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話：前塵事（十一）
玄星確實沒有什麼耐心，才帶着朝陽逛了小半個時辰，就說北海沒什麼好看的，帶着她回水晶宮了。
朝陽化形沒多久，確實沒見過什麼世面，看着整座水晶雕繪而成的水晶宮，站在門口驚嘆，捨不得進去。
“玄星，你家好漂亮啊……”
玄星眉眼揚起，絲毫不掩藏那份得意。
水晶宮是北海水君青龍的某一位夫君所建——沒錯，就是某一任。
朝陽聽司命說過幾句，北海的青龍是個多情種，有過好幾任丈夫，每個都不長久。
那時司命跟瑤光在萬花殿喝酒，朝陽就被放在他們二人之間，聽得司命說北海水君，再過一兩千年，路上隨便抓一個模樣周正的仙子，都能拿出跟北海水君的和離書來。
所以當玄星說出那句“水晶宮是一位仙君為母親所建”時，朝陽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來司命的話了。
她一雙眼睛在玄星和水晶宮之間來迴轉着，猶疑着要不要問出自己的好奇。
在她第五次看向自己時，玄星斜睨了她一眼，道：“想問什麼。”
朝陽咽了咽唾沫，道：“玄星，你脾氣好嗎？”
她自己是覺得不太好的，總是莫名其妙就生氣。
玄星道：“就那般吧。”
朝陽歪頭，她少不經事，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明白玄星這話到底是脾氣好還是脾氣不好。
於是她又問：“那你生氣了，會揍人嗎？”
應該是會揍的吧，畢竟自己胳膊上還有他一巴掌推出來的傷。
但看玄星的樣子，十分不像會動手的人。
玄星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那得要看是什麼事了。”
這意思就是可能會揍，也可能會不揍。
朝陽又問：“那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冒犯了你，你會怎麼樣？”
玄星低頭看了她一眼，道：“你做了什麼？”
朝陽連忙搖頭，“我什麼也沒錯！”
玄星眉頭一皺：“那你這麼關心我生不生氣做什麼？”
“其實，”朝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很好，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還有點高興。
“但是怕你生氣。”
眉頭揚起來了，但不是生氣，就是那種“這有什麼好怕”的不解。
於是朝陽補充道：“主要是怕你打我。”
臉上的笑容頓住。
“我也打不過你。”
很好，只是無語，沒有憤怒。
“你大哥也不在。”
更無語了。
“都說你在北海很受寵，那估計大家都不會幫我。”
臉上已經沒有表情了。
“你下手又重。”
神情十分麻木。
“我又很脆弱。”
臉上如死水一般。
“我怕你一個收不住手，就把我給打死了。”
死水微瀾。
“主要是我死了，雲淞肯定不會放過你。”
很好，又有表情了。
“雲淞不放過你，就是天界不放過你。”
表情生動起來，眉毛高高揚起，嘴角又向下撇着，這神情當真讓朝陽讚歎玄星的無所不能。
“天界找你，北海水君肯定會護着你。”
他深吸了一口氣。
“水君護着你，雲淞肯定更生氣。”
又緩緩將那口氣吐出來。
“這樣就會變成天界和北海的戰爭。”
他笑了。
“我是萬萬不想看到戰爭因我而起的場面的！”
他笑得更歡了。
看着他的臉色，朝陽稍微放鬆了點，道：“但是我又很想問。”
玄星笑容不減，“我也很想知道。”
他就頓在這裏，似乎刻意在等朝陽問一般。
朝陽：“你想知道什麼？”
玄星：“想知道是什麼問題，能讓你在這短短時間內，腦補出了天界和北海為你而戰。”
看着玄星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朝陽徹底放鬆下來，也露出個笑容，甚至還隨手拍了拍他肩膀，道：“也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有幾個爹？”
玄星笑容頓住，這裝出來的笑都保持不住了。
朝陽嘆一聲，朝前走了幾步，面對這璀璨的水晶宮，略帶八卦地問：“還想問問，聽說你有九個兄弟姐妹，那你有沒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啊？”
說完想了想，又問道：“還想問，青龍水君的夫君們，都送過些什麼啊？”
從前聽司命說過，青龍水君雖然處處留情，但眼光是頗高的，一般的仙君入不了她的眼的。總有那些仙君想盡方法去吸引她的注意，讓她多看自己一眼。
眼下這水晶宮已經夠豪華了，這不敢想其他人都送了些什麼。
沒有得到回答，朝陽回頭看了玄星一眼。
玄星低垂着頭，瞧不清臉色。
於是朝陽又道：“其實還有個問題——”
