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

歲月靜好

紛亂的思緒隨着最後一縷夕陽的光輝沉向了寂靜的夜色,紫萱攏了攏耳畔的頭髮,竟然兀自的笑了一下,眼底蕩漾起了比這夜色更加溫柔的漣漪。

自從幾年前她轉身離開蜀山,離開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她已經很少再去回憶。回憶對她來說已不像最初那樣痛楚,卻總是帶來不真實的空曠,好像前塵往事,都成了鏡中之月,水中之花。

她再也不會再午夜夢回的時候驚醒,不會痛徹心扉的懷念,更不會像很久以前一樣,怨恨命運的不公,試圖掙脫什麼鎖鏈,去尋回什麼,或者試圖重新開始。

現在她所關心和在意的,只有青兒,青兒開不開心,有沒有長高,青兒今天又如何的對她撒嬌,青兒今天又呀呀的對她說了什麼話。

甚至她已經不再去想起蜀山上的那個人,他過的好或者不好,但是有一個人,她卻總是忍不住去惦念他,她總是在想,散盡魔力的他到底去了哪裏,他是否能習慣在人間的生活,他安不安全,是不是依舊沉默着獨來獨往。

她想再見到他,再親口對說一聲謝謝,順便告訴他,如今的她過的很好,很幸福。這願望在幾天前知道他曾來過,卻沒有來見她之後,變得尤為強烈,但是她始終不知道,那次的錯過之後,又要等上多少年,才會再回,或者,她還有沒有機會,與他再會。

紫萱又搖了搖頭,無聲的嘆息了一下,難道真的如他所說:相見不如不見?

或許,相見還是不見,都不是她能夠左右的,只看緣深緣淺。

她又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經漸濃,一輪新月正斜掛在天際,柔軟的光華傾瀉在周圍的竹子上,彷彿薄薄的煙霧,隱隱的有小蟲在鳴叫,好像彼此講述着什麼。

紫萱又細細的聽了一下,轉身回到了床榻旁,玩了一天的青兒已經早早睡去了,此時正做着美夢,不時地吸允着嘴唇,或露出一抹淺笑,彷彿知道母親正守在她的身邊一樣,睡得無比安穩。

嘴角擎着一抹寵溺的微笑,紫萱湊近她,輕輕的在她鼻樑上颳了刮,又學了學她吸允嘴唇的嬌憨模樣,眼裏的笑意更濃了,任誰都可以在她的臉上,看到滿滿的欣慰和滿足。

又為青兒掖了掖被角,紫萱再次走到窗前,想把窗子關上,忽然聽到窗外有奇怪的響動,像是有誰在斷斷續續的敲打着什麼?

這裏本來就人跡罕至,況且天色已晚,會是誰呢?

紫萱回頭看了一眼沉睡的青兒,轉身推開了房門,循聲望去,只見屋外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一個人影正站在那裏,許是被她開門的聲音驚動了,那人也正望向她,月光落在他的眼睛裏,越發的明亮澄澈。

“阿天?”

一眼就認出了這眼睛的主人,紫萱卻依舊驚奇的叫了出來。

屋外的人依舊是她熟悉的打扮,墨綠的衣衫,藍色長褲,黑色的長發向後束起,頭上帶着造型獨特的用銅錢作為裝飾的發冠,垂下的束帶上也各掛着兩枚造型古樸的銅錢,隨着他抬頭的動作,依舊兀自的搖曳着。

景天看着紫萱,又看了看自己所處的地方,習慣性的撓了撓腦後的頭髮,才訕訕的笑着說:

“紫萱姐,還沒睡啊,呵呵,我以為你睡下了呢,就沒好意思去打擾你和青兒”

接着便是一串招牌式的傻笑

紫萱看着他窘迫的樣子,還有孩子似得天真笑容,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卻佯裝嚴厲的樣子

“哼,你還好意思說,幾天不見人影,來了也不知道來看看我和青兒,卻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一定又是在收拾你的寶貝呢吧,我真是白疼你這個弟弟了,眼裏只有那些寶貝。”

景天一聽,慌忙的擺着手辯解着

“不是的,紫萱姐,我真沒有,我以為你跟青兒已經睡下了,還有,我也不是來挖寶貝的……也不是,我是來挖寶貝的,可是,這個寶貝和以前的寶貝,不是一種寶貝的……”

景天依舊自顧自的說著,卻完全不同於平時的伶牙俐齒,看來他是把紫萱的玩笑話當了真。最後乾脆摸着後腦,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眼巴巴的看着紫萱,撇着嘴,不再說話。

