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怨七

宮女怨七

喬歡從錦繡處回來,為了怕自己鐵青的面色嚇到別人,她一直低着頭。

替身已經選好,但並不是喬歡當了替身就完了,做戲做全套,錦繡得分出奴婢車馬護衛給喬歡。

‘楚國公主’總不能孤身一人去吳國和親吧。

而喬歡起到的作用不過是拖延和混淆視聽,和親使就不必有了,反正吳國發現不對的時候錦繡也到了上虞,所以就連隨從也不必給太多。

拆分車隊是庄放鳴辦地,因為是替身,庄放鳴就把喬歡自己折騰的那些車輛留了下來,錦繡‘慈悲’的吩咐了一句,“除開父王替我準備的東西,以前宮裏的也讓她帶着,不然,車輛太少也不好看。”

這樣下來加上空車上裝些石頭等物也不過擴充到了四十多輛車,還要留下服侍‘公主’的奴婢下人,庄放鳴還抽調了三十人護送喬歡。

如今喬歡這個冒名公主也有四十多輛車,上下百來人的護衛,車夫,奴婢。

錦繡原本的送嫁車隊有五六百人,也分出了六分之一呢。

貼身服侍喬歡的奴婢有兩個,一個是海棠,這倒霉丫頭也沒躲過去,還有一個叫茜草的小丫頭,也是被大宮女們踢出來的可憐蟲。

還有四個小太監,剛十歲出頭,瘦弱矮小的跟蘿蔔丁似地。

其他人喬歡也顧不上,她就悄悄問海棠“怎麼是你留下,你在錦……公主面前一向還有臉面啊。”

海棠瞪着喬歡,“……你都倒霉成這樣了,你還顧着我?”

喬歡面上掛着古怪的笑“有句話叫什麼來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這不是替公主分憂呢么。”

海棠咧了下嘴,也不說什麼,簡單道“公主見到我,說我和你熟悉,想着讓我們兩個作伴也就不孤單了。”

喬歡沉默了一會兒道“那是我連累你了。”

海棠僵硬的扯了個笑,“連累個屁啊,不是我還有別人,這些人都是你連累的?當奴婢的,還不是上頭怎麼說,我們怎麼做,難道公主挑你,也是你自己自告奮勇說的。”

喬歡沒有開口,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跑,但這只是一個決定,還沒有可行的方法,此刻她還不能流露出一絲一毫這種想法,哪怕想到時候帶着海棠一起跑,現在也不能透露。

而且她也不知道海棠到底怎麼想,這世上有的人奴性堅強,確實一心一意願意替主人去死,她自己尚且保證不了一定能逃,如何替海棠保證。

而且這跑不是趁着人發現不了拔腿走就行,跑了以後,迫在眉睫的是她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還有她能去哪裏落腳?

她一個奴婢,哪怕臉上沒烙印,可也沒這個社會的身份證明,放在前世,出門買票還得出示身份證,在這古代出門也有這種證明,還得多方聯保,保證你這個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好,退一萬步講,能用錢買□□,喬歡知道從誰手裏買這假身份?她又哪來的錢?

現在又不是科技發達的後世,喬歡即便在野外仗着自己的知識能摸准方向,你知道往哪個方向走多遠才有人煙?

現代GPS導航會根據你的速度告訴你多久到達目的地,在這裏,呵呵,城鎮鄉村之間都是大片荒野,不認識路,見到個人都困難。

光身跑路,她除了死在荒郊野外,或是被人抓走再次販賣幾乎沒別的出路。

她又是不願替錦繡公主分憂跑的,抓到后怕是直接咔嚓了。

喬歡再沒萬全之計前,肯定不會輕舉妄動。

車隊是在出城二十里地後分開地,錦繡再沒叫喬歡過去說過半句話。

庄放鳴叮囑了分開的護衛首領幾句話就帶着錦繡揚長而去。

喬歡只知道自己要頂替錦繡去吳國送死,什麼原因壓根不知道,這些人沒人把幾個奴婢放在心上。

喬歡猜測是吳國和楚國起了什麼衝突,不過也沒聽到楚王派人來要求錦繡改道啊,這其中迷惑太多了。

迷惑再多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怎麼逃,喬歡忍耐觀察了三天,然後沮喪的發現,憑她自己一個人壓根逃不了。

