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話：廣域珠（三）
五十年？朝陽打量了文成公一眼，文成公瞧着大約七十來歲的模樣，五十年前豈不是二十來歲？
“你等我做什麼？”朝陽問道。
“我想再瞧你一瞧，我怕再沒機會瞧你了。”
文成公的聲音渾厚，像是古老的磬鐘，透着這個年紀特有的滄桑感。
朝陽心裏一陣怪異，文成公這個年紀對着她說這樣的話，實在是讓人承受不住。
她搓了搓手臂道：“你有什麼事嗎？”
文成公指了指她懷裏的冠道：“三百年前，我在廣域城內拿到了這顆珠子，認出是你的東西，便做了這個冠。”
“這些年來，斷斷續續聽聞有許多人在找它，就將它送給了城主。如今瞧着你再來這兒，想必是為它而來，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朝陽端詳着那冠，問道：“要怎麼取下來？”
廣域珠好像被人用特殊的製法嵌上去的，她剛剛偷偷摳了許久，都沒能摳下來。
文成公溫和地笑笑，藉著文臨的力道緩緩走過來，接過冠放正，讓廣域珠正面朝上，道：“我用了我族的秘法，你用一滴血就能解開。”
朝陽不大相信他，於是扭頭看了玄星一眼，只見玄星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見她看過來，也沒說不允許。
朝陽就當玄星同意了，拇指和食指一捏，一滴血就順着指尖落到廣域珠上。
血一落下去，就被廣域珠整個吸收了。一瞬間，那廣域珠白光大放，刺得朝陽睜不開眼睛。
她下意識後退兩步，抬手擋了擋那光，可那光像得了指令似的擋不住，直往她眉心鑽來。
隨着那白光逐漸深入，朝陽腦海里浮現了許多不曾有過的記憶。
她死皮賴臉跟着玄星去北海，被一個子母貝硌掉了一顆牙齒。
無論植物還是動物，但凡進了化形階段，也會同人的生長規律一般，經歷換牙期。
只是朝陽的化形來得突然，毫無預兆一夜之間就化了人身，因此也就被忽略了換牙期，也無人教她該怎麼辦。
她以為牙長不回來了，便跟在玄星後頭一路哭哭啼啼。
玄星本就缺乏耐心，更不是包容的性子，被她吵的不耐煩，乾脆告訴她：“每顆牙都只長一次，掉了一顆其他的也會慢慢掉完的！”
“以後你便會是一個缺牙的老太太，每日只能喝稀粥。”
嚇得朝陽捏着牙立馬吵着要回天界找雲淞把牙給裝回去，玄星巴不得送她回去，卻不曾想在回天界的路上瞧見一個仙童因為貪玩磕掉了門牙，被祖師罰去掃馬廄一月。
天界的馬廄，養得都是些御馬，可不比人界的小小一個。為了防止馬逃走，司馬星君還在馬廄里下了禁制，任何術法在馬廄里無用。
一想到可能會被雲淞送去馬廄里，朝陽那雙腿怎麼也走不動了。她寧願牙齒掉光也不願意去掃一個月馬廄！
吵着要回天界的是她，眼下不肯走了的也是她。瞧着玄星越來越黑的臉色，朝陽靈機一動，將掉了的那顆牙齒往下一拋，瞧着牙齒瞬間消失，她這才開心地喊着玄星快點走。
然而玄星卻沒有動，臉色徹底黑了，他陰惻惻地問：“你把牙扔下去了？”
朝陽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心想就算牙掉完了，也不至於嚴重成這樣吧？
“我就是……”她囁嚅着，想當場編個理由，卻被玄星嚇得編不出來了。
玄星指了指下面，“你知道下面是什麼嗎？”
朝陽慌忙搖頭，別說她當真不知道了，就算是知道，這時候也不能承認。玄星之前不是說過一句話嗎，叫做“不知者無罪”，她今日便要做這不知者。
玄星咬着牙道：“那你知道，從天界扔下去的東西，哪怕是一塊石頭，對於人界來說都是靈氣充沛不可多得的寶物嗎？”
“你可知這人界突現寶貝會造成何種後果嗎？”
朝陽不知道自己的牙下去會有什麼後果，但她知道人界有寶貝會有怎樣的後果——眾人為搶奪寶貝大打出手。
如果這寶貝夠大，甚至還會是城與城，甚至國與國之間的爭奪。
玄星看她一問三不知的樣子更加來氣，怒喝一聲：“還不快去找？！”
朝陽被他突然加大的音量嚇了一跳，隨後忙不迭跟着玄星下去。
但人界茫茫，這樣找一顆牙齒如同大海撈針，更何況他們還不知這牙齒在人界會化成什麼模樣。
茫茫人界大海撈針顯然不是玄星會幹的事情。
朝陽見他暴躁的抓過自己的手指，雙指併攏取了滴血，又化了個複雜繁瑣的咒文，不多時就說找到了。
只是，當他們找到這顆牙齒時，這顆牙齒已經不是朝陽能帶的回去的了。
因為那顆牙齒，成了一個小小的嬰兒。
朝陽同玄星無語地看着那個躺在樹下的嬰兒，朝陽神色無奈，而玄星，臉上帶着很明顯的憤怒。
玄星冷笑一聲，“恭喜你，當娘了。”
朝陽：“……”
剛化形沒多久的朝陽經歷實在是有些少，萬萬沒想到一顆牙齒竟然能變成一個嬰兒。
過於震驚反而使她異常冷靜，冷靜到對玄星說了一句如今知道了仍然想抽死自己的話——
