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一搏
在妹妹家短暫住了兩日,嚴霙決意要回家,總不能一直躲着生活吧?
當她邁着輕鬆的腳步走進家門之前,天曉得她站在家門口時是經過了怎樣的心理建設才推開大門的。爸媽一臉驚訝的看着女兒,女兒倒是很愉悅:“媽,做什麼好飯啊?妹妹家的伙食太單一了,她倒好,自己去雙方父母家蹭飯,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裏。”
嚴霙腳步輕快的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深吸一口氣,直直的倒在床上。
門外的爸媽慌亂起來,立即撥打了嚴霖的電話:“阿霖啊,你和姐姐聊了嗎?你姐姐回來了呀。”
嚴霖還沒有下班,從文件中抬起頭來:“沒有啊,才兩天嘛,沒有機會聊天啊。我說有話要講,姐姐說她要休息,就沒有說上話。她選擇迴避,我也不好強求,她畢竟是姐姐,要講究尊長的嘛。”
表面上的雲淡風輕,掩飾不了內心的惶恐不安,反覆提醒自己不要去理會外界的不友好之聲,卻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細碎的小心思。嚴霙明白逃避不是萬全之策,但是小巷裏那些或明或暗的哂笑,還真是讓人受不了。回家的日子裏,有好幾次都是躲着這個避着那個才出的門,跟做賊似的,其實認真想來,自己光明磊落,有什麼好怕的呢!
偏偏,就是怕嘛!
怕什麼?怕的可多了!怕爺爺奶奶不解的眼神,怕叔叔阿姨刨根問底的詢問,怕弟弟妹妹嘲諷的比較,怕小孩子的童言無忌,更怕自己家人的失望與不安。哎呀,怕的可多了!
“我這是怎麼了?我又不是過街老鼠!”偏偏卻有了過街老鼠般的生活。“唉!”
兼職的工作,忙的時候少,閑的時候多。小城的生活相對來說比較安逸,節奏也比較慢,嚴霙的工作找起來並不順利,碰壁的時候多,心儀的時候少,漸漸地就成了求職大軍中的“剩女”。記得220聚會時,冷一涵說過她最怕成為“雙無人員”,即沒有工作沒有婚姻。“像我這種外在條件不佔優勢的人,這輩子都不一定會嫁的掉,還要面臨隨時失去工作的風險。”嚴霙自嘲現在是“三無人員”,即無愛情、無工作、“無家可歸”。
“可是,我才只有三十歲啊!”時日長着呢!
她突然就想起了220的成員們,她們現在在做什麼呢?
穆首陽還在因為女兒的學習而苦惱嗎?盛夏還在因為自己的婚姻而愁悶嗎?葉知秋還在堅持自己的理想嗎?冷一涵還在懼怕自己的未來嗎?上次的聚會太過匆匆,大家好容易下定決心聚在一起,竟然是一次離別之會。對了,還有朱明荷。她在婆婆家過得好不好?她的媽媽和哥哥有沒有再添麻煩呢?上次帶回去的糕點可口嗎?
所謂心有靈犀大概就是這樣的吧!這邊想着,那邊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電話一響,嚴霙嚇了一跳,她笑的話都說不出來。
朱明荷不明就裏:“怎麼了?笑成這樣子?”
嚴霙倒在床上,捂着嘴笑道:“我突然想起咱們220的聚會,正想到你呢,你就打電話來了。”
朱明荷也笑了,她正站在陽台上看窗外的街景:“這麼巧!要不說我們是好朋友呢!”
“最近過得好不好?”
朱明荷用手點着窗戶說:“很好啊!除了吃就是睡,再不然就和我婆婆出去逛街。波瀾不驚,輕鬆愉快。”
嚴霙坐正了身子:“你媽媽那邊——沒有什麼吧?”
“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我媽那邊好久沒有信兒了,公公婆婆對我也好。來之前還害怕呢!首陽不是說她婆婆控制欲很強,盛夏說她以前的婆婆胡攪蠻纏,可是我幸運呀,我們雖然是樓上樓下,但我公公婆婆才不過來指手畫腳呢。”
嚴霙呵呵笑着:“過得順心就好。”
“唉,就是太無聊了。對了,你是不是在上班?打擾到你了吧?”