“你還是不要問了。”剛說了一半就被玄星打斷了，“我剛剛仔細想了想你之前說的話。”
朝陽：“什麼？”
玄星抬頭，神色莫辨，“我覺得你再多問一個問題。”
他頓了頓，像是在忍耐什麼。
朝陽忐忑道：“怎麼了……”
“真的有可能被打死。”
朝陽：“……”
玄星站在原地不動，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着，瞧得朝陽毛骨悚然，不禁後退幾步，擺手道：“其實我也不是很好奇，也不大想知道的……”
“餓了吧？”玄星和顏悅色地朝她走進，臉上還掛着溫和的笑容。
這是朝陽第一次在玄星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不覺得溫和，只覺得頭皮發麻。
她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餓……”
玄星沒聽見似的，走過來，十分溫柔地牽起她的手，拉着她走進了水晶宮，七拐八拐不知道走到哪兒了，突然間四周開闊起來，像是一個大殿，隱約還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玄星一直帶着笑，朝陽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道他的心情怎樣，也不敢開口同他說話。
很快，玄星就停下了。
“母親，大哥。”
“誒？六兒回來了啊。”一道十分好聽的女聲傳來。
朝陽站的位置恰好被一個樑柱擋住，那大圓木頭高高的佇立在中間，上頭掛着青紫色的帷幔，讓她瞧不見說話的人。
玄靈一拍手，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看到老六才想起來，他還帶來了一個漂亮姑娘。”
“喲？長大了啊，會帶姑娘回來了啊！”
玄星：“……”
朝陽聽到這兒，連忙自己跳出來解釋：“不是的，我不是玄星帶來的，我是自己主動來的！”
“哦~”青龍一臉別有深意。
朝陽剛說完就發覺了不對勁，再想解釋的話在看到青龍水君的臉后就掛在嘴邊說不出去了。
滿心滿眼都是眼前這個女子的相貌：“你好漂亮啊……”
玄星：“……”
玄靈：“……”
青龍眉眼一彎，笑出了聲，“倒是第一次有小姑娘誇我漂亮呢。”
“你為什麼要跟着我們玄星來龍宮呢？”
美人淡紫色的長發隨意的散在腦後，垂在胸前。頭髮絲太長，還帶了些微卷，從頂部一直卷到尾部，散發著一種懶散的美麗。
一張臉極小，朝陽抬手比劃了下，差不多剛好夠她的巴掌，鼻子高挺，眉若青山聚，眼似水波橫，一張秀氣的嘴微微彎着，正帶着笑望着朝陽。
朝陽根本沒聽清她在問什麼，又贊了一聲：“太漂亮了！”
尤其她看過來的時候，眼睛裏水波蕩漾，望着人時，像是含着深情，會讓人覺得自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她已然忘了這是在哪兒了，一拐子捅向玄星，很是自然地就說出了心裏話：“玄星，你沒你娘一半好看！”
青龍笑道：“那不是，玄星更像他父親些，有着男子挺拔的好看。”
朝陽眼睛都沒移開過她臉上，甜甜地道：“我喜歡您這樣的。”
好傢夥，連“您”都用上了。
玄靈輕咳兩聲，道：“母親，其實朝陽姑娘是花神遣來看看凈潭封印的。”
青龍笑着點頭：“瞧着年歲不大，竟然如此得花神青睞，想必也是頗有本事的。”
玄星冷笑一聲，“本事大不大倒是不知道，不過膽子確實不小。”
青龍調侃地望着玄星，道：“看我們小六，對朝陽姑娘倒是頗為了解。”
玄星揚眉，“了解談不上，不過路上來時，這位朝陽姑娘說有好些個問題想要問問母親。”
“哦？”青龍意外地一挑眉，望向朝陽，“都有些什麼問題？”
朝陽還在嘖嘖欣賞着青龍的美貌，就聽得她看着自己，說了個什麼問題。
那問題只得了一耳朵，根本沒進腦子。於是朝陽傻傻地笑了一聲，搖頭道：“什麼問題？沒有問題，我沒有問題。”
玄星餘光瞥見她一臉呆傻的模樣，倒是有幾分真心地牽起了嘴角，“母親，朝陽姑娘說不大好意思自己問，托我一定要替她問你幾個問題。”
玄星極少這麼溫順有禮地說話，這種一口一個母親的，更是少見。青龍頗覺有意思地問道：“都是些什麼問題？”
朝陽猛然反應過來，連忙扯住玄星的胳膊，“沒有問題！我沒有問題！”
玄星豈能被她制住，站在原地任她拉扯紋絲不動，“她想問問母親，給兒子找了幾個父親。”
朝陽的身子一僵，感覺身後四雙眼睛都望了過來，頓時如芒刺背，不敢回頭。
“還想問問母親——”
朝陽見他還想說，一手扯着他胳膊，一手上伸想去捂他的嘴，“水君，你不要信他！這都是他編排出來污衊我的！”
真是要了命了，朝陽欲哭無淚，玄星是真的不做人，她都不敢想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天界，能否全須全尾的見到雲淞。
