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念念雪原狼
快到港口時飛船放慢了速度。高高的公路上可以俯瞰整個港口。
港口的山頂上有一座巨大的燈塔,山上密密麻麻建滿了房子,山下也是城區,沿海外一圈是碼頭,造船廠還有商業街。幾個碼頭上停靠着大大小小几百艘漁船,人頭攢動的商業街依稀可見。
這裏確實是繁華的大城市,比我住的城區都要熱鬧。
安妮媽媽說現在外海刮著強颱風和暴風雨,漁船沒辦法出海作業全都歇在港口,近海看似是一片風和日麗,出了遠海可就是地獄了。海上那幾艘渡輪和貨船平日裏只沿着海岸線在星光鎮和虎鯨港之間來回航運,是不遠洋的。莎菲雅的海洋氣候十分惡劣,想去這個星球上的其他島嶼也只能在每年的某個風浪比較小的特定時節才能出航。
安妮媽媽在一家雜貨鋪邊的空地上停好飛船。雜貨鋪的老爺爺說自己的孫女在碼頭的漁船上。我們又去了碼頭,找到了那艘船。
那是一艘大型漁船,甲板上的艙室就有三層樓,船身後半段還吊著兩根巨大的機械吊臂,白色的鐵皮船身被陽光照得閃亮,上面用油漆刷着「屁股債券交易中心」幾個大字。
我爬着扶梯登上船,等着她上來時伸手拉她一把。她慢慢爬着扶梯海風又呼呼吹着她那寬鬆的T恤,領口裏的好風景全看光了。我尷尬地轉開頭,正好看到甲板上有一個影子竄過。
她爬上來后也沒察覺到什麼,說讓我在甲板上稍等一下,自己就咚咚咚跑到樓上去了。
一下子,空曠的甲板上就剩我一人。
我循着剛剛那影子的位置走到船的另一側,另一側的走道上什麼也沒有。我正納悶是不是錯覺時,腳下的鐵皮蓋突然打開了!
這一頂讓我突然失去平衡!一個趔趄後仰翻進了海里。
我嗆了一口水慌忙往前游,結果一頭撞在了船身的鐵皮上。我在水裏翻了個跟斗,踩着船身用力一蹬掉頭往外遊了一段距離才從水裏探出頭。
船上有兩個人趴在海邊看着這裏,一個穿着白衣的少年和一個戴着大草帽的女孩。
安妮媽媽在二樓也看到了這一幕,朝下面大喊。
“大狗!你幹什麼呢!”
被罵的似乎是那個少年,那女孩也狠狠拍着少年的肩膀重複同樣的話:“大狗你幹什麼呢!”
我游到岸邊,白衣少年跑來將我拉上岸。
我注意到這個少年包括膝蓋以下裝的是義體,兩條機械腿看上去是十分精密的高級貨。
我甩了甩身上的水仔細端詳少年,他的身高與我一般高,穿着面容也與我相近,短褲拖鞋,白色的短袖襯衫敞開着,露出結實的胸肌與腹肌。
“喂!”
那個小姑娘在船上朝着喊了一聲,然後噔噔噔跑來翻過圍欄跳了下來!
少年反應迅速,瞬間衝過去接住了她。那高度可比兩層樓還高呀。
小姑娘狠狠拍着少年的頭,嘰里咕嚕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少年垂着頭什麼也不敢說,就像一條被主人責罰的小狗一樣,但體型差距上來說可不是小狗,應該是大狗才對。而且小姑娘的身高比安妮媽媽還要矮上一截,只到少年的胸口高。
我脫下上衣擰着衣服上的水,小姑娘摘下草帽熱情地迎上來在我身邊轉着圈打量我。
她穿着紅色背帶裙和白襯衣,有綁帶的紅涼鞋和大大的圓草帽,還長着一張特別可愛的娃娃臉,身高比安妮高一些,說話聲音奶聲奶氣的比安妮更像小孩子。並且她的皮膚特別白,白到不像住在海邊的人。
她靠近過來盯着我胸口的家紋看,還用手指摸了摸,我有些招架不住她。
“這是哪裏來的帥哥呀?大狗!你快看,他和你長的好像!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安妮媽媽一個箭步邁過來擋在我和小姑娘之間。
“博士可是大學教授!大科學家!你們可要尊重他!順便一提,我現在是博士的助手哦~”
她昂頭挺胸的樣子彷彿是她含辛茹苦把我培育成才似的。
“哇!大學教授!”
