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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尿了。
寧芝在帘子後頭並不曾瞧見,卻聽得徐田與小廝道了句:“打水來給衝掉。”
寧芝聞言不明是何意,遂瞧向邊上跟着的丫鬟,丫鬟往外看了一眼,湊在寧芝耳邊小聲回了句。
寧芝皺起眉來,她子懷中取出一方熏過香的帕子,在鼻下輕印兩下,而後便如此擋在口鼻前頭,待見得外頭有人打水來潑過王二,並將地也給沖了一回時,這方緩慢放下帕子來。
她一面漫不經心地撫了撫袖口略褶的地方,一面向王二問道:“要不再放你緩個一會兒的,我再叫人將馬蜂窩打下來?”她輕笑了聲,“這會兒還是過會兒,反正都要挨的,你自個兒選着罷。”
那王二猛打一個哆嗦,連聲求饒不說,更是連哭帶喊的,眼淚鼻涕混了一臉,臉上兜不住了,又全滴下來,流經他脖頸,把他的衣領前襟打得濕爛,地上亦是狼狽一片。
寧芝雙下嘴唇輕碰,即有一聲“嘖”從齒間吐出來,她道:“那麼聒噪,怎的,不想挨啊?”
王二一疊聲地道:“是,是,是,奴才曉得錯了,奴才真知道錯了。夫人,饒了奴才罷!奴才對天發誓,真知道錯了,再敢對您有半句期滿,奴才,奴才就天打五雷轟。”
他這話落,天上當真響起一道雷聲。
院中諸人一愣,隨即議論開來。徐田見狀皺着眉頭,喊道:“安靜!”
寧芝手取過茶盞,指摁在蓋上,抿唇一樂,笑道:“得了,犯不着聽你這毒誓。沒得真叫你被雷給劈死,還怕禍害到我這棵樹呢。”
她說著細瞧了那樹一回,道:“倒委屈這樹了。”
“王二,”她叫了一聲,被叫的慌忙應着,“事不過三,我最後饒你一回,倘若再有虛的,你莫想着你倒霉倒霉,便好了,可還有人要陪着你倒霉呢。”
她說罷,又對一個嬤嬤道:“帶過來。”
那嬤嬤即出了院子去,王二聽見了話,心頭更慌起來,他忙注意着那嬤嬤的動靜,嘴上則不停歇地求饒間或幾聲好話。
那嬤嬤出了院子片刻,再回來時,懷中多了個襁褓。
王二一瞧便愣着了,他死死瞪着那個襁褓,兩顆眼珠子死命撐着,險些叫他給擠出眼眶子來。
寧芝語氣卻仍是平平,她道:“你三月前得了兩個小子,這是其中一個,我瞧着長得挺好,就叫人給抱來玩玩。倘若你不老實答話,我見天熱的,索性叫人將他置在木桶裏頭,放進井重涼快涼快。這個我想你聽得明白罷?”
王二哪兒會去答她聽不聽得明白,只跟得了失心瘋似的胡亂叫着,聲極大,吵得人腦仁疼。
寧芝按了兩下太陽穴,她道:“好了,你叫死也沒用。我原就讓你好生回話,你自個兒非得與我耍那些小聰明。如今曉得自個兒多伶俐了?眼下是你能說的最後一回,過了這回,你再要說,便是直接剖心給我看,我也用不着了。”
她將茶碗往邊上的小案上重重一擱,道:“說罷!”
王二又嘶吼了一陣,這才緩緩歇下氣來。
過上半晌,他雙目此時雖無神得緊,且也沒氣力了,卻還是要強打起勁來,回寧芝的話,這便聽得他以極喑啞的聲音,將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起來,“是於家郎君在放息。這不是奴才隨意扯來的人,是三夫人講與奴才聽的,奴才幫着做的事情,也是這麼個回事。放息用的本錢打哪兒來,奴才不曉得,只清楚錢是由三夫人代放的,放的不是奴才,是另一個人,到底是誰,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收回來的錢是先去夫人那兒明數目了,再打奴才手裏過。因不好一次性送出太多錢去,故是分着批次來的。將錢送去匯通記,由奴才來,待我有具體要辦的事項需得上街時,便和於家郎君的小廝做個交接。”
寧芝開口道:“你這話,可沒個憑證啊,無端端的污衊到三夫人身上。給主子潑髒水,只將給你上杖刑,生生把你打死,可都不為過的。”
王二道:“這話奴才沒說虛的,我與三夫人邊上的丫鬟交往時,從她那兒順來了一方帕子,可以此為證。”
寧芝道:“倘若是你撿來的呢?”
王二道:“絕不是奴才撿來的,”他說著停了下,混混沌沌的腦子很緩慢地覺出別的意思來,“那您要奴才如何證明。”
寧芝道:“我無需你掏出甚麼東西用以自證,我只要你到時候當面與三夫人對質,你敢不敢?”
王二扭頭瞧了眼自己尚在襁褓的兒子,一咬牙,應道:“奴才敢!”
寧芝這時總算露出點真心實意的笑來,她道:“好。我再問你,三夫人如何敢將這麼大筆的錢,交在你的手上?”