先別說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地,她獨個兒能逃去哪裏,就是逃出來,怎麼活下去也是個大問題。

她才不想逃出來后還是忍飢挨餓看人臉色過日子,或是被人折磨,更不想找個山頭扎進去當一輩子野人。

一個人呢逃不現實,那就要聯絡旁人一起逃了。

而這個旁人絕對不包括護衛,護衛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監視她,絕對不會反過來聽她的,車夫也不能算在裏面,喬歡沒這時間和把握去說服所有車夫。

她能拉攏的人只有海棠茜草和那四個小太監。

喬歡首先找的是海棠,她如今也坐着一輛大車,雖然沒有錦繡那輛車豪華,外面看着還不錯。

庄放鳴和這裏的護衛首領談過話,這個叫楊荊的護衛知道裏頭是個假公主,日常也就不見恭謹客氣,壓根就沒把喬歡放在眼裏。

晚上睡覺的時候喬歡拉住了海棠,偷偷在她耳邊道“想不想活下去?”

海棠驀的盯着喬歡,喬歡的眼睛在透過窗帘縫隙的夜色中閃爍着亮光,就像野地里的狼一樣。

錦繡在的時候晚上紮營,肯定要留給錦繡一個大帳篷,輪到喬歡,她只能縮在車上不得下來。

喬歡繼續道“我想活!我在宮裏伺候公主的時候也沒偷懶耍滑,可讓我去死,我不願意,這是我的命,我不想交給別人!”

海棠抖着聲音道“你要……逃?”

喬歡堅定道“對!我要逃,可是我一個人跑不遠,也跑不掉。而且我不想丟下你們,咱們都是苦命人,憑什麼上頭一句話就給我們定了生死,我不服!”

海棠繼續顫抖道“那,那你,為什麼…不和公主說?”

喬歡冷笑,“和她說有什麼用,在公主眼裏,我們就是一個物件,死活都由她。我要是敢和公主說我不願意,只不過死的更快些罷了。海棠,我們都一樣!就是到了吳國咱們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死一起死。我或許因為冒充了公主還能讓吳國留一條命,用來向楚國對質,你們就說不準了,多半沒命。不拼一把,咱們遲早都死,你呢,想活還是想死?”

“我和你說,你就是現在去告發我,你也活不了,我現在死了,還需要個人冒充公主,輪也輪到你。”

喬歡對海棠幾乎是威逼恐嚇都用上了。

海棠出水的魚一樣張了半天嘴,最後弱弱道“我想活……可……怎麼逃呢?”

喬歡頓時就輕鬆了,“明天白天你把茜草和阿桂他們叫來,咱們一起商量。那楊荊是不會管我們,可也不會讓我們輕易就死了,他的任務就是帶着我們給錦繡那賤人拖時間。我們幾個人合計一下,一起逃!”

海棠聽到喬歡罵錦繡賤人,又是一哆嗦,不過隨後卻生出一股快意,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在她的認知里,奴婢就是主人的物件,自然是主人讓她如何她就得如何,現在自己的命就快不保,又被喬歡用鹽酸洗腦一樣洗了一回,她就覺得這天地似乎也不一樣了,有種打破禁忌的恐懼和興奮。

要是在平時的環境下,喬歡這番話說出來毫無效果,海棠念舊情不去告發她已經算好的,現在不同,她們是真的一步步去赴死,都要死了,還有什麼顧忌。

兩個少女幾乎一夜未睡,第二天海棠出去給喬歡拿水和食物,趁機把茜草和四個小太監叫了過去。

楊荊並不把喬歡這個假公主放在眼裏,那幾個小宮女小太監更加看不上了,他只要不讓喬歡逃了就行。

內心裏楊荊也不擔心喬歡逃,她能逃去哪裏?一個養尊處優的小丫頭片子,楊荊閉着眼睛讓她先跑半天,他再去追,也能手到擒來。

在這種念頭的支配下,喬歡讓海棠把阿桂他們找來楊荊眼角都沒帶一下。

為了替真正的錦繡公主拖延時間,楊荊打出公主旗號走的並不快,吃了早飯大家還在營地磨蹭。

喬歡讓海棠守在門外,她去說服茜草和阿桂幾個小太監。

說辭和昨晚差不多,茜草阿桂等人個個面色蒼白,他們在被分到這裏的時候已經隱約想到這點,不過人性有時候會自欺欺我,他們內心裏甚至還想過,我們不過是小宮女/小太監,就是上頭人發怒,應該也不會波及我們吧。

