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的假母親9
索菲婭明顯是猶豫的。
“可是、我……”
還有幾個月才滿十六歲的索菲婭還是個孩子。即使她本能地理解了自己最好聽夫人的話嫁給手套匠愛力克,也不代表她真的就明白自己違背樞密顧問官夫人的命令會有什麼下場。
對於索菲婭的遲疑,葉棠並不生氣。
“索菲婭,下面的話我不是說來嚇唬你的,所以我只說一次。我希望你能認真聽完。”
索菲婭一怔,旋即乖巧點頭。
實話實說,她和梅算不上多熟的親戚。奇怪的是眼前的梅給她一種十分可靠的感覺,這讓她不由自主地將梅的每一句話都聽在耳中、記在心裏。
“……好的,我會認真聽的。”
見索菲婭並不抗拒自己,葉棠稍稍放心:“我要帶你走有兩個原因。一是如果你不嫁給愛力克,樞密顧問官夫人不會放過你。哪怕你以上帝的-名義向她發誓你永遠都不會再接近她的兒子,她也不會相信你的話。”
“對她來說,你這個下人的話沒有可信度。因為你今天可以屈從於她的命令,明天你也能將他兒子當作是靠山。唯有你嫁給別的男人,讓她的兒子死了與你在一起的心,你才是無害的。”
臉色微青,索菲婭剛被熱湯溫暖了一些的身體再度冰冷下來。還好葉棠始終握着她的手,葉棠手上的熱度讓她不至於被可怕的現實擊倒。
索菲婭雖然沒讀過幾本書,沒多少學識。可她知道葉棠說的沒錯,海倫夫人並不是那種會因為下人向上帝發誓就會相信下人的人。那一位……永遠只會相信她自己的判斷。
“另一個原因……我說出來索菲婭你可能會無法相信,但——”
葉棠湊到了索菲婭的耳邊:“蘇維斯已經不安全了。很快,蘇維斯的邊境上就會爆發戰爭。”
這個結論正是葉棠拿去和塞萊斯汀交易的內容。
葉棠會得出這樣的結論絕非危言聳聽。因為她從報紙的內容里發現事實上看似中立的蘇維斯已經決定好了自己的站隊方向。
目前與波蘭是友好國的國家裏唯有法蘭西具備雄厚的軍事實力以及足以支持出兵國外的經濟實力。然而法蘭西與波蘭並不接壤,如果法蘭西要出兵幫助波蘭,那麼在進入到波蘭國土以前,法蘭西軍隊就會與想要瓜分波蘭的意大利、奧地利或者是普魯士短兵相接。
蘇維斯尷尬的處於法蘭西、普魯士、奧地利與意大利的包圍中。倘若蘇維斯站波蘭、法蘭西這一邊,則會被普魯士、奧地利與意大利三面圍毆。以蘇維斯的土地面積與綜合國力來看,只怕法蘭西出兵援助蘇維斯也只能將將保下蘇維斯,並不能避免蘇維斯變成一塊千瘡百孔的破抹布。
反之蘇維斯加入瓜分波蘭,哪怕挨打蘇維斯也只需要應對法蘭西一個敵人。況且在這種情況下,蘇維斯還能請求作為同盟的普魯士、奧地利與意大利援助自己。與蘇維斯接壤的普魯士、奧地利與意大利不會坐視後花園起火而不管。因為放任不管很可能會被波蘭還有法蘭西前後夾擊。
蘇維斯為三國分攤了法蘭西的火力,三國能夥同俄國更快地分食掉波蘭。蘇維斯就是分不到波蘭的國土,也能分到點兒別的什麼。總體來說應該會是賺大於賠。
綜合利弊,只要法蘭西或是波蘭沒有送來足以讓蘇維斯的統治階層只顧眼前的自身利益而不顧未來幾十年蘇維斯國運的財物以收買統治階層。那麼蘇維斯必然站到支持瓜分波蘭的隊伍里。
而這一點已經初見端倪——葉棠在火車上總是把有的報紙都買上一份。蘇維斯的大報小報她都看了個遍。這些報紙幾乎無一例外地透露出對普魯士、奧地利與意大利還有俄國的憧憬,對這幾個國家的溢美之詞報紙上隨處可見。
相對的,報紙在寫到波蘭當局的時候多用批判性詞彙,寫到法蘭西的情況時則帶着模稜兩可的模糊。
人和機器最大的不同在於人有“自由意志”,然而這種“自由意志”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操縱的。
在這個沒有廣播、沒有電視也沒有網絡的時代,人們獲取資訊的方式除了口耳相傳之外就只有報紙。報紙上的一字一句都能對人產生潛移默化的作用。
即便平民中識字的人較少,這也不妨礙少數識字的人將他們在報紙上讀到的內容傳播給不識字的人知道。不識字的人天然帶有對學識淵博的人的好感,這些人恐怕比識字的人要更加篤信報紙上那些他們看不懂的內容。
為了能讓民眾更好的認同官方日後會公佈的國家決策,造勢早已經開始。蘇維斯的報紙就是蘇維斯這個國家的整體氛圍,也是蘇維斯當權者們想要營造出的氛圍。
“戰……!”