小姑娘抓着我的手上下用力甩:“教授你好呀,我叫念念!請多指教呀!”
“你好,不過我只是講師還不是教
“教!授!呀!”她完全沒在聽我說話,更加用力地甩着,莎菲雅人能尊重學者固然是件好事……
我剛想說些什麼,這個叫念念的女孩又跑到安妮媽媽身邊趴在她耳邊嘰里咕嚕:“好啊你!居然背着我偷吃!你怎麼回事?究竟怎麼搞到這個的?!不是本地的吧?外鄉仔?雖然沒我們家大狗帥……”
並不小聲的悄悄話全傳了過來,我假裝沒聽到。
她一會兒到我跟前打量着,一會兒又跑到安妮媽媽身邊說悄悄話,在人群中閃來閃去活像一隻閃電貂,更像小麻雀或小松鼠。
“師父!……太近了……”那個少年支支吾吾地對着這個叫念念的女孩說。女孩暴跳起來拍了他腦袋一巴掌。
“什麼太近了,我還輪得到你來教訓!?你知不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要是我之後和教授發生了什麼愛恨情仇,到時候就會懷念現在初見的情形了,這叫人生若只如初見!學會了嗎?”
少年被拍了腦袋有些不高興,女孩訓完他又將他拽過來:“教授!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徒弟!大狗!雪裔哦!”
“大狗?”
念念“嗯嗯”地點點頭,眼睛眯成了兩道月牙。
哪有人會叫這個名字的?不過還真是符合這個少年,各個層面上。
安妮媽媽向我解釋說:“雪裔是島上另一個民族,住在山脈以北的雪原里,人口並不多。他們的祖先從北方的島嶼遷徙到島上定居下來,現在絕大多數都跑到山脈南側這邊生活了。”
在飛船上就注意到了,這座島的北邊確實是被白雪覆蓋著的。
念念說:“事先說明,大狗可不叫大狗哦,大狗有自己的名字的,但是他的名字太長了,念都要念七八秒,因為雪裔的人名字都很長。”
“那這個名字是?”
“我起的!”
我沒問完念念就搶先回答。“我徒弟嘛~!當然是我起名!”她朝着自己比了個大拇指,囂張無比。
“當初撿到他的時候,他騎着那麼大的一條狗,我就叫他大狗啦~”
“那是雪原狼!”沉默的少年開口了。
念念用手肘支了支少年:“教授你看,大狗看上去內向,實際上他超級外向的,因為他很慢熱只對熟人外向,實際上我們一聊起天他的話匣子就關不上,有時候比我還話癆!哈哈哈”
我摸不着頭腦,念念又繼續說。
“當時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看到他騎着那麼大的一條雪原狼好驚訝。就情不自禁地:‘哇!好大的狗!大狗!’他立刻反駁我說‘這不是什麼大狗!是雪原狼,名字叫「銀」!’,我就問‘那你的名字叫什麼?’他回答說‘大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妮媽媽和念念爆出了輪船發動機般的笑聲。
“所…所以我就叫他大狗啦!”念念抱着肚子笑到大喘氣。安妮媽媽笑啞了聲,閉着眼一下又一下拍着念念的背。說真的,我是第一次見安妮媽媽笑成這個樣子,她平日裏再怎麼活躍也不會到這個份上的,今天算是見到了她的另一面。
“我那是一時口誤!”少年一臉焦急。
安妮媽媽緩下笑,有氣無力地問他:“大狗,你…你的名字叫什麼?能…能再說一遍嗎?”
“每次都問,每次都記不住!是在讓我表演節目嗎?!”