喬歡毫不留情的戳破了這個肥皂泡,“我們都是棄子,我們的命在上頭人眼裏比牲畜都不如!阿桂阿石,你出來后還得了病,沒忘了吧,吃壞了拉肚子,要不是我給你們葯把你們塞在車裏,你們現在已經死了,錦繡那賤人一開始就沒把你們的命放在眼裏,如今把我們都拋出來了,你們還指望其他人憐惜我們?”

小太監阿桂和阿石對望一眼,同時點了點頭,“紫藤姐姐,我們想活,我們聽你的!”

剩下三人當然也想活,於是喬歡統一了他們這些‘螻蟻’的想法,接着就是制定計劃。

火燒眉毛了當然只能只顧眼下,可喬歡不能不為以後打算一二,他們這裏有四十多輛車,一半是空的,錦繡庫里的東西都在,這些不能和楚王替女兒備的嫁妝比,所以被錦繡捨棄了。

但是喬歡不想捨棄,這些是以後他們幾個人生活的資本。

這在個世界裏,三個小姑娘,四個蘿蔔丁太監,假如身無分文肯定活不下去,但是懷揣巨資也不一定安全。

這個再說,首先得擺脫那些護衛和車夫。

喬歡能說動海棠阿桂等人,卻不打算去說服車夫管事,他們不是一路人。

目前也不能夠憑藉他們七人去對付外面的八/九十人,其中還有三十個護衛,這有點天方夜譚。

海棠他們也只認為喬歡是想找個機會帶着大家逃跑而已。

離開錦繡之後楊荊帶着車隊又走了七八天,又見到了一座城池,當然要進去整修一番,還得放出消息說是公主駕到。

喬歡讓阿桂帶着人去城內酒鋪買酒,要最烈的酒,越多越好。

如今的釀酒技術還達不到蒸餾酒的地步,所謂的最烈的酒也不過十五度左右。喬歡還讓海棠帶着茜草去買了不少寧神助眠的藥材。

她自己把錦繡用的寧神香和安神丸給翻了出來。

說實話幾個宮女太監這麼忙忙碌碌來來去去的楊荊也不是不知道,不過喬歡並沒有刻意隱瞞,反而讓阿桂解釋了幾句,“將軍們也辛苦,在城內尚且還能喝口酒休息一下,出了城就沒這麼方便,公主體恤大傢伙,命奴們買些水酒備着。”

楊荊就理解為那假公主是在拍他馬屁,他根本就沒想過喬歡會跑。

散播了假消息,楊荊也沒敢停留太久,很快就帶着車隊出發了。

雖然喬歡也質疑過,一個公主的車隊才四十幾輛車,護衛一百人不到,吳國難道是眼瞎,一看就知道不對啊。

後來想想,如今這世道,訊息傳播速度和蝸牛走路差不多,楊荊只要弄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就行了,反正到最後直面吳國的是一個假公主,他可以提前逃跑,轉去上虞國,他的任務只是給錦繡拖延時間。

出了城之後天氣就變了,一開始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很快就變成了大雨,車隊當然只能停下來避雨。

看樣子老天都在幫她!喬歡激動的都開始發抖了,她把海棠叫來,低聲道“機會來了……”

因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車隊只能停下來扎帳篷躲雨,等到帳篷弄完,基本上除了喬歡,其他人都淋濕了。

