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萬里星辰萬里心
夜半無人,清風不問流年換,自在青竹翠色間淡淡穿繞流暢。星光點點潑濺了漫山遍野,花間草木清香萬里,浸染屋室,醉人心神。
卿塵悄悄推開門,來到院中,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是她在以前從來沒有感覺過的。被電子工業化充斥的時代,夜晚抬頭都很難清晰的看到星星。此時眼前沒有閃耀的霓虹燈,耳邊也沒有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唯有依稀風搖翠竹的輕響,反而更襯的四周寂靜,叫人連呼吸都屏住。
仍是睡不着,雖然這兩天都幾乎沒有休息,入夜之後依然是無眠。
卿塵抱膝坐在了橫搭的竹凳上,細細的去數天上的星星,璀璨繁星在深沉的夜色上拉出一道寬廣的天河,孕育着古老而遙遠的神話傳說。
夜涼如水,身上縹緲的白衣像風中的雲兒一樣,被夜風輕輕的撫動,有些飄然出塵的瀟洒。有人說每一顆星星代表着一個靈魂,那麼這麼多星星,哪一顆才是自己,哪一顆又是自己思念的親人?
再也回不去了嗎?真的再也見不到疼愛自己的父母,還有那群整天一起嘻笑玩鬧的朋友了嗎?還有,李唐和徐霏霏,即便知道他們背叛了自己,卿塵卻也不再覺得十分痛恨了。如果可以回去,那就原諒吧,原諒要比憎恨輕鬆很多。
心情隨着思緒飄忽,穿過千萬年的時空,突然很想知道留在現代的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昏迷不醒了?還是乾脆已經死去了?還是有另外的靈魂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落到了那個身體中去?如果真的死掉了那父母豈不是會很傷心?會不會有人以為自己殉情自盡?笑……真的很好笑……
總之熟悉的人,沒有人知道自己生活到了另外一個陌生的世界。整個世界只有自己孤零零一個人,面對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就像天地突然全部陷入黑暗,只有自己周圍孤單的亮着一束光。這裏不屬於她,她也不屬於這裏,一切都弄錯了,弄錯了,卻回不去。
卿塵將臉埋在膝蓋上,淚水突然就不聽話的湧出來,一旦流淚便再也無法控制。偶爾啾啾清鳴的小蟲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傷心,悄悄收斂了聲息,一片寂靜。
不知趴了多久,卿塵抬起頭來,突然發現有一片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了溫柔的夜色。而夜色似乎落在了來人的眼中,使那雙眸帶着令人沉醉的幽深,還有,一種清冷的安定。
卿塵抬了抬頭,忽然又扭頭到一邊,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紅腫的眼睛。那人慢慢的在她身邊坐下,也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卿塵悶悶的說:“幹嘛不好好休息?”
那人淡淡道:“白天睡足了。”
卿塵也不再說話,趴在膝頭髮了會兒呆。不知道他站在這裏多久了,哭出來才發現原來心裏十分的難受,她使勁閉了閉眼睛,腦子裏凌亂的毫無頭緒,又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道:“你願意陪我坐在這裏嗎?”
“好。”那人依舊淡淡的回答,似乎根本就沒有考慮。
卿塵想了想,然後又問他:“你幹嘛不問我為什麼哭?”
那人的目光融進無垠的夜空,用他平淡的聲音道:“那是你的事。”
卿塵扭頭看他,然後有點兒賭氣的問:“那你幹嘛要坐在這兒?”
“這是我的事。”不變的無波無瀾。
“那你願意一直不問為什麼,陪我坐在這裏嗎?”卿塵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問,她只是想問,就這樣問出來了,問了頓時有些後悔,但話已出口,只好等着他回答。
“好。”同樣並沒有考慮,他還是給了這個答案。眼中居然又有淚水湧上來,卿塵仰頭裝做在看星星,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拚命的掉下來。她覺得大概自己不是孤單一人,這個人還有十一,給她如此親近的感覺。在她來到這個陌生時空的第一天,在她遇到危險的時侯,還有人和自己在一起。
那人終於扭頭看了看她,道:“不管什麼事,哭沒有用。”
卿塵帶着一臉委屈看他:“四哥……”一向清明的眼中竟有些無助的痕迹。
那人眼底彷彿灑落了漫天的星光,但是,他甚至比那遙遠的天星都要泠洌幾分,他對卿塵示意一下,向她伸出一隻手。
卿塵看着他略微猶豫,便將手伸向他。那人握着她的手翻轉過來,手心向上,用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寫了個“凌”字:“我的名字。”
“凌。”卿塵默念,緩緩的握手成拳。他將自己的手收回去,帶走了原本包裹着卿塵手掌沉穩的溫度。
“哭雖然沒用,不過你想哭還是可以哭。”他望向卿塵淚水盈盈的眼睛,漫不經心的說道。
聽到這話,卿塵竟然再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抓着他的衣襟失聲痛哭起來。模糊中靠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而她就在這樣有點兒寵溺的溫暖中哭累了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安安穩穩的睡到自然醒來。卿塵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入眼是朦朧的青紗帳,四周帶着竹子的清香。
耳邊隱約傳來說話聲,仔細聽去,像是凌和十一。兩人聲音壓的很低,聽不太清是在說什麼,卿塵從床上坐起來,依稀聽到凌那亘古不變冷冷淡淡的聲音說:“……我們在這裏待了兩天,必定牽扯到她,……帶她一起回去,也有個照應。”
是在說自己嗎?卿塵好奇的想,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傾過去,想聽的更清楚點兒。
這時十一略有些急躁的聲音道:“這是當然,可四哥你要我自己先回去,我怎能放心走?”
