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白鹿書院舊事③

番外:白鹿書院舊事③

裴卿卿跟着扈九入內后,一眼就看到臨窗坐着的陸淮安,他手裏握着一本書,正蹙眉看着。

“陸先生安!”她望了他片刻,掀唇輕聲提醒道。

陸淮安聽到聲音,緩緩側過頭來,他的視線順着她手裏的食盒上移,最後落在她泛着紅暈,凝了晶瑩汗珠的臉上,“扈九,帶她去梳洗下。”須臾,他面無表情的吩咐。

“哎!”扈九答應了一聲,朝裴卿卿擺了個邀請的手勢,“裴姑娘請跟我來。”

裴卿卿側頭看了眼扈九,又回過頭朝陸淮安點了點頭,將食盒放下,才跟着扈九離開。

扈九帶她去了客房的凈室,笑着介紹道,“這裏引得是山上的溫泉,裴姑娘你就在這裏梳洗,我在外面等你。”話落,便退了出去。

裴卿卿在扈九走後,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凈房,然後才掬起一捧水凈了臉。

等她重新回到廳里時,陸淮安已經在方桌邊坐下。

“坐吧!”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

裴卿卿順着他的心思坐下,陸淮安將目光從她凝白的臉上移開,提起茶壺為她斟了杯茶。

裴卿卿爬了許久的山,確實渴了,便不客氣的一飲而盡。

“你的體力太差!”裴卿卿飲完一盞后,陸淮安一面幫她續茶,一面不留情面的說道。

裴卿卿有些赧然,“先生教訓的是,以後騎射課上,我會勤加練習。”

“嗯,”陸淮安淡淡應了一聲,隨後,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她帶來的食盒上。

裴卿卿見狀,立刻解釋道,“陸先生,在你離開飯堂后,我借用公廚烤了些肉餅和海棠酥,你可要嘗嘗?”

陸淮安輕磕了下眼皮,微不可查的“嗯”了一聲。

裴卿卿立刻起身將食盒打開,從裏面端出一碟金黃焦脆的千層肉餅,一碟色澤艷麗誘人的海棠酥,因為不確定孤鶩山房是否有廚房,她還特意帶了兩雙筷子、一隻小碟子過來,親自夾了一塊肉餅推給陸淮安。

陸淮安未料她小小年紀竟如此貼心,面上的表情緩和了些許,接過筷子,咬了一口,肉餅的外皮是脆而香的,內餡卻是極致的鮮美和豐潤,他只咬了一口,臉上就浮現出一抹驚艷來。

“很好吃。”用完一個肉餅后,陸淮安認真的評價。

裴卿卿莞爾一笑,又用另一雙筷子幫他夾了一隻海棠酥。

陸淮安三兩口吃完后,面上神情越發舒展。

從苦水裏泡大的孩子都是喜歡吃甜的,陸淮安尤為鍾愛,只是以往根本沒有人知道,就連貼身照顧他的林嬤嬤都不知道,他們也沒有人問過,反倒是裴卿卿,第一次與他進食,就仔仔細細的問了他的口味,並記在心裏。

“很好吃。”用溫帕子拭過口后,他再次重複道。

裴卿卿眉眼彎彎的看着他,“那下次我再做給先生吃。”

陸淮安飲了口茶,目光淡淡的看着裴卿卿,認識這麼久,他已經摸透了她的性子,是個言出必行的小姑娘。

“嗯。”他語氣溫和的答應,跟着像是想起什麼一般,忽然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裴卿卿低頭算了算,道,“明年重陽就滿十五歲了。”

陸淮安則道,“明年三月三,我弱冠。”

兩人相視一眼,都暗暗記下彼此的生辰。

等裴卿卿從孤鶩山房離開時,外面天色已經有些昏暗,扈九看出自家將.軍對這位女學生的看重,便主動道,“天色已晚,外面恐會有野獸出沒,屬下送裴姑娘回去吧。”

陸淮安看了扈九一眼,過了片刻,才“嗯”了一聲。

扈九領着和陸淮安用眼神道過別的裴卿卿朝外走去,一路上,兩人相談甚歡,等回到寢舍后,裴卿卿對陸淮安的了解又多了幾分。

“是陸先生身邊的九爺送你回來的?”先一步回到寢舍的江清櫻在裴卿卿關上門后,好奇的問了一句。

裴卿卿點點頭,沒有贅言。

江清櫻卻對兩人之間的事極有興趣,“你是去孤鶩山房了嗎?”

