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柳似伊
喧鬧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對年幼又充滿好奇的青兒來說,存在着莫大的吸引力。
此時她正在媽媽的懷裏扭來扭去,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一會兒看看這,一會兒看看那,真有些應接不暇了。
此時已是次日的上午,從早晨一起床,從紫萱口中得知今天要去城裏的景天舅舅家,小青兒就興奮的不行,要知道,城裏好玩的東西可比這竹林里多得多了,尤其是景天舅舅家,上上下下擺滿了各種好玩的東西,景天舅舅人又好,有愛笑,除了媽媽,青兒就最喜歡這個舅舅了。於是,早早的,青兒就拉着媽媽出了門。
一路上走走停停,剛學會走路的青兒,邁步還不穩,紫萱又怕她累着,走一會就要抱着她。尤其是進了渝州城以後,好玩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什麼青兒都想看看,紫萱也就順着她的意思,放慢了腳步,被青兒拉着一會兒到這兒,一會兒到那,卻沒有絲毫的不耐,臉上始終掛着寵溺的微笑。
這樣兩個人,母親美麗端莊,臉上始終帶着春風一般的笑容,身材高挑,體態婀娜。女兒玲瓏可愛,如玉如琢,眼神更是清澈明亮,靈氣逼人,早已引起了身邊行人的側目。
紫萱微微頷首,住慣了清幽的竹樓,猛然來到這鬧市,還真讓她有些不習慣了,幸好那些射向她的眼神除了驚艷和友善,沒有其他,遇到曾經在景天店裏見過她的人,還會微笑着和她打招呼,紫萱也微笑着還禮,態度溫婉大方。
就這樣,好不容易滿足了青兒的好奇心,他們也終於到了新安當門口,新安當大門敞開着,因為時間還太早,只有零星的幾個客人進出,卻都由店裏的夥計招呼着,唯獨不見景天的身影,幾個夥計聚在門口,好像在修理店鋪的大門。
紫萱心裏納悶,好好的大門怎麼會壞了呢?難道有人來這裏鬧事?但看夥計們面色平和,有說有笑,又不像出事的樣子。紫萱心中疑惑,卻沒有出聲,拉着青兒,邁進了新安當的大門。
剛一進門,就迎面跑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面容英俊,劍眉入鬢,眼睛明亮有神,他看到進來的是紫萱和青兒,馬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真摯笑容,熱情的招呼着。
“紫萱前輩,您來了!我師父一早出去了,他說您如果來了就請到後院,他的住處去等他,他很快就回來。”
紫萱看清楚來人,笑着說
“什麼紫萱前輩?聽着怪彆扭的,怎麼?景天已經答應收你做徒弟了?”
原來,這個少年姓李,名字裏好像有個福字,大家都叫他阿福。據他自己說,他的父母是開客棧的,但是他從小就喜歡聽那些大俠們,劍仙們的故事,他立志要學一身武藝,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劫富濟貧。也不知道他從誰口中得知了景天從前行走江湖的經歷,就跑來找景天,整天纏着要景天收他為徒,教他武藝。
但是景天一直也沒有答應,他卻相當的執着,竟然待在這裏不走了,平時在當鋪里打雜幫忙,倒也勤快,紫萱也見過他幾次,是個相當誠懇上進的孩子。
少年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小聲的說道
“還沒有……,不過我相信終有一天師父會答應的,到時候,我就可以跟師父學武藝,對了,我聽說師父有一招成名的絕技叫“飛龍……什麼手”特別的厲害,我做夢都想學呢,紫萱前輩,師父平時最聽你的話了,要不你幫我跟師父說說,先教我這一招也行啊。”
紫萱見他自說自話,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崇拜,只能笑着答應,一面繞過櫃枱向裏面走,一面想“飛龍探雲手”?那不是景天用來偷東西的招式嗎?這孩子,怎麼好的不想學,偏偏想學這個……
穿過大堂,又走過迴廊,紫萱抱着青兒,來到了景天居住的後院。
原本並排的一些廂房已被景天命人拆掉,剩下的建築也被粉刷一新。雕梁畫柱確實比從前高雅了許多,甚至靠近院牆的地方,還開闢出了一塊小小的花圃,旁邊放着石桌石凳,倒是個休息納涼的好地方。
紫萱信步在庭院裏走着,景天既然不在她也不急着進屋,倒是青兒走了這麼長時間,依然不覺得累,早就掙脫了媽媽的手,在院子裏跑動起來紫萱,見她玩的開心只是微笑的輕聲叮囑她慢點,便不再干預,任由她撒起花來。
忽然,紫萱的眼角掃過大門右側的一片花圃,不知是什麼植物,開着淡淡的紫色的小花。
紫萱走近幾步,那是一片底矮的植物,橢圓形帶着鋸齒狀的小巧葉片,頂上分出許多麥穗似的分支,直直的向上生長,每一穗上都簇擁的開着許多淡紫色的小花,非常小的花,如果不是這麼多相同的植物連成一片,根本不會被察覺。
紫萱看着這片不起眼的小花,陷入了沉思。
如果換了別人,一定覺得奇怪,為什麼景老闆要在自家的院牆內種下這麼一大片野花呢?但是紫萱認得,這種草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雪見!
