要比的話定是不如海島星球上的海之女神啦。
海島星球上的海之女神若是到露比來一定很可憐,因為露比整顆星球都沒有多少水,全是荒漠,一定會被我們的大地女神按在地上打得不成神樣。大地女神會用神力把那少得可憐的海水全抽到天上去,這樣海神就只能在泥潭裏瞎撲騰着,大地女神再架起巨大的鍋,掐起海神的脖子就往鍋里丟,蓋上岩板鍋蓋然後點火煮魚。
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很有趣。
拋開這些趣聞不談。我認為世上也許真的有「神」這種東西存在也說不定。沒有證據能否認有超越人類的高級生物,或是進化到更高級進而遊離在宇宙間的意識體存在。
原始觀念里的「神」並不單指凌駕在人類之上的存在,也包括具有創世能力的「主宰」,或是和「創世神」有關係的神。
換言之只有創世神級別的神才能稱之為神。這涉及到早期人類的世界觀。
後來隨着文明的發展,神的概念也隨之改變,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是神,作為人死了之後也有機會成為神。
人們也不再去較真了。真就隨隨便便相信世界是有好幾個神共存,被好幾種方式創造出來的。
但我可不樂意。
畢竟,我們人類已經是某些低等動物眼裏的「神」了,比如螞蟻,比如龍蝦。我們嘲笑龍蝦沒有痛覺神經,活活切成兩半丟進鍋里煮也不會覺得疼。嘲笑牠們沒有感情,嘲笑牠們沒有自我意識,我們肆意主宰那些低等生物的生殺予奪,這已經和神話里人類與神的層級關係一模一樣了。對於牠們而言人類就是「神」。捏死一隻螞蟻何其簡單?甚至都談不上殘忍,它們沒有痛覺神經,掙扎只是刺激反應。如同在睡夢中一樣。
但對於比人類更高級的生物來說,人類在它們眼裏一定也是充滿缺陷的「低級生物」吧?無法感受波動,看不到磁場和引力,無法理解四維空間。它們若是能夠輕易創造生命,輕易滿足人類的慾望,主宰人類的生死與命運,隨意改寫人類文明的走向,那對於人類來說,它們何嘗不能稱之為「神」呢?
傳統意義上倒也可以稱作是神,但我就是不樂意。
畢竟都同是從宇宙里被創造出來的,憑什麼“那些外星人”只是比我們早一些進化,我們就要管它們叫神,管它們叫爸爸呢?
說白了,給我們人類點時間,再給我們幾十萬年,我們能進化的比它們更優秀,發展的比它們更好!知道更多它們所不知道的!理解更多它們所不理解的!
人類自己也期望着有一天能夠演化成為更高級的生物,有些科幻作家甚至幻想過人類有一天會進化為純能量生命體。我無法斷言這是否合理,也無法證偽否定這一可能性,畢竟這個概念太過超前距離現在太遙遠。但我盼望着有會有那麼一天。
我們不斷探索世界,發現這個世界並非幾千幾萬前的古人類所認為的樣子,山川河流,世界不是有邊界的平面,而是無限循環的球體;斗轉星移,恆星並不圍繞着行星轉,而是行星繞着恆星轉。
我們不斷尋找神的足跡,卻發現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神。每個文明都有自己的天堂和地獄;神的長相和名字究竟是什麼?人頭還是狗頭?
神說的什麼語言?也用現代人的語言嗎?還是說這古代語?
最諷刺的是我們這些科學家不信神卻在「追求着成為神」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想解釋這一矛盾就只能從「神」這個單詞上去咬文嚼字了,剔除掉「造物主」或是「主宰」的那層含義,重新定義「神」的概念與能力範圍。————我們不相信的是「舊世界的古人類所定義的神」,我們想成為「新世界的現代人所理解的神」。但我知道無論到了什麼境界人類都不會滿足,人類依舊會想要向上爬的,即使成為「造物主」后也是如此。
“喂!博士!”
“嗯?!”我回過神。
“快!打開茶杯!”安妮媽媽驚慌失措地用手肘捅了捅我。
桌上擺着一杯茶,茶碟里還有兩塊小餅乾。我左右桌快速張望了下,把桌上的茶杯蓋打開。
抬起頭,面前站着一個特別可愛的修女,她抱着茶壺對我笑了一眼,把我面前的茶杯倒滿。
大狗也打開了茶杯,修女在大狗的杯子裏也倒了茶,大狗端端正正地點點頭道謝,然後是念念的茶杯、其他村民的茶杯……
“博士你剛剛在發什麼呆呀?主教大人在講聖徒的事迹呢。”安妮媽媽小聲說。
“哈哈,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
“有什麼感想?”
“那個修女真可愛呀……”我轉回頭望着那個給我倒茶的女孩,她已經走到後排了。
“你都沒在聽!!!”她手肘用力頂了一下我,還挺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