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永安王府的奴僕熱情而又恭敬的端來茶點,“陸二少爺,請用茶。”

陸長願有些失神,先前那禁衛冷言攔着他,如今這王府奴僕卻又這般熱情,真讓人覺着莫名其妙。他端起了茶盞,只抿了一口,便僵直着背端坐等待李燕沉的到來。他抬眼打量這屋子,屋中空曠,窗戶緊閉着,也沒瞧見冰鑒,陸長願卻只覺着從頭到腳都浸在冰水裏似的。

他不得不承認,他此刻的忐忑難安,是因為馬上就要見到李燕沉。

月婉生辰那日,李燕沉乘坐着一輛黑漆輪椅而來,他明明穿着一身絳紫鶴紋大袖衣,顏色深沉本該讓着衣衫之人帶着幾分暖意,卻不想,一襲紫衣越發襯的李燕沉冷麵如玉,神情淡漠似冰。

陸長願只遠遠覷了他一眼,不經意與李燕沉淡漠目光相撞,便覺着周遭都染上了寒意。

從前,李燕沉雖也性子淡漠,卻是因為他是東宮太子、未來的帝王,生來就是高高在上,讓人仰望,就像是這夏日烈陽,灼灼其華。但自從他患有腿疾后,那雙叫人一見難忘的琥珀色雙瞳從此黯淡無光,似寒冰暗藏。

陸長願忍不住挺直了背,長安城東西南北二十四條街,他從前可都是橫着走,從沒怕過誰,甚至在聖人面前,他也從來沒有發怵的時候。

他今日是替他妹妹來送信,他不能露了怯。

他捏着藏於袖中的那封浣花箋,這心中泛起嘀咕,月婉生辰那日,他沒有料到李燕沉會隨聖人前往太師府。

畢竟,前年李燕沉病後,他大哥陸長恆帶着他同三郎,還有月婉前去東宮探病,東宮大門緊閉,李燕沉不願見他們。

陸長願性子耐不住,在東宮宮門處站了兩刻鐘,便尋了尿遁偷溜了,過了大半個時辰以後,陸長恆親自來尋他出宮,神情凝重至極,他卻也沒有多問緣由,左右不過是李燕沉將他們拒之門外罷了。

一行人沉默着踏上了回家的道路。陸長願騎着馬行在馬車旁,不知從何方吹來了一陣清風,吹起馬車車窗青紗簾,他一低頭便瞥見馬車內,月婉環膝而坐,悄聲哭紅了臉,滿臉都是淚珠。

他心一動,離近了些,“你哭什麼?”

月婉慌亂抬手擦着淚,眉眼,鼻尖兒都因為哭了一場而泛着紅,卻又因為被他發現,努力牽起嘴角露出個笑來,鼻音嗡然:“不過是風迷了眼罷了。”

陸長願狐疑,還想仔細瞧瞧,月婉卻伸手將車窗合上。

車輪滾滾前行,他再也沒有聽見馬車內有何響動。

一杯清茶,熱氣徐徐,逐漸涼透,陸長願只覺着這椅子上似有千萬根銀針似的,叫人坐不住時,他終於聽見門外迴廊上似有車輪滾動的聲響,還伴隨着旁人請安的聲響。

陸長願渾身一震,僵直着背站起了身,活像是平日裏犯錯被陸太師抓了個正着那般規矩,等待着門外之人入屋。

終於,他瞧見門外,漆黑輪椅腳踏之上一抹月白色袍邊,他連忙低下頭,目不斜視。耳邊卻聽見搬動輪椅跨進門的響動,滾動聲越發近,最後在主座戛然而止。

陸長願恭恭敬敬躬身行禮道:“臣子陸長願拜見王爺。”

他話音落了,只覺着呼吸都凝滯了似的。

終於,他聽見前方傳來淡漠疏離的聲音,“免禮。”

“謝王爺。”陸長願鬆了一口氣,方抬起頭來。

李燕沉正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二人目光交錯,陸長願勉強勾了勾嘴角,“王爺近來可安好。”話說完,他看着李燕沉月白色大袖衣下遮掩不住的漆黑輪椅,恨不得時光能夠回溯到他開口之前。他怎麼能說出這樣戳人心窩子的話來。

李燕沉神色未變,他似是有些倦怠,精緻如墨的眉眼都帶着一絲倦意,看向旁人時,疏離而又淡漠。

他不曾回答陸長願這句突如其來的問候,薄唇微張,“你今日來此,有何事?”

屋中並未有過多僕從,只王肆服侍於李燕沉身側,他是陪着李燕沉長大的大公公,陸長願自是識得。

“臣子是替舍妹前來送信。”他慌忙將信取出,放在王肆手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陸長願竟覺着他說完這話,李燕沉神色似有微動,只是一瞬,又恢復淡漠。

王肆含笑將書信呈在李燕沉眼前,“主子。”

李燕沉眉眼低斂,看着信封上那娟秀字跡,卻未有動作,王肆便收了信站在他身側。

陸長願想,他還以為李燕沉待月婉到底不同,方才神色才有變化,果真是他的錯覺。

王肆笑道:“不知陸二少爺,可還有別的事?”