“你可別把教授嚇着!哎喲喂……”念念斥責一半又開始笑,少年轉向我羞澀地說了聲不好意思。我安慰他說:“沒事,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嗷嗚,還是叫我大狗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兩個人又開始狂笑,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有些不尊重人。
“大狗!你!你太逗了!”安妮媽媽扯着念念的背帶一下把她撂倒在地。念念捂着肚皮笑個不停也沒力氣反抗。就任由安妮媽媽爬到她身上壓着,兩個人疊在地上毫無形象可言,安妮媽媽可能是不想弄髒她的虎鯨T恤吧。
“嗷嗚,讓您見怪了博士,我們這兒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大狗看着地上的兩位淑女表情都僵硬了。
“她們倆感情真好。”
“離遠一點比較好,會被傳染的!”
說著大狗引着我快步離開。
我們上到了碼頭邊的堤壩上坐着,一旁樹蔭下有一隻……狼?卧在那邊休息。它似乎是聽到我們的動靜,動了動耳朵睜開眼睛,朝這邊看了一眼又閉上繼續休息着。
大狗走到那隻巨大的狼身邊坐下。
“教授,她就是我的雪原狼。”
“我不是教……哎,和他們一樣叫我博士吧。”
我蹲下來仔細觀察這隻雪原狼。它閉着眼睛趴着休息,即使是趴着也十分高,站起來的話一定能有兩層樓高。不過它身上既沒有牽繩也沒上鞍,就是一匹光溜溜的狼。渾身上下的毛髮都是銀白色的,一兩條黑色與灰色的條紋從頭部延伸至背部,臉上和腿上也有黑色和灰色的條紋,海風吹着它脊背和尾巴上的毛髮絲滑柔動着,就像草原上的芒草隨着風浪並排起伏。身上沒有野獸的異味,只有一點淡淡的松脂香。
“她的名字叫「銀」,是個女孩子哦。”大狗摸了摸雪原狼的毛髮。銀睜開眼舔了舔大狗的臉頰,動作輕盈優雅,毫無家犬的急躁。
“會咬人嗎?”
“不會咬人,您可以再靠近些,她很聽話不會攻擊您。您可以摸一摸她。”
我靠近了伸出手輕輕撫摸着銀的毛髮,冰涼絲滑的毛髮摸着很舒服。它的頭都快有我整個人的身軀大了,毛絨絨的大尾巴都可以藏進一個安妮。說實話面對這麼大的巨獸還是會有些壓迫感的。
大狗溫柔地撫摸着它輕聲說:“GIN,這位是博士,是師父和安妮媽媽的好朋友,也是同伴。記住了嗎?”
銀輕輕舔了舔我的手指尖,似乎在和我行禮。
“好乖!真聰明!”
“如果您想呼喚她,要用雪裔的語言喊「GIN」她才會回應您。”
“GIN。真羨慕呀,又乾淨又漂亮。”我輕輕摸着銀的毛髮,又問他:“只有在北方才有雪原狼嗎?只有你們族人馴養?”
“嗷嗚,算是吧,但也不全是。這種通靈巨獸能嗅到人的情緒和氣場,理解人腦子裏想的什麼,只要獵手一有殺意,它們馬上就會嗅到殺意來自哪個方位,所以根本就捕捉不了馴服不了。雪原狼的族群很龐大,整片雪原都是他們的地盤,人類完全不是對手。所以我們將雪原狼奉為神明的化身與民族圖騰,崇拜他們,追隨他們,千百年間與他們和平相處。並且有很少一小部分的雪原狼個體會願意追隨人類,擁有雪原狼的人會被視為勇士中的勇士。銀就是這麼一隻雪原狼,她是我的驕傲,我們心靈相通。”
“原來你是雪裔的勇士嗎!”