這時候阿桂他們四個小太監就拿出了酒,讓大人們喝口熱酒暖暖身子啊。

楊荊根本沒拒絕,大雨滂沱,不喝酒吹牛能幹什麼,喝了酒不算,阿桂他們還做了吃食單獨奉給三十個護衛,還熬了好幾大鍋安神湯,一一分發下去。

喬歡沒有迷魂散,只能用這些手段讓護衛們熟睡,等他們睡熟了就好辦了。

阿桂還摸出了安神香給護衛們的帳篷里熏一熏,說是驅散瘟氣,楊荊掰下一塊香料角,硬塞進阿桂嘴裏,看他無事才同意熏。

阿桂臉上陪着笑,心裏把楊荊罵個臭死。

喝了酒吃了飯,又喝了安神湯聞着安神香入睡,很快一群白天趕路搭帳篷的人都睡熟了,連在外面守夜的人,腦袋也一點點開始瞌睡。

喬歡他們七個人沒有一點睡意,等到半夜兩點,雨勢絲毫沒弱,喬歡帶頭摸出了車廂。

七個人人手一根用布料纏繞過的棍子,那是在城裏時買了幾張凳子,然後拆了腿做的。

三十個護衛只派了三個人守夜,這三個人也在打瞌睡,喬歡揮了揮手,七個人分開摸到三人身邊,同時舉起棍子敲了下去,只聽得幾聲密集的撲撲聲,三個守夜的護衛一聲沒吭就倒下了。

七個人馬上用激動的發動的手掏出繩索,開始捆綁這三個人。捆結實以後七人摸進帳篷。

帳篷里的人睡的昏天黑地呼嚕聲震天,白天累了,加上喬歡下了這麼多的‘料’,雖然不是什麼毒藥,讓人睡個實誠還是能行地,現在七人上前偷摸着把人綁完了,這些人還在睡。

就連自大的楊荊也沒醒過來,他還是獨自一個帳篷,當然綁楊荊之前,喬歡揮手,七個人把楊荊敲出了一頭的包

綁完了護衛,把他們的武器一併收繳了,七個人熱氣騰騰的去處理車夫管事。

喬歡把護衛當成大敵對付,車夫們反倒沒這麼用心,所以去的時候幾個車夫醒了!

阿桂等人把長起來的膽子一下子嚇沒了,喬歡拎着收繳來的刀,冷聲道“楊荊已經被我們殺了,你們如想活着,自己動手把旁邊的人綁了!否則我一刀一個殺了你們!”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喬歡硬撐着,揮刀把一個車夫的胳膊劃開了一個大口子,然後奇迹出現了,這些明顯比他們七人高大健壯的車夫居然乖乖的就聽從了命令,互相把人給綁了。

很久以後,喬歡才想明白這些車夫為什麼這麼聽話,最重要的還是奴性和從眾依賴心理,那時候喬歡他們只有七個人,但是人人手裏有刀,喬歡又說已經把護衛殺了,甚至弄傷了一個車夫。

她首先把自己恐怖的威懾力給豎了起來,接着又給了車夫們一條活路,在沒有人帶頭反抗的情況下,這些人就束手就擒了。

就像匪徒持刀搶劫長途汽車,他們拿着刀嘴裏喊着要財不要命,不舍財的他們才下手,乘客們哪怕人數佔多,多半都會乖乖就範。

喬歡讓阿桂他們上去檢查,又多加了幾道繩索,嘴裏還給塞了破布團。接着幾個人也不敢停頓,把車輛用繩子連在一起,趕着車隊冒雨而去。

逃跑這麼順利,車隊走出了十里地,喬歡還在發愣,七個人都在發愣,還是喬歡醒的最早,逃是逃了出來,接下來該怎麼辦還得好好謀划。

這時候喬歡心裏湧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害怕。

人活着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喬歡的安全感不在這裏,在現代。那裏有她的父母親人,有家,有工作,這是組成安全感的基本要素。

為什麼國人喜歡買房,因為買的房就是自己的地盤,想咋樣就咋樣,不用擔心房東來催租和把人趕走,酒店旅店服務再好也不是家,只是暫時存身處。

有了家,哪怕相隔千山萬水,知道自己有個歸宿,心就不會流浪了。

喬歡在這裏醒來時就陷入了恐慌中,她在這個世界沒有安全感,可那時候她好歹還有份‘工作’,有地方住,有飯吃,有衣服穿,還有‘交際’。

現在呢?現在她完全是個孤家寡人,天地間孤零零一人,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能去哪裏。

逃跑是因為她知道不跑活不下去,再如何,活下去的念頭比什麼都堅定,憑着一腔孤勇逃了出來,現在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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