陸長願搖着頭,“無事了,臣子今日只為送信而來。”他此刻只想趕緊離開永安王府。

李燕沉沒再開口,只伸出了右手輕叩輪椅扶手。

王肆自是明了他的意思,心中嘆了一口氣,卻依舊笑道:“那老奴送二少爺出府。”

陸長願哪裏能讓王肆親自送,忙道:“不勞您相送。”復又對着李燕沉躬身行禮道:“臣子告退。”像是腳底抹油般離去。

王肆站在門口,看着陸長願走遠,方才轉身走回李燕沉跟前。

陸長願直到走出了永安王府的地界,終於鬆了一口氣,僵着的背瞬間鬆懈。

他手一撐,上了馬車,書童玉秦見他滿臉都是汗,還帶着幾分后怕神色,半點不像平日裏瀟洒矜貴的少爺,倒像是剛犯了錯被太師訓斥過一回般,忍不住問道:“少爺,你該不會是被王爺給訓了一回?”

陸長願伸了扇子,狠狠敲了他的頭,瞪他,“你胡謅些什麼,還不趕緊趕馬,別耽擱本少爺回去讀書。”

玉秦揉着頭,一鞭子甩在馬背上,揚長而去。

陸長願閉着眼休息,馬車內不通風,悶熱的不行,他身上的寒意卻還沒有緩過來。

李燕沉低斂着眼眸,讓人看不清其中情緒。他的手指如玉骨般修長分明,輕點在漆黑扶手之上,黑白分明。

王肆服侍他多年,對他的言行舉止自是心中瞭若指掌,知他此刻心緒並非如同面上那般寧靜淡漠。

他小心翼翼取出了那封書信,書信似有淡淡的香氣,似是書寫這封信的姑娘,提筆落字時,卷着墨色落下了這一份香氣一般。

他放和緩了語氣,“主子,奴才說的果然不錯不是,這陸家二少爺卻為婉姑娘而來。”

李燕沉忽而皺了皺眉,王肆便不再提,只將信放在桌上,“奴才去端葯來。”便躬身出了房,獨留李燕沉一人。

那封信靜靜地放在桌上,帶着淡淡桂花香,還有陳皮的味道,是酸澀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有一絲陳舊之味。

隻身一人留在此間時,這股香氣越發濃烈。

過了許久,李燕沉終於將信拿起,撕了一角,露出其間繪着一簇桃花的淡粉信箋,那股香氣正是從此散發。若是細看,卻能瞧出信箋帶着舊色,雖收藏的宛若新紙,也不能掩蓋它已經有些年份。

他神色一滯,眉眼間淡漠散去,茫然與痛楚難以分明。

這信箋,本是他之物。

經年舊事,在他眼前浮現。

從前,不過他胸口般高的小姑娘,總是跟在他身後跑,帶着期許,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問他,“再有兩月我就十三歲啦,子嵐哥哥,你今年會送我生辰禮物嗎?”

他被問的有些心煩,只回她,“宮中自會準備你的生辰禮。”

小姑娘皺着一張臉,一雙眼明亮閃爍,“可我想要你親手準備的禮物呀。”

他還有許多事,要跟着父皇上朝,還要讀書習字,處理政務,自是分不出多少時間給小姑娘,便隨手取了書架之上未曾用過的一盒浣花箋,權當做了生辰禮。

月婉坐在廊下,玉竹不許她在大太陽底下跑動,只在廊下用紗帳佈置了一處軟塌,可做她消遣之處。

她撐着下巴靠在軟枕之上,心不在焉的瞧着院中景緻,太陽濃烈,曬得花草有些發蔫兒。

也不知阿兄可有將信送到他手上。

他看了信,可願意見她一面。

若是見面,她要如何同他開口。

會不會一見着他,便會大哭一場。

他‘死’的那日,是冬至那天,雪下的很大,掩蓋了所有的路,寸步難行,她站在東宮偏殿閣樓之上,聽得喪鐘哀樂之聲。

玉竹用簽子叉了塊西瓜遞到她手中,打斷了她的回憶,“姑娘,來吃塊瓜,這暑氣天兒里,可別中了熱毒。”

月婉小口咬着西瓜,西瓜清甜可口,一口咬下,暑氣盡消,卻還是愁眉苦臉。

玉竹沉思了片刻,終於問出了她憋了半晌的問題,“姑娘,你為何要寫信給永安王?”她是月婉的貼身婢女,又年長月婉許多,擔了一二分管束之責,旁人不能過問之事,她卻問上幾分。

月婉皺着一張小臉,她瞞不過玉竹,便十分坦誠,“玉竹,太醫診斷我如今身子大安,宮中很快就會傳召我入宮,叩謝皇恩。”

玉竹沒明白,卻見月婉揮退左右,只留下她們二人在此處,玉竹有些凝重,只覺着接下來月婉要說極其重要之事。月婉卻神情輕鬆,她粉唇微張,“聖人只怕要為我同太子賜婚了。”

“而我不願嫁給太子。”

這話說來不大對,月婉抿了抿嘴,換了更為準確的說辭,“我是不會嫁給李燕麟的。”

“我要嫁給我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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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後捉蟲盡量一次捉完,我的鍋。

久等了。

謝謝:哎喲喂、七月不得安生小可愛灌溉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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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月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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