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生智戚氏巧反擊
戚善珠當下就要“不”字脫口,她嘴也張開了,卻似有手扼喉,叫她吐不出隻字來。
戚善珠腦里伴着衛懿禮方才的話,劃過了數個場景——
初入府時,老夫人說她規矩不行,要她每日去侍膳,待人走盡,才能隨便吃些殘羹冷炙。
“……哪那麼多拘束?隨意些,是無妨的。”
老夫人感染風寒,獨叫她去侍疾,夜裏也不讓回,要她宿在碧紗櫥里。待過一月,老夫人好全,她卻病倒。
“……我與你們年輕女孩偶爾說話還好,在一處久了,怕是太悶。”
她招待徐順柏下屬的妻子,談了許久。次日老夫人來話,說她話多聒噪,要她去揀佛豆,一日數一升,一連數了七日。
“……你性子開朗,與人一塊,多是有說笑的。”
……
還有,還有許多,多到戚善珠記不清,數不完,一樁一樁,一件件,倏忽全湧上她心頭,將她逼到喘不過氣。
戚善珠此刻僅能做得,是藉著寬袖遮掩,握住田嬤嬤的手,以告訴自己,她非是一人。
“二郎媳婦走神了?”衛懿禮被戚善珠直勾勾的目光盯到背後發寒,不由聳下眉尖,問出一聲。
田嬤嬤握一下戚善珠的手,又鬆開些許,安撫的輕拍。
戚善珠總算靜下,勉力想了想,道:“兒媳是在想件事兒。”她平了平氣,頭腦猛地清明起來,她一面凝神思索一面緩緩道:“在閨中時,因與外祖家親,遂常去小住。少時三四天,多時半月,一月,都是有的。卻都是與姊妹們一塊兒,最多也就是歇外祖母院裏。弟兄們的房院未嘗湊近過,”她話到這裏,頓了下,才看着衛懿禮繼續解釋:“家母極重男女大防,她常道:‘七歲不可同席,男女授受不親,禮也。’我牢牢記住,也深以為此,言行舉止無一不守。我推己及人,想麗娘應也是極守禮的人,”她壁說壁瞧了衛麗娘一眼,后再看回衛懿禮,繼續道:“怕她住兒媳院裏會有尷尬。”
衛懿禮茶盞遞到嘴邊,正欲飲下,聽得話后卻是一頓。她未曾料到戚善珠會道出這一番話來,瞬時沒了心情,遂將茶盞重重擱下,使得瓷與木桌輕微碰撞,發出聲響。她抬眸凝視戚善珠,後者則毫不怯弱,對視回去。
婆媳二人劍拔弩張,屋裏氛圍一時僵住,眾奴僕更是將頭低垂,恨不得縮入脖中。卻聽得一聲銀鈴笑音響起。
“二表嫂說的是極了。”發笑者正是衛麗娘,她先對着戚善珠道出這一句,又無視周遭人詫異目光,轉而看向衛懿禮,“是麗娘的錯了——我這一路舟車勞頓,竟連腦子也糊塗了。光聽說二表嫂人好,想與她親熱,央姑母替我說,卻忘了這一茬。”
她說著起身朝二人行禮,“麗娘該罰。”
衛懿禮面色和緩下來,笑道:“你是客,不辭辛苦來探望我,哪來得罰字可說”她話鋒一轉,又道:“今日你我都是親人,姑母也遂你一次願,往後可別再與小孩子似的了。”
衛麗娘聞言也不惱,反笑的更開,道:“這是姑母體貼我,我心裏都曉得。”
她歪頭,作一副思考狀,向衛懿禮問:“麗娘會製得些點心,想請姑母嘗嘗,品評一二。”她又扭頭向戚善珠道:“也想請二表嫂嘗嘗,算是麗娘賠罪了。”
戚善珠將衛懿禮的話原樣學了一遍,“哪來的罰字可說呢?”她臉上僅掛着一道笑,反問完后,繼續道:“自然是無罪的,也不必賠罪。”
她瞧着二人做派,只覺一陣反胃,當下說完便要請辭,“兒媳院裏還有些事未做,便先回去,不打擾您與麗娘敘舊了。”
衛懿禮此刻也不想看她,極爽快的允了。
……
回到院中,田嬤嬤要伺候的人下去,合上門,才有欣慰有心疼的對戚善珠說一句,“您今日應得很好。”
“可她不想我好,”戚善珠靠在椅背上,兩手緊緊握起,“她從不想我好。”
“先是採買來的丫鬟,再是別人送的美人,甚至有次是揚州瘦馬,”戚善珠說到此處,聲都微微顫了起來,她帶嘲諷的笑一聲,“這回好,都是她自己的侄女了。”她看向田嬤嬤,質問一般的道:“那下回呢?下回是不是連清倌人給要往回領了?”
戚善珠雙肩猛地垮下,一手作拳,一手掩面,“嬤嬤,我恨啊,我恨啊!”
