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的假母親31
“那麼請把這個一併拿上吧。”
葉棠起身,到書桌旁的柜子前打開抽屜,接着拿出了一疊用牛皮紙信封封好的資料。
“這是……?”
戈登手腕一沉,他在接過葉棠遞來的信封的同時就發覺牛皮紙信封里的資料不是一般的厚重。
從信封里抽出最上層的幾張資料,接着暈黃的燭光迅速閱讀了一遍,戈登愕然發現這竟然是新的染料調配技術。他又抽出更多的資料並往後閱讀,發現這份染料調配技術除了有需要的材料以及準確的製作步驟與過程,甚至還有毒性測試的報道。
“‘巴黎綠’的成本低,但染色效果好,且顏色經久不退,利潤空間很大。這是染料商們不會放棄‘巴黎綠’的根本原因。如果不打破這一點,即使陛下下令禁制銷售‘巴黎綠’並銷毀所有的‘巴黎綠’庫存,商人們也會想方設法地偷偷抗命吧。”
任何時代、任何國家,一紙禁令往往起不到什麼好結果。哪怕這禁令的初衷是好的,是為國為民的,也必然會有“心思活絡”的人來利用這項禁令。
利用禁令的人趁機為自己牟利還算沒那麼壞,打壓競爭對手或者是與他人聯手、幫助他人打擊競爭對手那都是再尋常不過。
可因為禁令一-夜之間一貧如洗甚至是家破人亡的人會去怨恨利用了禁令的人嗎?不,比起怨恨僅僅是“奉命執法”的利用者來,因禁令丟掉工作、喪失家庭的人會更容易去怨恨禁令,怨恨促使禁令誕生的人。
先不說戈登只有一個公學學生的-名頭,就算戈登說服了皮耶羅,在皮耶羅的幫助下見到了路易十六,並且路易十六是個傻子根本沒考慮過自己隨便頒佈禁令會造成什麼樣的社會影響就點頭同意了頒佈禁令,“巴黎綠”也只會從枱面上消失。商人們大可換個包裝、換個名頭,又把同樣的染料賣出去。
以現在的法蘭西貴族的行事風格與官員們的眼界高低來看,法蘭西是絕對不會出台補償聽話銷毀“巴黎綠”的商人的。就算貴族裏、官員中有那麼幾個擁有先見之明的-名流提出應當補償商人們的損失,否則商人們不會心甘情願地銷毀“巴黎綠”,這些人的意見也不會被採納——法蘭西的國庫已經很空虛了,就算不空虛,高高在上的貴族們也不會認為自己有必要去補貼一介平民的商人。
這也就是說,禁令的頒佈只能讓商人們白白損失。商人們不願意承擔損失,或者是試圖減少自己的損失,就只會把損失轉嫁到其他人的身上。
這些“其他人”又是誰呢?當然只能是最底層的平民了。
哪怕戈登等人登報宣傳“巴黎綠”的毒性,看不懂報紙讀不懂新聞的人,不相信新聞與科學的人,還有抱着僥倖心理覺得萬一自己不會被毒到、萬一新聞是假的人,以及窮到實在沒選擇餘地的人……諸如此類的人面對被以超低價甩賣的綠衣服,他們仍會伸出購買的手。
無論天災人禍,最終為其兜底的永遠是最窮苦的普羅大眾。
“這是我與我的團隊一直在研發的新型染料。因為技術還不完全成熟,所以有一定的瑕疵。但我相信如果是戈登你,一定能用這些染料說服染料商們拋棄‘巴黎綠’,停止一切和‘巴黎綠’有關的製造與販賣。去完善這些尚未成熟的染料。”
渾身一震,戈登突然領悟:原來葉棠比他更早開始考慮如何讓“巴黎綠”消失。且葉棠的投入之多遠遠不是他那一點熱血、那一點幹勁就比得上的。
“可是這些染料……這些技術一旦成熟,你註冊專利之後這些新型染料至少能為你帶來幾十萬、不,可能是幾百萬法郎的收入啊!?”
“沒有關係。”
葉棠笑笑,坐下來為戈登倒了杯茶,也補滿了自己杯子裏的茶。
“這些染料本就是為此而生的。”
為了減少三氧化-二砷造成的毒污染,葉棠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
“現代女士”如今已是巴黎乃至整個法蘭西的時尚風向標,葉棠身上的服裝從設計、款式到顏色都受到眾人的追捧。
在貝納妮絲為葉棠舉辦的讓她初次亮相於社交界的宴會上,葉棠那身讓她得到“藍閃蝶小姐”異名的巴斯爾裙在滿城盡穿“巴黎綠”的宴會上出盡了風頭。從那時起,葉棠身上那神秘中透出優雅的奇特藍紫色就成了貴婦們最想要得到的顏色。
與露比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女們則向露比看齊,開始瘋狂迷戀白色。秋季時葉棠主要穿着的顏色又換成了與秋季極為相稱的漸變楓葉色,這時候還在穿“巴黎綠”裙裝的已經是少數家境不是那麼富裕的小貴族與中產階級了。
冬季,葉棠的白色在黑灰色的巴黎街道上如同自帶打光,白色潮流在貴婦中興起,露比與索菲婭則換上了淺粉紅、淺黃這樣看起來既溫暖又純潔的顏色。到了這個夏天,令人感覺涼爽的冰藍色、柔和新鮮的嫩綠色與令人聯想起璀璨陽光與夏日葵的夏日葵黃大行其道,“巴黎綠”那種綠到刺眼的綠已經不再流行於巴黎的上流階級了。
在尤吉妮公主成為“現代女士”的常客之後,此前一直是手工調製的葉棠牌面霜開始引入機器生產,並冠以“雪花膏”的-名義正式在“現代女士”發售。售價僅僅是威尼斯白鉛的十分之一。
當然針對上流階級,葉棠還推出了高級雪花膏“淑女霜”。
淑女霜與雪花膏不同,基底是珍珠粉。而在這個時代,人工養殖珍珠的技術還沒有在西方傳開,那個叫作“Mikimoto”(御本木)的東洋人還沒有帶着他的養殖珍珠到西方珠寶界大殺特殺,導致珍珠的價格一-夜崩盤、一落千丈。
這個時候的歐洲,珍珠被奉為最珍貴的天然寶石。因為鑽石、寶石都可以由大切割小,並打磨成一樣的形狀,做成完全相同的裝飾。然而一串品相完全完美、且顆粒大小一樣均勻的珍珠可遇而不可求。且珍珠表面容易氧化,佩戴時也容易被汗液侵蝕,因此對保存環境有極高的要求。如此嬌氣的珠寶實在不容易流傳下去,卻更能襯托出其所有者的富貴程度。
基於以上原因,珍珠在歐洲極受上流社會的青睞。有些貴族不喜歡招搖過市的璀璨寶石,就專門收集低調中透着奢華與典雅的珍珠。
可想而知以珍珠粉作為基底的淑女霜在發售時引起了多大的轟動——把寶石擦在臉上,還有比這更高級的炫富方式嗎?