“曾經是,現在不是了。”大狗抱着銀的脖子溫柔地蹭了蹭,在她耳邊輕語着。
“海神大人讓她降臨到我身邊。小時候我在雪松林里採藥迷了路,暈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醒來后就發現自己躺在她的身邊,她用自己的體溫救了我,那時候銀的身材還沒有我大也還只是個幼年的寶寶,自那以後她就一直跟着我了。”
“這孩子應該是喜歡上你了吧。”
“不知道。”
大狗望向碼頭遠方,海鷗在天上滑翔着,成片的船舶靜靜停靠在岸邊,工人推着貨物來來往往,兩位淑女在貨箱之間玩跑跑抓。
“那個孩子,念念…是你的師父?”我問。
“嗷嗚,算是吧。”他撓撓後腦擠出一個笑容。
“那時候,我從雪原來南方在星光鎮遇上了師父。當時我餓得快死了,師父請我大吃了一頓,問我要不要跟她走,我除了銀之外也沒有其他親人,去哪是都一樣。就跟着師父去了虎鯨港。師父她住在虎鯨港和唯一的爺爺相依為命。當時她的船上正好缺個幫手。師父就讓我拜她為師學習開船捕魚並在船上打工,我就答應她了。”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說你是她徒弟。”
“實際上師父比我還小一歲呢,我18她17。”
“是嗎?看着像個小孩子。”我向碼頭望去,遠處的兩個人不知道為何在地上扯着頭髮打了起來,是吵架了嗎?女人的友誼真的很奇怪。
“18歲呀……安妮媽媽也只有18歲。明明和安妮才差7歲為什麼非要以母女相稱而不以姐妹相稱?”
露比上是有類似的風俗的。在大陸西側的國家那裏有許多零散破碎的小國家,由於常年戰爭所以女多男少。因為常年戰亂中生活困難,女子出嫁時都是連帶着自己的姐妹一起出嫁,以此讓家人也能混口飯吃。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夫多妻的局面。有的家庭里丈夫出征死了之後家裏沒有人當家了,這時「長妻」就會擔起一家之主的名號,將丈夫的其他妻子,也就是自己的姊妹全部收為乾女兒,以養母和養女的關係繼續將家庭維持下去。除去戰亂地區,在公爵的領地以南的一個郡里,也有同性戀關係對外用父子、母女、兄弟、姐妹來相稱的風俗。
“姐妹?安妮是安妮媽媽的親生女兒啊,為什麼要用姐妹相稱?”大狗說。
“安妮不是收養的養女嗎?”
“不是養女,安妮是安妮媽媽的親骨肉啊。”
啊?這該怎麼解釋?!
雪原狼突然睜開了眼也把我也嚇了一跳。
“不,那怎麼可能,總不會安妮媽媽6歲就懷上了安妮吧?”
“6歲?!……博士您可不能亂說話。”
“呃…………”
我突然想到「女人都是永遠的18歲」這個梗。我可能太較真了,安妮媽媽說18歲我還真信,自己把自己繞進去簡直蠢到沒邊了。
倒常常會有這種事,明明很簡單的道理你就是想不通。就好像你在桌子上找鑰匙,明明鑰匙就擺在你眼前可你卻怎麼也看不見。
我想了想真是好笑:“哈哈,也對。是我太認真了。安妮媽媽說她18我還真信了。”
“安妮媽媽確實只有18歲。”大狗轉過來一臉認真地說:“關於這個,是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秘密?……”
“嗯!秘密!還有一個秘密也偷偷告訴您。您還是知道一下比較好,但是您可不能告訴別人!”
“我保證不說。”我啄木鳥式地點點頭。
大狗探着腦袋四處望了望,確定沒人後縮過來小聲說:“就是……師父她……這裏有點問題。”
大狗說著用食指點了點自己太陽穴,一臉難為情。
我正驚訝,身旁趴着的銀動了動耳朵睜開了眼,堤岸下面的淑女朝這邊跑來。
“大狗!你要帶着教授到哪裏去!”念念踩着堤壩的石頭直線衝上來。
“回頭再聊。”大狗止住談話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像見了鬼一樣。
念念跑上來像瓢蟲一樣四腳跳到大狗身上抱着,三兩下爬爬爬到他肩上。大狗將她放到雪原狼背上坐好,自己也翻上去騎好。
雪原狼慢慢站起身,那背高比我的身高都高上許多。
“走吧!教授!今晚去我家吃飯!”念念騎在雪原狼上開心地向我招手,大狗坐在她身後伸出食指抵住嘴做了個靜音手勢,然後騎着銀走掉了。
也不知道他要我保密的是哪個秘密,我想應該是沒什麼人知道的那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