田嬤嬤眼眶泛了紅,卻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上前幾步,握住她的手,一下一下的輕撫着。
待到戚善珠稍稍平息后,田嬤嬤才道:“奴婢曉得您苦,曉得您委屈。可您得熬,為著寶娘去熬。也得斗,為了二爺去斗。”
戚善珠連點頭的氣力也沒了,半晌才帶着些許哭腔,含糊的應了一聲“嗯”。
晚些時候,戚善珠早早去了角門等徐順柏回來,且讓人攔住了衛懿禮遣來的丫鬟。
從接回徐順柏起,戚善珠便在笑,到為他更衣,與他用膳,直至熄燈前都在笑。
徐順柏卻是忍不住了,他不禁伸手捧住戚善珠的臉,要將她嘴角往下扯,“別笑了,怪丑的。”
見戚善珠不再笑,愣愣得瞧着自個兒,他嘆一聲,依舊捧着她的臉,“心裏有難受,就與我說。笑甚麼?你哭罷,我又不嫌你哭得丑。”
戚善珠原是鼻尖酸澀,而後眼裏就湧出水來,再聽徐順柏如此道,遂趴他懷裏,極小聲的哭起。
徐順柏聽她哭得壓抑,不由將人抱緊許多,湊在她耳邊寬慰,“哭吧,你男人在呢,怕甚麼?哭吧。”
戚善珠聞言,再難作忍,泣聲一下比一下大,后索性放肆的哭,淚不值錢的往下掉。
待她哭不動,窩人懷裏抽噎時,徐順柏才取了帕子,輕拭去她面上的涕淚,問道:“母親今日為難你了?”
戚善珠打着哭嗝應了“嗯”,待好過些,才斷斷續續的將白日裏的事說出。
徐順柏長嘆一聲,他避開衛懿禮不去提,只道:“我從前既與你承諾,便不會破誓——這院裏,除去你我的兒女,再不會有第三人。”
戚善珠得他這句,便極滿足了。她不再提甚麼,待平息后,起身去將臉擦凈,遂與徐順柏直接歇息了。
次日府里傳言,說是老夫人院裏鬧鼠,昨夜為著這禍害,砸碎不少器物。連帶表娘子制的糕點也被倒掉。
話到戚善珠耳里,只引得她冷笑一聲,置之不理。
且說京城之中,大小世家數來共有十二姓是排的上名號的,其餘的現下省去不說也可。
這十二世家間皆有聯姻,真要細算,大多都是親戚。為其中之一的楚國公府徐家自也不會例外。
長子徐順松之妻寧氏出自寧王府;次子徐順柏之妻戚氏出自淄川侯府;幼子徐順樂之妻於姝出自靖邊侯府;次女徐順梅嫁入顯親候府秦家。而國公夫人衛懿禮則乃秦國公嫡女。
至於那衛麗娘,說是衛懿禮的遠房侄女,卻不過一個同宗的,在五服邊上。因其祖父是個小小京官,秦國公念其不易,偶有照拂,逢年過節兩家也有往來,才算是親。但到底也就是些面子情罷了。
至於這番衛麗娘來楚國公府,算是個巧合,卻也可說是早有算盤。
事究竟怎的需得說回十月初一那日。總歸是自個兒孫子洗三,衛懿禮雖無意邀請娘家人來,卻也提筆寫信告知一聲。因是與娘家人的信,總免不了說起近事,她遂提及徐順柏,說要娘家人給相看相看。且隱晦的加了句話,大意是尋個上枱面的,揚州瘦馬一類女子,怕要讓人玩物喪志。
信到秦國公府那日,衛麗娘母親李氏正巧也在。李氏與丈夫衛泰共育有三女一子,長女因長相普通,只嫁了普通人家;三女太小,才五歲;二女便是衛麗娘了。麗娘長相與她相貌平平的父母並不相似,反肖極她姑祖母年輕時的模樣。李氏自覺此女奇貨可居,不肯輕易嫁了,定要謀個好婚事,給她兒子鋪條路出來,因而在衛麗娘滿二七后,求到秦國公府上。
衛懿禮三嫂潘氏聽李氏絮絮說了來意后,想起小姑子托的事兒,遂提了一句嘴。她原還想,與人做妾,李氏怕不肯,誰料問清男方是誰后,便忙不迭的應下了,說次日就要帶女兒來給瞧瞧,滿意就給送去。潘氏聽她一副買賣貨物的口吻,當即尋了個理由先搪塞過去,要她晚些日子再來。李氏這才做緩。
後頭幾日,先要人去打聽了衛麗娘品性,再要她來府里來由潘氏招待相看,又叫人給做了畫,送給衛懿禮瞧過了,這才將人送去了楚國公府。
只是衛懿禮與戚善珠這對婆媳那日一番口舌來往,衛麗娘如今想去二房院裏怕是難,便在衛懿禮院裏隨意收拾了個屋子住下。只是奴才隨主,衛麗娘待得也不甚痛快,遂尋思着要從衛懿禮這處搬出。
衛懿禮則存了給麗娘尋個靠近二房的住處來安置的念頭,即作大方的叫人領衛麗娘去挑個她心儀的,帶路的婆子卻有意無意的將人往二房邊上帶。衛麗娘看那婆子行事,也琢磨出個七七八八,索性去順人心思。
只是府中幾房的院子臨得近,二房邊上,實也是大房三房附近。好巧不巧的,就遇上了徐順松,徐順樂兩兄弟。
徐順樂遠遠瞧見有個身姿窈窕的小娘子,怕他大兄不許靠近去看,還將人視線擋住。待離得近了,更是被驚艷,當下就開口道:“這是哪家的妹妹,我瞧着像是夢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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