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夫子

一位夫子

日頭偏西,下工放值的時間大多還要過一會才到,市集過了午後也散去了許多,此時街上正是人少的時候。

簡清叫賣了許久豆花,也不見有客人。過路人大多匆匆離去,駐足的那些附近的夥計和閑漢倒是有幾人,但他們全然是在看笑話。

簡家這邊味道香是香,可哪有人這個時候就吃晚食的?

怕是包子攤賺了點錢,簡小娘子就張狂起來了。難道她還以為如今和簡師傅在的時候一樣,酒樓出個什麼新品,就會有人排着隊來搶嗎?

簡清也不氣餒,她這個時候擺出來攤子,原本就不是為了單純賣晚食。

三天來包子攤賺了點錢,但來買的都只是些窮苦人家,真正能撐起酒樓消費的一個沒有。家有餘財的不屑來買,豪富之家壓根都不會聽說她這小打小鬧。好吃又怎麼樣,購買的圈子直接限制了她手藝名氣的擴散。

而這個時間能在街上晃蕩的,除了閑漢,就是家有餘財的富家子,只要香味吸引到了人,把美味名聲打出去就容易得多。

只是簡清沒想到,原身那個愛看俊男美女的浪蕩名聲,在有閑錢的人眼中更為無法忍受。好幾次,明明街邊過來了幾個衣服料子看起來不錯的少年郎,遠遠看見簡清擺出來了攤子,他們連這條街都乾脆不進,轉頭就走。

難道真要等明日過後,借知府衙門的名聲才能立足?

簡清揉揉額角,重又叫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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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一個婦人挺着肚子,快步向北而來。

穿着府學夫子靛藍長衫的中年人在一旁小心托着自家妻子的手臂,緩聲勸着,“唉,夫人,且慢些走,當心身子。”

若讓府學學子看見,定能一眼認出二人。在府學,人人都知道徐夫子的事,他書教得好,卻對自家大字不識一個的妻子俯首帖耳,人說他怕老婆,他還要解釋這是愛護,被一時引為笑談。

自妻子懷孕后,徐夫子的伏低做小更是變本加厲,教完早午兩堂課,就要早早回家來陪妻子。只是書院地處城西,也不知今日他二人怎麼到了北城門這邊。

徐夫子的話半點沒起作用,徐娘子把他一扯,柳眉微豎,道,“真叫你這樣慢吞吞的,我還不知道有沒有飯吃!”

徐夫子苦着臉,“夫人啊,可錢氏豆腐坊在城東,你一個勁往北邊來,哪裏找得到?”

徐娘子腳下不停,也不顧徐夫子面子,當街就罵了起來,“你鼻子靈還是我鼻子靈?我聞到味兒了,就在這邊。徐老三,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們母子吃東西?想餓死我們娘倆就直說!”

“噯噯,哪能呢?彆氣彆氣。”徐夫子連忙給妻子順氣,“你兩個人的鼻子,肯定是你聞得真切。要是真的有豆腐,我還能不讓你吃不成?我們這就過去,這就過去。”

繞過一條街,豆香和隱約的辛辣鮮香就明顯起來,徐夫子不自覺咽了一下口水,知道夫人說的豆腐味道就應該是這裏了。

自家夫人害喜害得嚴重,鼻子又靈,總是會犯噁心。昨天吃了的東西就全都吐了,今天一整天沒什麼食慾,只吃了兩塊酸棗糕。直到下午,她忽然聞到有豆香,才鬧着出門來吃。徐夫子原本還擔心是妻子聞錯二人撲個空,直到他也聞到了味道,才放下心來。

可等看到城門口支着攤子的簡清,徐夫子的臉色就僵住了。小娘子身邊一個套着棉布的大桶和一口架在簡陋火堆上的小鍋,豆香和辛香正是從那邊飄來。

徐夫子停下腳步,一拉徐娘子,道,“夫人,要不我們還是去錢記買豆腐吧?”

徐娘子皺眉,“都到這裏了,你叫我走?”

徐夫子苦笑,“你且看看那是誰,吃她的東西,怕是不太乾淨。”

徐娘子仔細打量片刻,認出小攤背後是原先的簡氏酒樓,那位小娘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她和閨中姐妹說笑時也聽過簡清的名聲,不檢點、愛好顏色、和男人胡混之類的帶些桃色的故事數不勝數,但此時一看簡清清凌凌一雙眼,衣服妝容也並不花俏,她就不由得在傳言上打了個問號。

離得近了,那股在家裏遠遠聞到就勾得她飢腸轆轆的味道濃郁起來,徐娘子許久食不下咽,此時一聞,哪還管得了旁的,一推徐夫子,“你不想去買就直說,我自己去!”

“別別。”徐夫子無奈,硬着頭皮走過去,問守着小鍋的簡澈,“簡小郎,這豆腐怎麼賣?”

簡澈認出了徐夫子,之前父親帶他去府學問啟蒙束脩,就是徐夫子做的回答。只是,過了沒多久,父親病倒,進府學下轄蒙學開蒙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簡澈恭恭敬敬一禮,道,“徐夫子,這是我阿姐做的豆花,一碗十文錢,木耳菇子炒的打鹵,淋上辣油,可香了!您要吃一碗嗎?”