玄星頭一側，很是輕鬆的就避開了朝陽的手，繼續道：“九個孩子，分別有幾個父親。”
朝陽嘴一撇，神色間帶了些委屈，覺得人生頭一次遇到了十分難受的事情。
她不知道為何玄星一定要在青龍面前說這樣的，真真的是讓她無地自容。
“她還想知道——”
見玄星還要說，她一手揪住玄星肩上的衣服，咬牙下狠手往下一扯，另一手立即跟上去捂玄星的嘴。
然而下一刻，一聲撕裂聲在空中響起。
玄星成功閉嘴，只是一雙眼睛看着朝陽的手和肩上的裂口，臉上陰晴不定。
朝陽下意識地鬆開手，看見玄星的臉色，又不敢回頭，臉上的委屈越來越甚，只是片刻間，眼眶裏就溢滿了水氣。
一聲極小極輕的啜泣聲響起時，玄星以為自己聽錯了，陰沉的臉色又伴着驚愕，看上去滑稽極了。
但朝陽卻沒有笑，她只覺得委屈。
她那些問題，是有點無禮，可從來沒想過拿到青龍面前來問。在水晶宮外腦子一抽就問了玄星，已經十分懊悔了，如今被他故意拿到當事人面前來問，覺得十分羞愧，無地自容。
人生頭一遭，她開始討厭起一個人來了。
“你……”玄星的氣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看着面前的朝陽，在某一瞬間甚至感受到了幾乎從來沒有過的手足無措。
明明是她不講道理，問那些極其無禮的問題，而自己只是複述了她的原話，自己沒跟她置氣，她倒先委屈上了。
朝陽自己擦了擦眼淚，轉過身去，面向空處，不看任何一個人，喘了幾口氣，壓了壓情緒，啞着嗓子道：“我想回家。”
想了想，用“家”不大合適，又道：“我想回萬花殿。”
雲淞才不會讓人這樣欺負自己，萬花殿也見不着玄星。
玄星抬了抬手，欲言又止：“我……”
見朝陽的次數不多，相處的時間也不多。每每瞧見的，都是她沒心沒肺萬事不懂的樣子，如今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倒真是從未見過，這讓玄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時之間，整個殿內都安靜下來，只有朝陽偶爾的抽噎聲。
青龍瞪了一眼玄星，讓他趕緊哄。
玄星一臉為難，他確實沒有經驗，不知道該如何哄人。
朝陽見沒人理自己，撇了撇嘴，手背在臉上一抹，“我自己走！”
“哎朝陽姑娘——”玄靈連忙攔住人，“我這弟弟脾氣不好，也沒什麼禮貌，你別介意啊！”
朝陽抿緊唇，“是我自己沒有禮貌，不是他。”
玄星暗地裏瞥她一眼，禮貌是沒禮貌，但沒想到還挺講道理。
說完后又轉身對着青龍，低垂着頭帶着濃濃的鼻音道：“我問那些話，沒有惡意，也不是想打聽什麼。對不起水君大人，請您原諒我。”
雲淞以前常說，天界規矩多，我們活在世上，要知禮數，不可肆意妄為。
原先是她自以為跟玄星很熟了，不經腦子就將心裏的問題問出來了，如今被他說出來，本也是自己的問題。
“玄靈大哥，你不用留我。我想得明白的，雲淞要我來跟你們看妖王封印，我不會這麼一走了之的。”
方才只是情緒突然上來，意氣用事，被玄靈那一喚，清醒了幾分。
玄靈回頭跟青龍對視一眼，道：“那我差人先帶姑娘下去休息休息，用點我們北海慣有的吃食。”
隨即招手喚了人，帶着朝陽下去了。
朝陽頭也不回地跟人走了。
等人走後，青龍才開口問道：“這姑娘多大了？”
玄星彆扭地道：“剛成人沒幾日。”
玄靈補充道：“原是萬花殿的一株曇花，養在雲淞手下的，估摸着兩百來歲的模樣。但應該靈智開的晚，不大懂事。”
玄星也道：“正是，她性子單純，不大懂規矩，方才那些問題也是兒子為了氣她故意說給母親聽得，還望母親不要放在心上。”
青龍擺擺手，“我都多少歲了，這點事怎會放在心上。說起來，這姑娘還挺有意思的。”
能跟自家六兒子鬧在一起，還能在他身上拉拉扯扯不被嫌棄，放眼整個北海都找不着一個。
她對這事倒是真的不在意，而是注意到了玄星話里的另一句，“兒子，我倒是想知道另一件事。”
玄星：“母親但問。”
青龍饒有意思地問道：“你氣那姑娘幹什麼？”
玄星一愣，顯然被問倒了。
是啊，他氣朝陽幹什麼？
現在氣到了，他開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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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靈：弟弟，你快樂嗎？
實不相瞞，寫朝陽問那些問題時，我真提着一口氣。真的，感覺隨時會挨揍。
另外：因為我有時候會被臨時通知寫報告做表，所以有時候十二點之前寫不完（沒錯我有時候周末都會加班），所以十二點沒更的話三點會更的。
太晚了小夥伴們就別等啦，第二天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