“沒。”嚴霙嘆着氣:“賦閑在家唄。”
“還沒找到合適的?”接着又是一頓安慰:“別著急,你這麼優秀怎麼可能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慢慢找。”
兩個人隨意的聊着,從220聚會又回憶到上學的時候。
朱明荷道:“以前上學的時候,咱宿舍最有前途的就是你、首陽和知秋,就是現在啊,你也是優秀的。記不記得你參加唱歌比賽,就差了一點點。那時候以為首陽畢業之後就是主持人了,沒想到現在站在檯子上的會是你。”
“我也沒想到啊,歪打正着竟然是我走到了台前,雖說不是些大場合。”
朱明荷急着接話道:“大場合又怎麼了!跨年音樂會上的主持人不還是你露臉嘛!”
嚴霙笑着轉移了話題,兩個人又聊到上次來旅遊的事。朱明荷表示那個糕點好吃,回到家分了出去,大家都說好。嚴霙邀請朱明荷再來玩,朱明荷笑道:“那是肯定要去找你玩的!不過啊,我現在倒想找一份工作,不是說非要掙大錢,就是無聊嘛,再說了我才三十歲也沒有孩子,整天呆在家裏玩兒也不是個事兒啊!”
“家裏人趕你出去啊?”
“不是,公公婆婆對我很好,說話做事不是裝出來的。我老公也沒有說要我出去掙錢養家。唉,我老公找工作也不順利,原以為回了家凡事會更方便,沒想到在哪兒都一樣。我也閑了這麼多年,從一結婚就沒出來工作。一開始是因為我爸爸突然去世,我沉迷其中走不出來。再後來是因為想生孩子,可是沒想到五年了什麼動靜都沒有。再就是我媽和我哥總來煩我,乾脆我就不工作了,想着只要我沒錢,他們就沒轍,誰知道他們還是……唉,不過啊,現在都好了,遠離了他們,我覺得我也得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生活了。”
嚴霙點頭說道:“你這樣想是對的。你出來工作,接觸的人多了,換一種心情,可能會更好。我現在雖然沒有找到正式工作,但是在做兼職司儀,沒有讓自己閑下來。”
朱明荷道:“那次你帶我們去古城玩兒,你的講解那麼好,為什麼不去做講解員呢?”
嚴霙笑道:“你說做就做啊!人家又不招人,就算招人,我30歲啦!與那些剛畢業的小姑娘相比,我哪有競爭力啊!”
“30歲怎麼了?30歲就不能結婚生子了嗎?30歲就不可以再繼續學習了嗎?30歲連工作的資格都沒有了嗎?難道人一到30歲就要自我蒸發嗎?是,我是長久的不出來工作,與社會脫了節,我說的話可能會貽笑大方,但是我並不覺得30歲就預示着人生完蛋了呀。不是說三十而立嗎?怎麼現在30歲的人都成‘罪人’了嗎?”
嚴霙失笑:“哎呀,我們的‘潘多拉’今天好多感慨呀!”
朱明荷正色道:“上大學的時候,咱倆還擔心,宿舍里都是本地人,就咱倆是外地人,她們會不會欺負咱們!事實證明,人家四個根本就沒有欺負我們,起初還是我們自動疏遠人家。現在,你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我到了我老公的家鄉,都是這城市裏的一份子。我們為什麼要害怕?”