豆花徐夫子吃過,但這般香的卻不曾有。他猶豫片刻,問道,“可否外帶?”

簡清沒教過簡澈這個問題的回答,他一時愣住,轉頭看向姐姐。簡清一笑,道,“外帶怕是不行,另外,這位夫人恐怕吃豆花也不適宜,還請夫子再考慮考慮。”

徐娘子看着夫君縮頭縮腦不想和簡清說話的模樣就連連搖頭,再一聽店家居然還不想賣給她吃食,當即惱了,走近道,“怎麼,我不配吃你家豆花?”

簡清溫和一笑,解釋道,“客人上門原本不該拒之門外。但夫人有孕在身,豆類性寒,我家打鹵又帶些辣味,看夫人臉色恐怕已許久未吃正經吃食,驟然入口,恐怕對身子不太適宜,這才多嘴一句。”

徐娘子臉色稍霽,擺手道,“我聞着旁的都吃不下,今日你要是不讓我吃,才是害我。”

“如此,少吃些也是可以的。”簡清讓出位置,引二人進門,“客人走動不便,且在堂中稍坐,豆花馬上就送來。”

徐娘子當先而入,徐夫子在身後扯着她衣袖,不太情願的模樣,被徐娘子回身瞪了一眼才無奈跟進了門。剛坐下,他回頭越過門前簡家姐弟二人看看門外,不少人正瞧過來,伸手指點,不知在說些什麼。

沉寂許久的簡氏酒樓,大堂里終於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唉,夫人。”徐夫子長嘆一聲,“你搭理那簡小娘子做什麼?可害苦了為夫!”

“又怪我?”徐娘子白他一眼,道,“吃食這麼香,那些人瞧着都在流口水,只是不好意思來罷了。簡小郎賣的豆花不也是簡小娘子做的,你還是個讀書人,豈不知掩耳盜鈴的故事?”

簡清盛了半碗豆花,用打滷汁將豆花蓋滿,再取一小碟辣油,和豆花一同送來,“不知夫人口味,這辣油比茱萸味道烈得多,夫人且斟酌着放。”

徐娘子應一聲,瞥簡清背影一眼,道,“如此貼心,這簡小娘子我瞧着也與傳聞大不相同。”說著,舀起一勺豆花,放入口中,當即神色一頓。

咸香醇厚的味道從舌尖浸進胃袋,嫩滑的豆花明明是脆弱的材料,卻能一直凝潤不破,入口比牛乳輕薄,輕輕一抿就化成乳漿。再輔以山林菌子的鮮,些許的辛辣,醬油的厚重,幾種味道融在一起,反而將豆花本身的豆香凸顯得淋漓盡致。

別說錢記豆腐坊,連徐娘子以前吃過的簡氏酒樓的豆腐湯,都比不得這一口豆花。

徐夫子見夫人停住,連忙掏出手帕接在她眼前,問道,“犯噁心嗎?快吐出來,我給你接着。”

徐娘子啪地拍開丈夫的手,稍稍倒了一點辣油進碗裏,再嘗一口,方才不甚突出作為點綴的辣味就明顯起來,滾動在舌尖,將近日來的滯澀不適一掃而空。

徐夫子眼睜睜看着妻子一口接一口吃起豆花,動作斯文,速度一點不慢,好像懷孕之前的胃口突然就回到了她身上。他不禁獃獃看了一眼快要見底的豆花碗,問道,“這……竟如此開胃?”

徐娘子可不管他,唏哩呼嚕吃完一碗,揚聲道,“店家,再來一碗!”

簡清聽了,舀了比之前更少的豆花澆上打鹵送來,道,“這碗吃完,客人可不能再吃了。”

徐娘子摸摸肚腹,心知她說得有道理,看着新送來的一碗豆花,許諾道,“再吃一碗。”

徐夫子在一旁瞧着,午食吃飽的肚腸竟也有些餓了。但他陪妻子來吃飯,還能說是事出有因,要是他自己也吃了起來,豈不是和如此品行敗壞的人為伍?思及此,徐夫子咽咽口水,別開了頭不再去看那碗顏色鮮亮的豆花。

然而,不論徐夫子吃了沒吃,在旁人眼中,都沒有多少區別。

街邊坐在樹下磕牙的幾個老頭眯縫着眼瞧瞧酒樓大堂,連連搖頭,“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又說起徐夫子此人畏妻,不堪為人師表。

一旁守着鋪子的夥計聽不下去了,他年幼時曾在蒙學牆外蹭過幾堂課,哪肯讓他們這樣詆毀夫子,當即說道,“夫子如何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們連本書都不曾讀,就自以為比夫子還懂得多了!”

簡清聽着門裏門外兩邊說嘴,垂眼攪了攪的打滷汁。讀書啊,簡澈也到年紀了,是該想想上學的事了,小孩子嘛,成天給她當童工算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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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沒有辣椒的世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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