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紫煙帝闕，稍回晴日
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
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在三月開春時，身為準太子妃的蕊寒，終於進了太學。
夏都地處北國腹地，四季分明，又時值初春，鶯啼燕舞好不熱鬧。
夏都又滿城種植楊柳，此時飛絮如雪，彷彿薄暮煙籠，繁華不夜的夏都此刻卻顯得迷濛起來。
蕊寒坐在軟轎里，看着飄進轎子的柳絮，心緒繁亂，忍不住掀起轎簾往外張望。
走到城門時，聽到前面有不小的騷亂。
“丹朱，去看看。”蕊寒看熱鬧的心思重，急忙擺手對丹朱說道。
丹朱見她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苦着臉去了。
沒多久，丹朱回來道:“小姐，是幾個中原人要入城，官兵攔着不讓進。”
“噯？怎的不讓進?”蕊寒問道，一邊下了轎。
丹朱氣得直跺腳：又開始管閑事了！我們還要進宮呢！
蕊寒走到跟前一看，幾個青年男女聚在一起，還攙着一對老夫婦，看起來像是一家子。
他們皆是典型的黑眼睛黑頭髮，明顯沒有任何血統。
神裔血統極其霸道，只要有一絲一毫便會有明顯的外部特徵，主要表現在瞳色和發色上。
北國皇室為朱雀神裔，瞳色與發色皆為赤紅色，相府為孔雀神裔，兩者表現為墨綠色。
蕊寒血統奇異，是少見的白孔雀，她的頭髮為黑色，瞳孔為銀色。
蕊寒走到那個罵罵咧咧的士兵的面前，問道：“何故不讓他們進去?夏都什麼時候多了這條規矩?”
那個士兵抄起手裏的畫戟原本想連她也一起擋到外面去，可是看到她身旁持劍的侍女拿出一個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宰執”兩個燙金大字差點戳瞎他的狗眼。
丞相秦澤遠兼任中書門下平章事與參知政事，原本一分為二的相權被秦澤遠重新攬入了手中。
因此夏都民巷流傳着這樣一首民謠——弄權如阿墨，媚主如商顏，北國千秋史，專權非澤遠。
“小的有眼無珠！！”那士兵打着哈哈，連忙收了畫戟，“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望貴人海涵……”
“行了行了，”蕊寒打斷了他連珠串的道歉，按住了他搗蒜般的頭，“先回答我的問題。”
“是是是……”那士兵猛一下和蕊寒有了肢體接觸，立刻誠惶誠恐地說道，“非是小的要攔他們，只是南靖朝廷易主，這些流民躲避國亂才往北邊跑，可是咱們夏都哪兒收留的了這麼多難民，就是奴隸要不了這麼多啊……”
他湊近蕊寒，悄悄說道：“而且，上面一開始只讓年輕人進去，老弱就擋在城外，但是流民實在太多，如今只好全部都擋在外面……”
“這樣啊，”蕊寒說道，她看了看被擋在城外的一家人，指着其中一個比較健壯的男人說道，“你，過來。”
她和這個士兵說話時也在觀察那一群人，蕊寒覺得這個男人膽大心細，應該是用的上的材料。
“我們相府還缺個喂馬的，我看這個人根骨不錯，正是我們要的人。”蕊寒說，“我帶他一起進城，不過分吧？”
她這話漏洞百出，顯然是臨時想出來的。相府缺人怎麼會讓小姐出來親自找?再說您老養在深閨怎麼還知道什麼叫做“骨骼清奇”?
那士兵也非常識趣，絲毫不想打擾眼前這人行善積德的好興緻，連連應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那男子和他的家人互看一眼，他們攙着的老人，對那個蕊寒挑選的男子說道：“東來，你隨這位小姐去吧，有一個人活命，總勝過一家人餓死……”
“大哥，你去吧……”
彷彿達成了共識，但名叫東來的男子卻十分震驚：“你……你們……”
丹朱看不下去這群婆婆媽媽的中原人：“你走不走？我家小姐還有要事呢！”
“夫君，你去吧。”攙着老人的婦女說道，“公婆我來照顧。”
蕊寒看着東來還在猶豫，便說道：“你入了相府工錢自然不會少你的，到時你出城安置你的家人難道還是難事？”
東來略一沉吟，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問蕊寒：“不知小人可以為小姐做什麼?”