索菲婭剛脫口而出一個音節就被葉棠用右手食指點在了唇上。於是心臟怦怦直跳地索菲婭把嘴巴里的話咽了回去。
“……梅、可以讓我考慮幾天嗎?”
索菲婭不是懷疑葉棠的話,只是出生在和平年代、生長在和平年代的她很難想像戰爭會帶來些什麼。比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發生的戰爭,還是一成不變的日常突然有所改變更來得讓索菲婭害怕。
“當然可以。”
葉棠微笑,輕握了一下索菲婭的手,跟着從椅子上起身:“來,我送你回去吧。”
在回泰倫斯家宅邸的路上,葉棠不再提起樞密顧問官夫人以及戰爭的事情。這讓索菲婭放鬆了許多。兩個女孩就像普通的好友,隨口閑聊着並不深刻的日常生活。
有種自己先前聽到的可怕內容全是做夢的錯覺,索菲婭很快走到了泰倫斯家門口。
“那梅,我就先進去了。”
“嗯。我暫時會住在楓葉鎮的旅館裏。索菲婭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好的。”
索菲婭應了下來。雖然她還沒下定和葉棠走的決心,但和葉棠相處的這幾小時無疑讓她感到不再那麼窒息了。
從後門進了宅邸,順着下人專用的樓梯往二樓女僕女傭共用的房間走去。索菲婭一邊走一邊感覺有點奇怪。
只有主人們才能用的書房、大廳十分安靜也就算了,女僕女傭們共用的房間為什麼也這麼安靜呢?難道今天大伙兒都早睡了嗎?
索菲婭的困惑在她打開女僕女傭房木門的同時解開了。
“夫人……!”
金尊玉貴的樞密顧問官夫人海倫就坐在房間的中央。明顯是嫌棄女僕女傭們的床太臟,這位夫人坐着的是平時擺在圖書室里的古董沙發。
女僕女傭們緊張地站在海倫兩旁,大氣都不敢喘上一下。翹着腳的海倫並沒有特別的面色不善,然而索菲婭就是能感覺到這位夫人已經不耐煩到了極致。要是視線能殺人,她必然已經被燒紅的刀子片成了一片一片。
“我還以為你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呢。”
海倫似笑非笑地說著,她口中這意味深長的話像是在暗指索菲婭品行不端,無端地令人感到刺耳。
“怎麼會……!”
伸手不打笑臉人,索菲婭試圖賠笑。
“我是因為許久不見的親戚突然來探望我,這才回來的晚了……”
啪!
那是蕾-絲象牙扇被人用力闔起來的聲音。這聲音打斷了索菲婭想要解釋的話。
“我知道。我已經聽人說了。”
海倫大方地直言自己已經得知了索菲婭的行蹤,這等於是在宣告她派人監視了索菲婭,索菲婭無論和誰在一起做什麼都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這讓索菲婭渾身發寒。
“親戚能來看你是好事。不過索菲婭,你是不是忘記了我的話?你不是個愚蠢的女孩,我不相信這麼聰明的你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都還沒有想清楚。”
海倫並不想聽索菲婭的回答。她起身,親自從索菲婭的枕頭下面摸出一個精美的胸針。
那胸針是一塊完整歐珀作為花-心,周圍碎鑽密鋪充作花瓣的貴重物品。其價值身為女僕的索菲婭無法估計的。
而這也就意味着這樣的東西出現在索菲婭的床上能帶給索菲婭帶來多大的麻煩。
“噢,索菲婭,我是希望你能夠幸福的。所以今天的事我就當作沒有發生過。要是還有下一次——”
海倫從索菲婭的身邊經過,輕飄飄地丟下一句:“下一次到這個房間來的人就是我丈夫了。”
如果鬧到家主親自出馬,不管索菲婭如何堅稱自己沒有偷竊夫人的珠寶,她依然會被送到當地的執政官那裏。
執政官在樞密顧問官面前就是個小螞蚱,索菲婭不用接受調查,調查她的人也只會摁着她的手在認罪書上摁下指印。接着等待着索菲婭的就是判罪、監-禁、死-刑一條龍。
海倫不想與小兒子產生隔閡,所以她想用讓索菲婭結婚來平穩地收束事態。索菲婭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她也不介意採取更直接的手段——就算兒子會怪她又怎麼樣?她的兒子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原諒本意是為了她好的母親吧?
“你不認為在那種事情發生以前,你嫁給愛力克,從這裏辭職並得到一筆祝賀你結婚的費用會更好嗎?”
丟下膝蓋一軟就跪倒在地板上的索菲婭,海倫翩然離開。她身後的女僕們連忙前呼後擁地隨着海倫魚貫而出。女傭們則七手八腳地把那把古董椅搬了出去,看來是要把它重新放回圖書室里。
跪在地上的索菲婭這次沒有再向神禱告。她無聲地抹掉眼淚,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如果說神會給她啟示,那麼這個啟示已然降臨到了她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