嚴霙道:“說歸說,做歸做,出了這個門,風言風語傳到耳朵里,細微動作進了眼睛裏,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丟人的事啊,在我身上發生了不少。還記得咱倆在你出租屋碰面那次嗎?那不也是我在收拾我哥留下的爛攤子嗎?我是想通了,怕是沒有用的,旁人才不會管自己的死活呢!你要是一蹶不振了,倒真成了人家茶餘飯後的消遣了。”
“你今天是怎麼了?感慨良多啊!從來沒聽你這樣說話。”
朱明荷嘿嘿笑道:“我老公開解我的!這都是他說的。”
臨了,朱明荷又勸道:“嚴霙,去試試那個主持人選拔賽吧!”在臨走的那天,等紅綠燈的空檔,朱明荷透過車窗指着車外的宣傳畫對着嚴霙笑。“人家又沒有性別限制,你也沒有超齡,符合報名條件就行了。”電話的一端是沉默的。“你只是去報個名參加個比賽,管別人說什麼做什麼。你成功了,和他們也不相干;你失敗了,也沒礙着他們什麼事啊。”
嚴霙回想起自己在大學參加歌唱比賽前,當時朱明荷和冷一涵陪着她在學校的小廣場偏僻的角落裏練習唱歌,休息的時候,她說自己參加唱歌比賽的原因是“因為不想給自己留有遺憾”。那時的自信和肯定,如今已經越來越難找回。黑夜裏無數次的自我打氣,到了白晝來臨時又變作癟了氣的氣球,只想將自己藏起來。明知道自己的內心充滿着不甘,可是行動上卻是遲緩的。
真真的做了“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爸媽小心翼翼的笑臉和話語讓自己喘不過氣來,這樣的關心過於刻意了。嚴霙理解家人對自己的心,但也得正視自己的心。
那個主持人選拔賽,她剛歸鄉時在街上看到過,送別朱明荷時在車上看到過,等待妹妹接自己時也看到過,朱明荷在電話里再一次提起,再一再二不再三四,要不然就去試試?
當一個人不順時,凡事全憑上天的旨意了。
距離報名截止日期還有兩天,還有一天,還有三個小時。嚴霙結束了一場婚禮主持,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從這條街到市廣播電台大廈,如果坐公交車需要一個小時。現在是下午一點整,她決定走過去,“看天意吧”,就等着報名截止的最後一刻,如果趕上了就全力以赴,如果趕不上也不會糾結懊惱。
瀟瀟素律沁人脾,半城枕河半城新,這座透着江南風情的千年古城又迎來了一年清秋時節,瑟瑟秋葉落滿地,半空飄舞醉人心。嚴霙在街旁小店買了一個小餅啃食着,甜糯可口,生了幾分多年前的懷戀。
在北京的第一個秋天,她快活地穿梭在北京的衚衕中,用欣喜的眼神觀賞着這座古老的都城。來此幾個月,頭一次在休息的時間裏完全放鬆下來。她的眼睛捕捉一幀一幀美麗的景象,笑着向前奔跑着。第二年的秋天,正式從大學畢業的她,搬離了實習單位提供的宿舍,踏上了尋找工作的艱難之路。北京大大小小的求職會、網上接二連三的崗位投遞,縈繞在心底的挫敗感就像樓前散落的黃葉,了無生機。好在不長時日便租到一個不錯的民居,結識了已在此租住的宣紫藝,偶然的,嚴霙看到了宣紫藝的求職表,她笑着說:“我是在你的家鄉讀的大學,我男朋友是你們當地人哦。”這一下,本就一見如故的兩個人更為親密。這之後的幾年裏,北京的秋天總讓嚴霙生出無限感慨。一場主持會、一個新機會;一個從未有過的化妝體驗、一位新接觸的訪問對象……嚴霙的北京生活很普通,卻又因為一份好工作、一個好租客、一個好房東,可謂是眾多北漂者中的幸運兒;嚴霙的北京經歷很平凡,也常常會因為突如其來的生病、外人複雜的眼神、被臨時淘汰的主持會,被視作眾多北漂者中最平常不過的一員。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北京最後的一個秋天,嚴霙義無反顧的收拾行囊離開,因為江軼的求婚暗示嘛。
那真是個美麗的北京之秋啊!
風捲起了她頭上的帽子,她笑着將帽沿兒按下去。眼睛定定的看向遠方,紫禁城盡收眼底。她心裏是答應了的。但她不說,她已決定用行動來表示。
回去!悄悄的回去!她喜歡那種充滿驚喜的感覺,那種期待已久卻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就像現在,她真的走到了這裏,踏上這些台階,這個秋天又將成為一份回甜的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