凌似乎是壓抑着微微咳嗽了一聲:“我這傷一天兩天走不了,如此耽擱下去,前方恐生變故,此事輕重緩急,你當清楚。你先回去,一是定人心,二要長征帶兵來接,否則對方若有心,單憑你我二人之力,也難保卿塵平安。”聽到這裏,卿塵覺得心裏暖暖的,兩個人是想保護自己嗎?第一次聽到凌一下子說這麼多話。
十一沉默了一下:“就怕對方真有心,已經尋到此處。”
凌突然連續咳了幾聲,想必是受了傷勢影響,半晌方道:“那即便你在,也於事無補,不過多條人命。反是你走,趕得及回來,才是脫險之路。”
“砰”的輕響,像是十一用拳砸了一下桌子,他也知四哥所說有理,當下並不拖泥帶水:“兩天之內我必定趕回來。”
“好。”凌緩緩道:“自己小心。”
十一答應一聲,又道:“也不知卿塵是否願跟我們走?”
過了一會兒,聽到凌說:“她並非不通情理,說的明白,當會了解。”
“去看看她醒了沒有。”十一起身道。
卿塵抱膝坐在床上,看他兩人一前一後進來。十一見她坐在那裏:“咦,何時醒的?”
卿塵眼睛還有些發澀,伸手揉了揉,也不掩飾的道:“你們兩個說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的時侯。”
凌在一旁竹椅上坐下,看了她一眼。卿塵想起自己似乎昨晚是靠在他身上狠哭了一會兒,臉上有些發熱,扭過頭去,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十一也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卻難得認真的和卿塵說道:“既然聽到了,那可願跟我們走?”
卿塵歪頭看他,瑩白貝齒輕咬嘴唇,又抬眼打量這竹屋,心想反正自己在這裏舉目無親,和他們在一起也算不錯,否則要她自己在這山谷竹屋中待上不過幾天,就足以發瘋了。更何況,聽說還有危險……
十一見她半天不說話,問道:“可是住慣了捨不得這裏?”
卿塵眨眨眼睛,不答話。住慣了?阿彌陀佛,恐怕是住不慣,無聊的很。
十一又道:“或是,不相信我倆?”
卿塵挑挑秀眉,看看十一,又偷眼看看凌,終於悠悠的道:“我又不知道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又不知道你們要帶我去哪裏,莫名其妙幹嘛要跟你們走?”
十一張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最後卻轉向凌,道:“四哥,你看……”
卿塵也和他一起看過去,見凌一隻手輕壓左胸,臉色不是很好,想必是牽動了傷口,忙道:“傷口怎樣,疼嗎?”
凌劍眉微蹙,目光停在她白玉般晶瑩的臉上,搖頭道:“沒事。”
卿塵突然想起什麼,道:“吃藥了嗎?肯定忘掉了。”
凌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說了句:“我們不會害你。”
“哦。”卿塵起身坐到床沿,道:“我知道,跟你們走可以,但是……”一轉頭對十一伸出一根手指:“加一個要求!”
“嗯?”十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加一個要求。”卿塵重複道,她不敢去惹凌,只好拿十一開刀,頗有點兒欺軟怕硬呢。
“你……”十一語塞,稍候“哈”的笑道:“成交!”
卿塵三根纖纖玉指伸到他面前:“三個要求嘍,男兒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十一伸手彈了她手指一下:“我就當被搶了。”
卿塵嫵媚而又調皮的笑起來,笑得像只惡作劇得逞似的小狐狸,看得十一頻頻搖頭。她卻一下子正色對十一道:“反正事已至此,有什麼危險我和你們同舟共濟就是。方才不是說要走嗎?既然四哥他要你回去,就必定是有道理的,收拾一下,趕快上路才是正事。”
十一也收斂起嬉笑的神色,一點頭道:“嗯,我速去速回,最多兩天。”
“好。”卿塵道:“四哥的傷你放心,我照顧着,不會有什麼差錯。”
凌聽他倆說話,用一種研判的目光看着卿塵,很少看到一個女子總是如此冷靜而有條理的。替他拔箭的時侯面對鮮血長流的傷口鎮定的不合常理,現在也清楚的知曉輕重緩急,就連她的琴都不單單帶了女兒特有的柔美,更別有一番洒脫的豪情在裏面。這個卿塵,和他看到的多少女孩都不相同,言行舉止別具一格,總是有些什麼東西叫人看不太透。但想到昨晚她不知為什麼一個人哭得那樣孤單無助,卻又覺得她不過還是個要人保護的纖纖女兒。
他卻是有所不知,現在的鳳卿塵,以前的寧文清,做為寧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從小是被父親當男孩子一樣養大的,寧家家教之嚴早已使她女子的柔中添了三分剛強,才能承受命運帶來的種種考驗。
卿塵卻沒注意凌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着手替十一收拾了上路。十一走了后,又忙着煎了葯過來,看凌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