裴卿卿遲疑片刻,才“嗯”了一聲,跟着又簡單解釋了兩句,“上次陸先生幫我主持了公道,我便做了一些點心送給他。”

江清櫻“哦”了一聲,頓了頓,又提醒她道,“以後,你最好遠着龐郡主些。”

“這是為何?”裴卿卿反問,她對與龐郡主很有印象,這位是上次月考,女班的第一名,且成績遙遙領先,是她奮鬥的目標。

江清櫻嘆了口氣,“自然是因為她對陸先生也有愛慕之心,只不過沒有薛寒意那般明目張胆。”頓了頓,又補充道,“以龐郡主的性格,應該不會對你做些什麼,可就怕她身邊的那些人,會藉由折騰你而討龐郡主歡心。”

裴卿卿聽江清櫻這麼說完,只淡淡的答應了一聲,便準備去書桌邊看書。

“你就不擔心嗎?”江清櫻追着她問。

裴卿卿回頭看了她一眼,認真道,“我相信陸先生會為我主持公道。”

江清櫻眸光閃了閃,輕嘆一口氣,道了聲“也是”,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沒過幾日,果然有位叫張若儀的女學生暗地裏陷害裴卿卿,誣陷她偷竊同窗珠寶首飾。

裴卿卿原想自證清白,可她還未來得及查找線索,陸淮安便先一步出手,替她解決了麻煩,張若儀被關了一個月的緊閉。

事後,裴卿卿前往孤鶩山房向陸淮安道謝時,陸淮安表情淡淡的向她解釋,“我知道憑你自己,你也能自證清白,可就怕薛山長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他若先一步將你逐出書院,事後再以銀錢作為補償,你當如何?”

裴卿卿明白了陸淮安的意思,此後對他越發親近。

半個月後,裴武生忽然帶着柴虎找到書院來,要將裴卿卿接回興平。

薛山長那邊,屁股自然是歪的,他見過兩個惡人後,便用孝道一條,和二人一起欺壓裴卿卿。

裴卿卿隨據理力爭,可薛山長三句話不離孝道,最後更是親自向裴武生和柴虎道歉,又容得他們強行帶了她離開。

裴卿卿被困在轎子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時,是陸淮安突然出現,將她從轎子裏接了出來。

看到裴卿卿眼眶通紅,滿臉淚痕,他眉頭緊緊的皺起,取出她口中的帕子,問道,“身上可有傷?”

裴卿卿像是在外面受盡欺負后,回家跟家長告狀的小孩子一般,認真的點頭,“叔叔掐我,柴虎他摸我的臉。”

陸淮安聽到這兩句話,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不過沒有就地發作,而是朝扈九使了個眼色。

扈九會意,立刻拎着兩人離開,陸淮安則領着裴卿卿往薛山長院裏走去。

薛山長沒想到陸淮安會突然回來,他是故意挑着他不在折辱裴卿卿的,根本沒想到,陸淮安會突然回來。

陸淮安入內后,直接帶着裴卿卿在主位坐下。

“薛山長,今日的事情你是否該給我一個交代?”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叩擊着桌面,嗓音冰冷的反問。

薛山長拱手行了一禮,捱着滿室的威壓,冒着虛汗道,“陸將.軍,這裴老爺到底是裴卿卿的叔叔,他是有權利將裴卿卿許配給任何人的,裴卿卿她作為晚輩,合該順從……”

“無稽之談!”陸淮安突然用力的拍了下桌子,跟着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薛山長,含着濃重的威脅道,“你是不是覺得,薛寒意無極寺過的太順遂了?”

