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話:前塵事(二十一)

第64話:前塵事(二十一)

洗髓池的水像是能鑽入人的骨頭裏似的,又寒又痛,針扎一般。

十二記打神鞭打在神魂上,傷痕經久不消,又受這洗髓池水一泡,朝陽趴在池邊,腦袋已經疼得糊塗了。

她半眯着眼看着自己指尖一陣陣發出淡金色的光芒,像先前在廣域城瞧見過的螢火蟲的尾光,一閃一閃,一亮一亮。

花生的種株還被她攥在手上,被池水泡的發脹。

朝陽怕池水給花生種株淹着了,微微移動手臂,頓時感覺身體裏的骨頭像被打碎了似的,疼得她眼角滲出淚珠。

她吸了吸鼻子,將那股淚水憋了回去,“不疼的,一點兒都不疼的。”

她咬牙將手搭在池子邊上,看守她的仙童出聲道:“神女大人,不能偷懶。”

朝陽其實很想問他,“你管我這叫偷懶?”

但她連腦仁都是疼的,已經沒有心思理這個仙童了。

那仙童見她半趴在自己的手臂上,以為她疼得受不了了,便將身子冒出來些,好讓上半身透點氣。

於是他走過去,用腳尖踢踢朝陽,“神女大人,天帝說了,您得整個人都在池子裏。”

天帝才沒那麼說過!朝陽想反駁他,卻沒有力氣。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剛出鍋的大饅頭,仙童那一腳碰過來自己都能陷進去一塊肉。

以前玄星總是蒸包子,裏面各種餡兒都有。包子一出鍋特別軟,稍微碰一下就陷下去一大塊。那時候朝陽總是在想,是不是因為剛出鍋的包子脆弱一些,碰起來疼一些,所以一碰就會縮着躲起來。

那時候玄星是怎麼回答的呢?他冷笑着說:“既然你這麼心疼它們,那你別吃了。”

那仙童見她仍然是不理,腳下用了些力氣,疼得朝陽身子一顫,被他一腳踢下了池子裏。

就像以前牙齒要掉不掉之時漲得又疼又麻的感覺,如同螞蟻啃噬四肢百骸,連着指甲縫裏都是那種難忍的疼痛。

其實在池水裏泡了這麼久了,朝陽都快泡麻木了,若是不動,甚至感覺自己要睡著了。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着,不疼了是表象,若是睡著了,怕是很難再醒過來了。

朝陽仰面半躺在池內,將花生種株放在胸前,半睜着眼虛望着縹緲無極的天界。

仙童見她半死不活的模樣,道:“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竟然將那妖王將明放了出來。你難道沒聽過幾百年前他是怎麼禍害我們天界的嗎?”

朝陽閉了閉眼。

仙童又道:“你看那將明眼下要挑起天界和妖界的戰爭,你開心了吧?人界可又要遭殃了哦!”

那仙童蹲下來,湊近朝陽,好奇地問道:“聽說你這半月躲到人界去了?嘖嘖,人界都要被你害死了,你還躲人界去。”

朝陽一句話也不答他,他也不介意,又問道:“我聽說,北海的殿下跟你有點不清不楚的關係?他之前在天帝面前散了自己三成修為來擔保你跟妖王沒有關係。金龍的三成修為誒!”

朝陽猛然睜開眼睛。

她在書上看過,龍是上古神獸,自開天闢地時期就存在。它們的修為是與生俱來的,上天的恩賜。散三成修為,可護一界安穩。

可是三成修為,即使是龍,也仍然有着不小的傷害。

那仙童低頭看了看朝陽,搖頭嘆道:“嘖嘖,何德何能。”

“你前兩天在萬虛台受打神鞭時,那北海的殿下都快給南天門的守天柱給撞斷了。這麼個人為你這樣,你還想着那將明,嘖嘖,真是不知好歹。”

朝陽猛地將手搭在池子上,“我沒有。”

沒想過她會回答的仙童嚇了一跳,眼睛看着她按在池壁上骨節分明的手,被水泡得發白,指背上還有着一道道傷口。

由着她的手指,仙童的眼睛又看向她的身上。

她的衣服被鞭子抽破了,被池水泡了兩天後,上面的血跡都有些淡了。

仙童囁嚅兩下,道:“沒有你還在這兒待着……”

說完一甩袖子不理她,到另外一邊待着去了。

朝陽手無力地鬆開,又仰面半躺在池子邊上,將那花生種株放在胸前,手無力地垂下,也想了這個問題。

是啊,她見都沒見過將明,為什麼她會在這兒呢?

到底哪兒出了差錯呢?

喘息一聲都是痛的,吸進去的氣都感覺腐蝕着胸口。朝陽想。

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眼淚。誰也不在,哭又有什麼用。

以前在廣域城時,也受過傷,磕着了碰着了,總是會挨玄星一頓罵,罵完之後的那頓晚飯,一定格外豐盛。

所以朝陽每次受了點點傷,都會喊得特別凄厲,為的就是那一頓晚飯。

可是眼下,哪怕她喊得再痛,玄星也不在這兒,沒有一頓豐盛的晚餐安慰,沒人會為她擦掉眼淚。

朝陽想不明白,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了呢?