“那要不，你當爹吧？”
玄星冷冷地望着她：“你再說一遍？”
朝陽連忙擺手，“我說笑呢，說笑呢……”
倆人又在那嬰兒面前站了一會兒，朝陽實在忍不住問道：“這個孩子，怎麼辦啊……”
玄星瞪她一眼，“你造出來的，你自個兒解決。”
聽他這話，朝陽以為他下一刻就要走，嚇得立馬抱住他的胳膊，大喊道：“不行！”
見玄星只是這樣一說，身子動也沒動，又尷尬地放下手，小聲地道：“我解決不了。”
玄星冷哼一聲，又看向那孩子。朝陽的目光也順着他看向那小孩。
那小孩也真是乖，他二人在這兒吵了半天也沒見哭的，一直睜着那雙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人，不哭也不鬧。
朝陽琢磨了片刻，道：“他還蠻乖的，要不送給別人養？”
玄星又是一聲冷笑：“他身上一帶着天界的仙氣，二帶着你身上的靈氣，未入輪迴塔，不進幽冥地都，非人非神，你要給誰養？”
非人非神，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有可能會一夜之間長大，也有可能三年不長；或許會力大如牛一頓吃一噸，或許會異常瘦小如貓兒一般。這些都是不可預料的。
若是送給普通人養，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若是就扔在這兒不管，眼下這畢竟也是一條性命。
他語氣又急又怒，朝陽甚至不能明白他為什麼生氣，只能放低姿態，問道：“那、那怎麼辦？”
“怎麼辦，”玄星一掌拍向她的額頭，“全是你搞出來的事情！”
被戳的朝陽摸着泛紅的額頭，敢怒不敢言。
半晌后，玄星小聲道：“也算機緣巧合，得了這一世修行。”
朝陽沒聽清，下意識問道：“什麼？”
玄星立馬吼道：“還能怎麼辦，養着啊！”
朝陽即刻抱起嬰兒，閉了嘴。
玄星瞧不慣她抱小孩的動作，沒一會兒就從她手裏接過去了。
她去了北海，知道玄星在家排行第六，下頭還有三個弟妹。龍族一出生即可化形，北海的小龍大多都是人形，因此玄星這抱小孩的動作還是極為熟練的。
過了好一會兒，玄星的臉色雨過天晴，朝陽得了點顏色就開起了染坊，見玄星臉色轉好，她也心情很好地道了句：“玄星，瞧不出來，你還挺適合當爹的！”
玄星的好臉色以肉眼可見地速度褪去，又是那種看廢物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朝陽說完的瞬間就反應過來，也不敢看玄星，垂着頭一直忙走忙走，到了一處地碑前頓住，小聲地念出地名——“廣域城。”
腦海里的場景剛到這兒，朝陽忽然感覺身子一震，腦海的靈識里忽然傳來一陣痛感，像是有人用刀活生生切開她的腦子一般，僅僅一瞬間，她便疼得冷汗淋漓。
伴隨着這陣痛感，那陣白光忽然消失，屋子裏的一切又重新浮現在朝陽面前。
只是屋子裏卻不是她剛進來時的模樣了。
歲宴手心捏着一陣白光，正獰笑着看着自己。玄星跌坐在牆邊，頭耷拉着，不知道是怎麼個情況。文成公和文臨倒在桌旁，瞧不出來怎麼了。
“又是你！”朝陽瞧見他，眉目一冷。
歲宴放聲大笑，將掌心的魂魄舉到她面前，“這魂魄，我勢在必得。”
朝陽知道打不過他，眼下玄星也不知是怎麼了，她便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歲宴拍拍她的臉，很是溫柔地道：“放心，我不殺你。”
“我還要你去給我找你剩下的兩魂。”
朝陽偏頭躲開他的手，“你讓我找我就得找？”
歲宴笑得更溫柔了，“你不找也得找。”
“沒有魂魄三百餘年了吧？你就沒有想過為何沒有魂魄你也能活三百年？”
朝陽神色一頓，她其實也有想過，只不過也不是當成非要得到答案的事情，便也沒有用心去思考過。
歲宴指了指玄星道：“你以為他的護心金鱗還能護你幾時？”
“青龍一族的護心金鱗，本是它們保命的東西，他取出來用在你身上，代替你的額魂魄，讓你活下來。真是好一片痴心呢！”
“可青龍一族沒了護心金鱗，便就是靠着自己心血支撐，你說他的心血還能撐多久呢？”
朝陽抿緊了唇，良久都沒有說話。
她知道玄星將護心金鱗放在自己身上，也知道護心金鱗對於玄星來說極為重要。
只是她從來沒有去想過玄星沒了護心金鱗會有什麼事，或者說，護心金鱗是玄星自己放的，她根本不關心玄星會不會有事。
歲宴瞧見了她的神色，又是笑道：“小姑娘，去找你自己的魂魄吧。找到了，連記憶都能恢復了。”
朝陽道：“你要拿我的魂魄做什麼？”
歲宴笑容轉冷，收了手，轉身就走：“與你無關。”
朝陽：“……”
好一個與她無關，用的都是她的魂魄還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