薛山長聽到陸淮安的威脅,陡然變了臉色。

陸淮安冷笑,“最好別讓我查出,裴武生和柴虎是你安排的,不然,皇上也有權力將令嬡賜婚給任何人。”

薛山長後背已經浮起冷汗,他現在只慶幸自己只是順水推舟,那兩人並不是他特意找來的。

“陸將.軍恕罪!”眼神又變幻了一陣子,他認命的向陸淮安請罪。

陸淮安居高臨下的看着薛山長,“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說著,他走向裴卿卿,將眼眶仍然紅着的她壓在了主位上,然後轉身看向薛山長。

薛山長在陸淮安的威壓下,哪怕再不情願,也只能認命的道歉,“今日的事是老朽思慮不周,還望裴姑娘莫要跟老朽一般見識,原諒則個。”

裴卿卿緊抿着雙唇,沉默良久,卻沒有說出原諒的話,她憋着一口氣道,“山長明知我被接回去,將要面臨怎樣的厄運,可你為了替薛寒意出氣,還是做了。你是山長,我不能對你如何,可再有下次,我不會放過薛寒意,我若痛一分,便要她痛十分。”

薛山長猛地抬起頭,和目光凌厲的裴卿卿對視,良久后,才道,“老朽受教。”

裴卿卿沒再理會他,她站起身,朝陸淮安走去,道,“陸先生,我們走吧。”

陸淮安微微點了點頭,兩人出了山長院,一路往女學生的寢舍走去。

走到碧峰閣時,裴卿卿突然停下腳步,她鄭重的向陸淮安行了一禮,“陸先生大德,學生沒齒難忘。”

陸淮安壓了壓眼皮,虛扶了她一把,“那兩個人我會處理乾淨,日後,你不必再擔驚受怕。”

“嗯。”裴卿卿微不可查的應了一聲。

到寢舍門口時,陸淮安突然解下身上的香囊遞給裴卿卿。

裴卿卿看着面前玄色的香囊,面上浮起一抹疑惑,寒風呼嘯中,陸淮安低聲解釋道,“是太醫院梁院正調配的安神香囊。”

裴卿卿仰面看向他深邃而又明亮的眼,沉默半晌后,接過來道了聲謝。

陸淮安將香囊脫手后,也鬆了口氣,朝她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裴卿卿手裏緊緊的握着香囊,盯着他修長又落拓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往寢舍走去。

寢舍里,江清櫻還未睡下,聽到開門聲,她立刻起身道,“卿卿,你沒事吧?”

裴卿卿是在今日最後一堂課突然被薛山長身邊的小廝叫走的,江清櫻身份低微,恐惹禍上身,又不敢隨意打聽,連晚飯都沒用,就直接回了寢舍,一直擔心到了現在。

“沒事。”裴卿卿溫和的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先去凈房沐浴了。”說著,便朝凈房走去。

江清櫻看着她的背影,確實不像有事的樣子,一顆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很快,又到了旬休,裴卿卿一大早就去飯堂借用公廚做了點心,提着食盒往孤鶩山房而去。

她到時,陸淮安正在練字,是扈九接待的她。

陸淮安寫完一整頁字后,凈了手,才走到桌旁,落座后,淡聲問道,“這幾日睡得可好?”

裴卿卿點了點頭,跟着從袖中取出那隻玄色的香囊,遞迴給他,“多謝陸先生垂詢,這幾日虧得這隻香囊,我睡的很好。”

陸淮安也知自己的私物不適宜長久留在她的身邊,接過後,與她道,“改日我讓梁院正再為你調配一隻藥包。”

“多謝。”裴卿卿道謝,跟着,將食盒打開,將裏面的點心一一端了出來,“今日做了肉餅、蟹粉小籠、牛肉鍋貼,還有紅棗龍眼粥。”