轎簾掩映下他看到對方輕揚的唇角，口氣隨意但語意冷厲：“要求不高，賣命便好。”
入城以後蕊寒發現那個守門士兵的話果然不錯，在一些客棧酒樓的門邊確實聚集了更多的乞丐。
在中原人進入這片大陸以後，擁有“血統”的神裔們，發現這群弱小的人類，卻有着遠高於這片大陸的制度和文化。
於是他們一邊奴役着這群中原人，一邊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來自中原的制度和文化。
太學也是移植中原文化的產物，儘管沿用了“太學”的名字，在教學上卻不僅僅是經史子集，還包括幻術和咒術。
在中原人的眼中，這群自稱為“神裔”的妖怪，企圖用孔孟之道掩蓋率獸食人的本性，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他們口中的“妖怪”，卻對來自異族的文化顯示出了極大的包容，不僅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完全借鑒，甚至他們從不輕易地在人前顯出“神裔”的真身來。
可以說，中原人的來到這片大陸，把這群“神裔”從莽荒時期，帶入了真正的“文明”時代。
南靖政權前任宰輔王印曾經評價“神裔”——連禽獸都懂得裝飾自己，這個世界就太可怕了。
被稱為高度肯定為“禽獸”神裔們並沒有生氣，只是悄悄地宰了中原的皇帝，瓦解了一個政權而已。
千百年來，這片大陸上的人都在往成神的路上追尋，無論是有着神之血統的神裔，還是追尋長生之道，誤入此處的中原人。
儘管作為這片大陸的原住民，神裔們原本的血統已經令他們與神更近一步，然而他們在世代的繁衍中血統卻漸漸地衰落下去。
為了保持血統的的純正，血統高的神裔們也曾彼此結合，希望生出擁有神之能力的後代，然而，出生的孩子均在半歲前夭折，甚至在嬰兒長成的那一刻，就會撐破母體，一屍兩命。
在世代的結合中，神裔發現在血統純度低於四分之一時，後代可以極大地地成活。
在五百年前中原人進入這片大陸以後，中原人也逐漸和神裔結合，而神裔們也發現和中原人結合后的後代，夭折率明顯大大地降低，甚至在血統純度超過四分之一時，只要有一分凡人血統，後代便不會夭折。
中原人便開始了與神裔的繁衍結合，神裔在力量上對凡人絕對地壓制，中原人一邊指責這群“妖怪”的奴役，一邊又崇拜他們的力量。
中原人優越的制度發揮了作用，他們迅速團結起來建立了政權，以國家和人數的優勢和神裔開始了長達百年的鬥爭。
此刻，秦蕊寒在老父親的高壓下學完了最基礎的訓怙教材，秦澤遠便請旨讓她進了太學。
“太子在太學才學出眾，又一向謙恭有禮，你進去他必不會為難你，你要藉此機會好好培養和太子的感情。”臨出發前，秦澤遠還不放心地囑託道。
“搞好關係？我想先把他打一頓……”走到太學之前，蕊寒低聲嘟囔。
“小姐……”丹朱低聲提醒，太學已經到了。
看着自家小姐的表情，丹朱下定決心要寸步難行地跟着她，太子打壞了可是真賠不起。
“秦小姐，快隨老奴來吧。”領頭的太監看見未來的太子妃，臉上的褶子都笑得淺了幾分。
“有勞公公帶路。”蕊寒不卑不亢地回答，一副淑女端莊的模樣。
太學裏的皇子公主們嘻嘻哈哈地打鬧，領着蕊寒的太監剛走到門口，便被憑空飛來的硯台砸了個狗啃屎。
蕊寒目瞪口呆，砸到大太監頭上的硯台還有未乾的墨汁，現在正順着他的額頭流下來，模樣分外滑稽。
蕊寒於心不忍，悄悄遞了手帕給他，大太監感激地看了蕊寒一眼。
但是對於始作俑者，大太監敢怒不敢言，甚至還堆起了笑：“公主殿下，快別鬧了。今日有貴人來。”
“貴人？什麼貴人？”雲田公主聽到大太監的話，一雙杏眼瞪得溜圓，原本嬌俏的臉此時有些駭人。
看到他旁邊的蕊寒后，她沖她揚了揚下巴，“你？”
態度傲慢，咄咄逼人，蕊寒覺得自己的揍人榜上，可以再加一個人。
“公主殿下，”大太監忙解釋道，“這位是秦丞相的千金。”
“哦？”雲田公主上下打量她，“你就是要嫁給我三哥的人？”
此話一出，屋裏所有人都停止了嬉鬧，看着蕊寒，竊竊私語起來。
“這麼老？要嫁給太子哥哥？”
“她好黑呀，土裏土氣的。”
“聽說她一直流落在外呢，會不會有什麼病？”
聽到最後一句，雲田公主雙眼一瞪，環視四周，眾人立時噤了聲。
人們這才想起來，雲田公主五歲之前，也是流落民間回宮后養在太子祖母安太妃膝下。
現在眾人諷刺蕊寒流落民間，無疑也在暗諷雲田公主的事情。
雲田公主原本打算給蕊寒一個下馬威，此刻聽聞她也曾流落在外，表情不由得緩和了些。
蕊寒無奈地笑笑，沒想到眾人無意間把雲田公主推到她的陣營里來了。
“雖然你有點老，”雲田公主不知為何緩和了語氣，“也沒我三哥長得好看，沒胸沒腰的……”
蕊寒的笑容漸漸消失，牙齒咬得咯咯響。
她保證下一刻就會讓這個無禮的公主腦袋開成菊花。
“但是既然是父皇的意思，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吧。”雲田公主撇着嘴說道，一副“你欠了我”的表情。
嘎？蕊寒不懂了，她決定逗逗這個彆扭的公主。
於是她衝著雲田公主嘻嘻一笑，反手一個爆栗拍在她頭上——“沒大沒小，叫嫂子！”
“你們在幹什麼！”
清冷的男聲傳來，聲音雖不大，卻帶着難以言說的威嚴。
怎麼這麼耳熟？
蕊寒一臉疑惑地回頭一看，當場愣在了原地。
真是流年不利！說話的少年儼然就是上次吃霸王餐時的店主，此刻他身着五爪蟒袍，暗紫的流紋更添了幾分貴氣，束髮金冠壓住了他一頭赤紅的頭髮，張揚而又邪魅。
蕊寒便是再蠢，看見這身打扮，也知道眼前的就是太子！
哈？他身後帶那麼多侍衛幹嘛？是來收拾她的嗎？
至於嗎？不就蹭了一頓飯……
這麼多人……打不過……
跑吧，跑吧。逃跑沒什麼丟人的，尤其敵方還比較強大的時候。蕊寒在心裏對自己說。
一看到太子，雲田公主便哭得梨花帶雨，跑到太子身邊揪着他的衣袖，指着蕊寒惡狠狠地說道：“三哥，這個女人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