雪見草,雪見
這恰巧也是一個女孩的名字,一個雷厲風行,美麗嬌憨的女孩。
他們曾經在一起去過很多地方,上天入地,他們也曾一起經歷過許多磨難,生離死別。
在紫萱看來他們是很般配的一對,雪見雖然任性,但心地善良,雖然有時候看上去刁蠻又霸道,卻其實是小孩子的心性,她對景天的依戀任誰都看得出。而景天,大智若愚,性格隨和卻不缺少決斷,剛剛接觸會覺得他未免有些輕浮,慢慢的才會發現,他其實心細如髮,是個異常溫柔的男子。
如果他們中間不是出現了另一個溫柔嫻靜的女子,如果不是那個女子恰恰又為他而死,是不是,他們已經在一起?
記得那時候,龍葵義無反顧的跳進鑄劍的烈火,清醒之後的景天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後來他雖然強忍着悲痛在蜀山上打敗了邪劍仙,卻再也尋不回那個對他百依百順,崇拜依戀他,叫他哥哥的女孩。
那段時間,景天幾乎崩潰了,他陷入巨大的痛苦和自責當中,整個人變得頹唐而暴躁,整日借酒澆愁。
那時的紫萱自己還自顧不暇,更不知道怎樣去安慰這樣的景天。
是那個名叫雪見的女子,一改往日的刁蠻,耐心的照顧他,開導他,甚至討好他。
但是那時的景天,許是太悲傷,悲傷到肝腸寸斷,竟對這一切置若罔聞。甚至遷怒於她。
而這一切,雪見竟然默默的忍受了,她沒有放棄他,好幾次,紫萱看到她被景天柯責之後,悄悄的哭,但是一轉頭,她又對着他們笑,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時的雪見,真的讓紫萱覺得驚訝,她好像已完全不是從前的唐家大小姐,完全不是她。但是,更讓紫萱驚訝的是,就在景天一天天好轉,慢慢走出痛苦的陰影的時候,雪見,走了。
雪見走了,悄無聲息的走了,她臨走時留下字條,說欠他的已經還清,從此再不相見。
這時候大家才發現,她其實一直都沒有變,還是那個刁難任性,敢愛敢恨的唐雪見。
後來,景天發了瘋似的找她,就像曾經她為他而死,他尋找她的魂魄。
可是這次不同的,他不知道她在哪?她也許在天邊,也許就在他眼前,可是她不想讓他看到她,所以即使他上窮碧落,下到黃泉,依然不見她的身影。
足足有一年多的時間,當景天風塵僕僕的回來,臉上儘是茫然和絕望。
他沒能尋回那個他發誓會保護一輩子的女孩。
如今,景天每天快樂的數錢,守着自己的店鋪和寶貝,過着簡單的生活,好像已完全忘記了過去的種種,卻誰會想到,他竟然在這裏,在自己的門前,種下這麼多的雪見。
他還是思念着她的吧,於是想時時刻刻的見到她。
紫萱嘆息,如果她還在這裏,能看見,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