陸淮安看着面前這許多小食,眉眼間有暖意浮現,他從她手中接過筷子,淡聲道,“用完早膳,我帶你出去一趟。”

“去哪裏?”裴卿卿將另一份點心遞給扈九后,疑聲問道。

“一家書肆,有不少的絕版古籍。”陸淮安解釋,裴卿卿頓時來了興緻。

陸淮安見她心情頗好,想了想,還是沒有提裴武生兩人的事情。

接下來一整日,兩人都待在一起,直到夜裏回到書院。

裴卿卿回寢舍前,陸淮安從扈九手中接過幾本古籍遞給她,裴卿卿只看了一眼,就瞪圓了眼睛,“這、這些陸先生都買下來了?”

陸淮安微微頷首。

裴卿卿忙道,“這些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倒也不是白給你的,”陸淮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解釋道,“你也看到了,孤鶩山房只有扈九一個伺候的人,他粗手粗腳,很多事都做不好,若是你不介意,可以常來做些洒掃縫補的活計,就當是幫我忙了。”

“我不介意!”裴卿卿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兩人身後,扈·粗手粗腳·很多事都做不好·九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這晚過後,裴卿卿與陸淮安越發熟絡。

另一邊,龐郡主有些心煩意亂,卻也只能安撫自己,她沒有必要跟一個學業堪堪墊底的人計較,再者,裴卿卿那樣卑微的身世,是永遠不可能給陸淮安做正室的,陸淮安的正室只能是她!

這般想着,她心緒慢慢的平復下來,但不久后的年末測試,卻讓她目瞪口呆。

裴卿卿她竟然將她取而代之,成了第一。

龐國公府中,龐國公夫人第一時間就得知了這個消息,她想都沒想,就向書院施壓,要將裴卿卿的成績壓下去一些。

可薛山長剛被陸淮安敲打過,眼下怎麼敢對裴卿卿的成績做手腳,思量很久,她只能私下找到龐持玉,委婉的跟她提了龐國公夫人的意思。

龐持玉心裏自然是想當魁首的,若是薛山長沒有將這件事捅到她的面前,她十有八九也就順水推舟的認了此事,可現在薛山長卻當著她的面,近乎明示的過問她的意見。她還能怎麼樣呢?自然是要先顧着自己的臉面,先澄清自己並非這樣弄虛作假的人,又替自家母親描補,說她定是被刁奴慫恿,一時迷了心竅,最後又嚴詞要求薛山長一定要秉公辦事。

於是,成績公佈時,裴卿卿卻成了理所應當的魁首。

龐持玉和裴卿卿都以為此事就算完了,可沒想到隔日又有風聲傳出,造謠陸淮安提前給裴卿卿泄題。

這個風聲一出,不止影響到了陸淮安的名聲,更影響到了女班所有先生的名聲,根本不用裴卿卿和陸淮安出手,當日其他先生和行事磊落的學生們就將背後散佈謠言之人給查了出來,勒令其在家中反省三個月。

年末測試完,就到了年假,陸淮安本來是要回鎮國公府過年的,但他卻沒有隨着其他人一起離開,而是依舊住在孤鶩山房,裴卿卿也時常待在山上,直到除夕夜,裴卿卿上山後,剛進孤鶩山房,就見陸淮安有出門的打算。

她眸光閃了閃,問道,“陸先生要回國公府嗎?”

陸淮安看着她的眼睛,輕輕的點了點頭,頓了頓,又道,“不過,扈九會留在這裏,可讓他陪着你守夜。”

“嗯。”裴卿卿應聲,看着陸淮安朝外走去,她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我送陸先生出去。”

陸淮安沒有拒絕,兩人一道出了竹門,他才停下腳步,轉身道,“你回去吧。”

裴卿卿點了點頭,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望着他的背影一點一點的遠去,直到徹底的消失在夜色里,她才轉身回了山房。

屋中燒了地龍,暖融融的一片。

扈九請她坐下后,去廚房端了一些水果和點心過來,提醒她道,“裴姑娘若是餓了,可以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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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滿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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