於是哪怕淑女霜比威尼斯白鉛還貴,奈何購買者就是源源不斷,用了還人人說好。
護膚品高端線被淑女霜一舉拿下,中低端線被雪花膏實現壟斷。多種潤唇膏一統口紅天下,葉棠牌洗面乳也在趕來的路上……在這個追求“鮮嫩”、“自然”概念的夏季,威尼斯白鉛、水銀洗面膏以及汞口紅會以越來越快的速度退出法蘭西的舞台。
“你——”
喉嚨彷彿被噎住,戈登難以想像葉棠是如何做到平靜地放棄數百萬法郎的利益,只選擇做一件或許不會被人知曉、但對所有人類都有益的好事。
錢不過是葉棠達成目的的手段,並不是葉棠的目的本身。戈登對於奢侈品行業的暴利毫無了解,他對葉棠資產的多寡沒有概念,他也不會想到葉棠的洒脫背後是她穿越時空死而復生、生生死死不斷循環后形成的豁達。
但戈登清楚地知道,他面前的女人,值得人尊敬。
將資料放回牛皮紙信封里,戈登紅着眼眶道:“我會做到的……!我會傾盡我的所能、絕不辜負你的這份託付!”
“我一定會讓‘巴黎綠’徹底消失!”
躲在門外聽壁腳的錫瓦與索菲婭聽着戈登慷慨激昂的發言,一人莞爾於戈登完全忘記了他還在與自己“公平競爭”,兩人約好各自找機會與葉棠獨處,雙方交互去接近葉棠,看葉棠最後選擇誰。另一人則再次羞愧——她以為自己跟着母親已經學習了很多的東西,不想自己沒有學到的東西還有太多。母親的氣魄、決斷力、強韌的精神力以及那超乎她想像的胸襟……她迄今為止學習到的東西不過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
戈登最終沒有去找路易十六直訴,請路易十六頒佈禁止“巴黎綠”的禁令。這倒不是因為戈登改變的想法,而是因為就在葉棠與戈登談過話的幾天後,法蘭西收到消息,說是蘇維斯果然加入了瓜分波蘭的一方。
讓蘇維斯國王下了這個決心的還不是別人,正是皇后瑪麗·安托瓦內特的老家奧地利派出的使節。
帝后關係雖不到崩盤的地步,可一夕之間也冷淡了許多。路易十六惱恨於蘇維斯的行徑,下令對蘇維斯展開報復行動。這下子兩國邊境上的摩擦一下子升級為了戰爭。
要說同是戰爭,待在蘇維斯和法蘭西有什麼區別,那就是法蘭西國土比蘇維斯遼闊許多,國家經濟、國防實力以及人口數量都要碾壓蘇維斯。葉棠等人待在巴黎完全不會受到戰火的影響。巴黎社交界一如既往的奢華荼蘼,上流人士依舊形骸放浪。
路易十六在氣頭上,誰都不敢去拿其他的事情煩他。戈登一介學生,得不到皮耶羅的幫助哪裏有覲見路易十六的機會?不過他並沒有氣餒,相比一年前的死腦筋,這會兒的戈登顯得成熟了許多。
他很快調整策略,以葉棠給他的新型染料的配方作為籌碼,一面對顏料製造商們誘之以利,一面對不願意壯士斷腕的染料商人們施以壓力,巴黎市面上流通的染料種類在不知不覺中被一點點替換,而這個事實只有畫家、布商們發現了。
“現代男士”於仲夏正式開業。“現代女士”的生意紅火到平民們幾乎帶着朝聖的心理經過其周圍,亦或是攢上幾個月的工資,到一樓買上一件小玩意。
凱思就是後者中的一人。
幾個月前她因葉棠一句“別再說自己‘配不上’。”而得到了救贖。這幾個月裏她一直想見到葉棠,想當面告訴葉棠她那句話對於她來說有多麼大的意義。可她一沒人脈二沒錢,葉棠那樣的身份不是她想見就能見到的。
——如果不能見到那一位,那至少要做點什麼感謝那一位。
凱思思來想去,認為自己唯一能為葉棠做的事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到“現代女士”的店裏去消費!
扣扣巴巴地在滿足家用的同時攢出了一條手帕錢,想到自己可以得到葉棠設計的手帕,凱思坐在“現代女士”門前的等候席上,激動得身體發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