王二這時撕扯着自個兒嘴,咬着牙道:“三夫人也帶走了我一個小子。”
寧芝點了點頭,道:“好,往下講。”
王二原當自個兒說這麼多,已是到頭了,哪知又得寧芝這麼一句,他心下一涼,曉得再不能有一點僥倖的心思。他將眼一閉,再睜眼時,連着口齒都伶俐起來,“三夫人原不止是放息這一件事情。府里的賭局,原說有變大,其實就丁點變化,頂多昨兒五十個子,今兒六十個子,這便算是頂天了。做大到如今這樣,其實都是三夫人給弄的。她叫她屋裏的人,也來與我們賭,起先都是輸的,後頭又說要加大籌碼,眾人紅了眼,自然應下,這又連贏幾盤,興緻更高,籌碼即也壓的更大。可這一下,便都輸了。但到這地步,誰還願意歇呢?便玩的越發大了,輸光了錢,還說要壓衣服。三夫人屋裏的,自然說不要衣服,只講自個兒認識有放利子的,問他們有沒有那個膽量,去借來,再賭一把。這時或也有要退縮的了,但那人一直那話再激,眾人一被鼓動,腦子熱起來,竟全都給應下。自這以後,越賭越大,越借越多,償還不出來,便又想着再借,繼續拿去賭,等翻盤了再還上去。或許有喚上了的,可這不大管用,玩上癮了的,錢還完了,一身輕鬆,更敢來了。這就成了個無底洞,沒人爬出去。”
寧芝問道:“錢還不出來,三夫人還肯借你們?”
王二道:“還不出來,那是自個兒還不出來。家裏有老子娘的去逼老子娘給棺材本,不要臉一點的去找姘頭要的也有。前兒還有個,求到他阿姊那裏,叫他阿姊去偷了主子的東西,給他拿去當了。主子不曉得,他阿姊也只當給瞞住了,其實那人嘴巴是個漏風的,我們早就聽說完了。再連老子娘,兄弟姊妹也沒有的,只把自個兒抵給三夫人,幫着她做些事情。”
寧芝皺眉問道:“去到主子那兒偷東西?哪個人?哪個主子?”
王二道:“叫金三子,”他說后停下,細想了一回,“她阿姊……她阿姊似是在如娘子那兒當差的。”
寧芝皺了眉頭,口中喃喃重複道:“如娘子……”
這也就片刻,她隨即收回神思來,瞧向王二道:“好,辛苦你交代這麼多。敘春,拿去叫他畫押。”
敘春應了一聲,一面吹乾紙上的墨,一面起身朝着王二走去,她走到王二前頭,叫一個小廝往王二手上抹了硃砂泥,也由不得王二願不願意的,小廝就強拽着他的手,往那張寫滿字的紙上,了指印。
王二臉色頓時煞白的,寧芝見狀笑道:“怕個甚麼勁呢,你既都交代了,又要去與三夫人對質的,這會兒還生怕,可不行啊。”
言罷,她也不再與王二啰嗦,先叫人把王二的眼蒙上,再叫眾外男退出,與戚善珠皆帶了帕子遮臉,出了院子去。
待院子中的女眷走盡,徐田才再領回小廝,他極鄙夷地瞧了眼王二,吩咐小廝道:“把他解綁,放回去罷。”話盡,他便走了。
那小廝這面點頭哈腰的應過徐田,那面又因嫌王二身上太臟,跑去廚房尋了把才磨過的菜刀來。
小廝用那菜刀往那繩上重力一滑,繩倒是一下給割開了,王二的衣服也頓時裂開個大口子。那小廝見狀即“嘖”了一聲,他道:“可惜一把刀了。”
他說罷,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
寧芝與戚善珠回至大房院子裏時,天也近亮了。
二人相對坐着,卻也相顧無言。
半晌才聽得戚善珠冷笑一聲道:“我原只當她是賺了個盆缽滿體,這會兒才曉得,她是害人性命,毀人家庭,生生造下一堆子孽債來。”
寧芝輕笑了一聲,道:“孽債倒的確是比孽債,可也算不得毀人家庭。”
因見戚善珠疑惑看來,她便解釋道:“你這話實在說的太好聽了,那些個下人,被人賣到府里,為人奴為人婢的,本就沒甚麼家可言了。”
戚善珠聞言無話可駁,只又沉默下來。
寧芝揮了下袖子,一壁站起身來,一壁道:“好了,你也不必回去了,只在我這兒梳洗過,就歇一會兒。我再過個片刻,就去尋婆母,你記得到卯就來,莫要透露出自個兒曉得這事情。”
戚善珠點了下頭,道:“曉得了。”
寧芝笑了聲,她面往裏間走去,面笑道:“清賬啊,跟於姝清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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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啊,今天狀態依舊不是很好。昨天因為一些很煩的事情,跟人掰扯了一回。心情不是很好,文改了又改,才改成這樣子。
跟你們再次說聲對不起。
明天我要去駕校,所以不知道能不能補上昨天的更新,但到後天估計是能的。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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