紫萱看着他有趣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笑出來聲,一手掩着嘴,一手指着景天,對他搖着頭。

景天也忽然發現自己上了當,也跟着無奈的搖了搖頭。嘴裏喃喃的說著,紫萱姐最愛拿我尋開心之類的話,邊說邊往屋裏走去。

紫萱側了側身,將他讓進屋,她心裏清楚,景天這個樣子,一半是真的依戀自己這個姐姐,另一半也是在哄她開心,自從蜀山的事情結束以後,景天也成熟了不少,雖然骨子裏依然是那個正直率真的大男孩,卻早已不復從前的莽撞。

尤其是在經歷了龍葵和雪見的相繼離開,那個無憂無慮的景天,早已脫胎換骨,變得細膩堅強,雖然依舊嫉惡如仇,依然愛財如命,但至少,紫萱看得到,他在慢慢的讓自己變得更強,他和她一樣,都不想再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不同的是,她還有青兒,而景天,他喜歡的人,都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所以紫萱一直將他當成親弟弟一樣去愛護,而這幾年,至少在她面前,景天還是景天,並沒有因為那些無情的過往而意志消沉,他的笑容還是那麼乾淨,帶着他特有的親切和頑皮。

紫萱拉來一把竹椅讓景天坐下,自己又走到桌邊為他倒了一杯茶,景天嘴裏說著:

“不用麻煩了,紫萱姐”

人已經踱到了床邊,探頭去打量着青兒,臉上露出陽光一樣溫暖的笑意。

“幾天不見,青兒好像長大了不少”

紫萱嗔笑着道

“幾天而已,哪裏會長得那樣快。”

景天撓了撓頭,也壓低了聲音,繼續說到

“是呢?咱們家的青兒是長得比別人家的小孩慢,我記得臨街的王大嬸家的虎子,跟青兒的年紀差不多大,已經有桌子這麼高了,整天跑跑跳跳的,家裏大人直嚷着看不住。”

紫萱無奈的笑笑,低聲說

“可能是因為青兒小時候被封印過的緣故吧……”

景天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忙喃喃道

“紫萱姐……”

紫萱卻卻一掃臉上的黯淡神態,率先開口道

“其實這樣也很好啊,我倒希望她長得再慢一點呢,你不覺得,這個年紀最有意思嗎?”

景天卻不知道如何卻接她的話,只能再次撓着腦袋,嘿嘿的傻笑。

的確,若換了普通人家的父母自然希望孩子快快長大,懂事,好快點成家立業。可是紫萱是女媧後人,青兒的成長一定會伴隨着她自己的消亡,但這不是她自私,她只是太想陪着她,雖然她已比太多的女媧後人都要幸運,已經陪伴了自己的女兒這麼久,但是這種骨肉情親,是她無論如何也不願割捨的。

所以,雖然從封印解除到現在,三年的時間,青兒的樣子卻好像才一歲多一點的樣子,有時走路還會跌跌撞撞的,紫萱卻並不着急。

這個在普通人家或許被稱為災難或異象的情況,在紫萱卻是一種莫大幸運。她知道,她的青兒很健康,這就夠了,至於她什麼時候會長大,會懂事,她並不在意,反正她已打定了主意,會陪着她,直到她不能陪着她為止。

搖曳的燭火映着桌前的兩個人,一個眉飛色舞的講着話,一個側耳傾聽,畫面溫馨圓滿,他們正是景天和紫萱。

景天正在給紫萱講着這些天渝州城發生的趣事,當然重點還是講他自己新開的當鋪。半年前,永安當的趙老闆卸甲歸田,把當鋪轉給了景天,景天把它改了名字,叫新安當,自己做起了掌柜。

要說景天還真是經商的好材料,短短半年時間,新安當被他打理的像模像樣,而且他擅長鑒定古物,在十里八鄉也算得上小有名氣,甚至,有人還打聽到他以前行走江湖的事,都說他是個身懷絕技的劍仙,現在隱居在這裏,於是倒有很多人慕名而來,帶着他的生意越來越紅火。

景天對此不置可否,笑眯眯的,一副標準的奸商派頭,客人多了自然是好事,沒有往外面請的道理,但是有人問起劍仙的事,他卻總是笑着岔開話題,他已不再是從前的毛頭小子,以前的事確實風光,但是那些風光背後的隱痛,又能說給誰聽?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幸好景天比常人達觀,也比常人看的透徹,現在的他只撿好的一面去生活,努力的做一個知足常樂的小老闆,那是他的夢想。

紫萱看着他活靈活現的講訴,不時的輕笑出聲,這些年,多虧了景天還在身邊,給她帶來了不少歡樂。她很慶幸,自己劫後餘生,竟還能過上這麼溫馨的日子。

但是紫萱也注意到,景天雖然講的賣力卻總是不時的望向窗外,聰明如她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可沒有忘記,剛剛有個人鬼鬼祟祟的在屋外的大樹下,好像在挖着什麼。

終於,當景天再次望向窗外的時候,紫萱先開了口,她笑着說:

“怎麼,坐不住了?擔心寶貝跑了不成?”