好像是時辰到了,外頭熙熙攘攘傳來聲音。

不知為何,那些聲音在洗髓池門口就停住了,朝陽沒抬頭就聽出了往裏走的這個腳步聲是雲淞的。

以前她還沒能化形時,整日待在萬花殿,每日盼着雲淞來,聽得多了,後來便能準確地聽出雲淞的腳步聲了。

朝陽聽到雲淞在池邊停住,蹲下,緩緩問道:“疼嗎?”

朝陽沒有立即回答,她喉間發癢,吞咽一下,扯了扯乾裂的唇,“疼的。”

雲淞沒說話,朝陽也沒看她,繼續道:“這些都不是最疼的,洗髓池的水順着皮膚紋理浸入骨肉,蔓延至經絡,一絲一毫地洗去我的神骨,洗去我的修為,這些都不是最疼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四周一片寧靜。

朝陽繼續道:“想起你的時候最疼,聽到你的腳步聲最疼,聽見你的聲音也最疼。”

雲淞問:“為什麼?”

朝陽答:“我現在瞧着你,覺得好陌生。”

雲淞唇一動,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朝陽道:“是你,對么?”

雲淞沒答。

朝陽輕笑道:“是我太傻,種種跡象早就預示了我的價值,可我偏不去想。”

“早在我無論如何努力修行就是無法化形,但那一日一覺醒來忽然化形了我便該有所警醒的;早在天界多了一株曇花卻幾百年後才被人知曉我便該想一想的;早在我知道天界的花神同妖王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時就該思索的;早在——早在你問我願不願意付出性命時,就該想一想的。”

“可我沒有。”朝陽動了動,一片寧靜中浮起輕微的水聲,“我的愚蠢和信任連累的玄星。”

“雲淞,”她叫得親密,如同喚親姐姐一般,“我剛剛在算,我跟玄星認識多久了。”

“我不知道按人界的日子算還是按天界的日子算,可無論按人界的日子算還是按天界的日子算,我同他都沒有認識兩百餘年。我放大延長同他相處的每一刻,無論我怎麼算都無法延長至兩百年。”

雲淞知道她在說什麼。自朝陽生出靈智起,同自己朝夕相處了兩百餘年。

朝陽道:“你見過那把龍骨扇,是他抽了一根肋骨給我的。”

“我說我從來沒得過生辰禮物,他就送了我這麼一個。”

若不是受打神鞭時掉落了扇子,朝陽也不會知道玄星隱藏的這個秘密。

“他在暗處刻着:神歷四十八萬六千五百八十二年春,贈朝陽二百三十六歲生辰,祝她平安喜樂。”

朝陽抬起手,“你看這金光,是他的護心金鱗。”

“我現在還能躺在這兒同你說話,全是托它的福。”

打神鞭第一鞭下去時,她的體內就爆出了一陣金光。戒律星君說,這是龍的護心鱗片,一龍一生只有一片,上面是龍的修為,可以護它們的性命,若是沒了這護心鱗片,它們強大的修為便無法施展,遇上強敵不堪一擊。

“我同他,按天界的時辰算,認識不到一月,按人界的時辰算,也不過十五餘年。可你瞧他連性命都給了我了。”

朝陽笑着,眼底卻閃着淚花。

“可我同你相處了,”朝陽頓了頓,咽下滿心的酸楚和委屈,放緩了聲音才繼續道:“整整兩百三十六年。”

“我造你出來,”好一會兒,雲淞開口,聲音里有着久不說話的喑啞,“本就為的如今這一刻。”

“我從真身里忍受剝皮抽筋之痛分離出你,原本就是想造一個同我一模一樣的傀儡,在日後我放出將明時,能偷天換日替我受了天界的懲罰。”

“但不知何處出了差錯,你開了靈智,有了自己的意識。”

說到這兒,雲淞沉默了,良久之後才繼續道:“為著你開靈智的事情,我琢磨了許久,才想出了另一個法子。”

“你化形后,替我去開北海的封印。”

朝陽閉上眼睛,嘴角也放平了。

要如何去表達這種當親人相處了兩百餘年後,忽然發覺自己從一開始被造出來就是別有用心,就是工具的心情呢?

雲淞看見了她的神色,卻沒有停,“如果是你開啟的封印,那便徹底與我無關了,有我在其中,天界和妖界也不會有戰爭了,人界也可以安穩下去。”

雲淞站起身,雙手一攤,道:“你瞧,犧牲你一人,便能讓三界安穩。”

朝陽想笑,可卻笑不出來,“我豈不是要感恩戴德?你賦予我的如此殊榮。”

雲淞神情仍然淡淡的,她道:“若是你知道一切,能好受點,即便是恨我,也無所謂了。”

真是可笑,朝陽想,差點兒她就要信了。

“他們說,你要墮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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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重感冒,腦子裏都是一團漿糊昏昏沉沉的。本來決定再也不熬夜了的,但我的朋友打破了我的痴心妄想。

今天忙完開始碼字,碼了一半發小彈過來一個語音電話,我倆互訴窮的感受,四十分鐘后,我的同學又打來電話,我們互相傾訴了一小時自己人生的坎坷。

然後就到了十二點了,才開始認真碼字。

我有罪,但我要讓我的朋友反省(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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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觀里養了只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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