景天臉一紅,卻馬上反駁道:

“哪有什麼寶貝,再說,我可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這渝州城裏的人都知道,我景天做生意是最實在的。”

紫萱莞爾,忍不住打趣道

“是是,景大老闆,最是輕財重義了,趁着夜色來看我和青兒,還站在門外不肯進來,也不知道在大樹下挖什麼,說不定是送給青兒的玩物呢,我可得去看看。”

紫萱說著已站起了身,景天的臉更紅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陪着笑說:

“還是紫萱姐厲害,我做什麼都瞞不過紫萱姐的眼睛,不過,這次真不是我小氣,這個東西,可千萬不能拿給小青兒玩。”

紫萱想起有幾次帶着青兒去城裏景天的當鋪里玩,青兒好奇的抓起幾個寶貝來玩,結果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把景天心疼的都要哭了,眼前又浮現出景天那時欲哭無淚的表情,紫萱捂嘴笑了起來。

彷彿猜到了紫萱的想法,景天一邊擺手,一邊辯解道

“真的,真的,這回確實不是什麼值錢的寶貝,是上次在女媧廟的供桌下發現的那幾壇酒,那是上好的竹葉青,有幾十年了,我一次沒拿了,就搬了一些到這裏,埋在了樹下,今天過來取。”

“酒?阿天,你什麼時候也沾上了酒癮了?”

景天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

“也沒有,只是明天有幾個客人來我店裏談生意,到時候喝點酒,熱鬧一下。”

紫萱點了點頭

“原來有急用,難怪你要連夜來,那你快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景天聽了忙點起頭

“那……紫萱姐,我就不打擾你了,改天我帶着好玩的來看青兒。”

紫萱打開門,笑着

“好啊,正好青兒也想你了,今天還問我,景天舅舅什麼時候來陪她玩呢。”

景天嘿嘿的笑着,剛走出幾步,忽然又回過了頭,看着紫萱,好像有話要說

紫萱見他如此,奇怪的問

“怎麼?還有事?”

景天又想了想,才皺着眉頭,開口問道

“那個,紫萱姐,我記得你是會醫術的對吧?”

紫萱點了點頭,卻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問這個

“是這樣的,我家附近有一個人,跟我關係還不錯的,前些天他得了怪病,看了好多大夫都不見好,我想,如果你有空的話能不能幫忙去看一下?……嗯……他現在的身體也不方便過來,不然就不用麻煩你去了。……不知道,紫萱姐你有沒有時間。”

紫萱笑道

“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呢,我的時間可不是多着呢,既然是給人看病就別耽誤,我看明天我就去吧,不過,你也知道,我不喜歡見外人,你看……”

景天見紫萱答應了,露出愉快的表情說

“沒問題,沒問題,明天我先讓病人在我店裏等着,你帶着青兒來我店裏就好了,那紫萱姐,先謝謝你了,我還有事,先走了,明天見。”

說著,景天已閃身到了剛剛那棵樹下,果然在樹底已經挖好的土坑裏拽出兩個酒罈。他拍了拍罈子上的土,又回頭向紫萱揮了揮手,竟用右手掐了個劍訣,喚出了一柄寶劍來。

這把劍造型古樸,雖比不得他從前用過的魔劍和鎮妖,卻也是不可多得的神器。只見他又默念了一下口訣,寶劍已平平的浮於空中,發出陣陣蜂鳴,景天這才抱起酒罈,輕巧的一躍,雙腳已穩穩的踏於劍上。

又回頭看了一眼門前的紫萱,點了點頭,這才御起寶劍,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直衝青天,轉眼消失在明亮的夜空。

看着空中那一抹光亮,直至它消失,紫萱無奈的笑了笑,也不知道這個景天在忙什麼?這麼短的路竟然還用上了“御劍飛行”,也不怕被人看見,嚇到人家。

紫萱想着,又重新關上了門,順便合上了窗子,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青兒,心想,青兒要是知道明天又可以進城玩了,一定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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