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千秋大夢

第五章

但此時已經太晚了。

花子虛在剎那間魔氣蒸騰，腹部乍然裂開，從中伸出一隻五指如禽爪的黑色魔手，伴隨着尖利的鷹嘶抓向裴鏡清，這一抓，竟生生從裴鏡清的識海中抓出了他的金丹！

眾修駭然，這是只高階妖魔！而且還是只鬼鷹！

鬼鷹能夠化虛為實，利爪能抓入修士識海，別說金丹，就是元嬰本相，都能從修士識海中硬生生抓出來！

當年道魔大戰，成群結隊的鬼鷹是所有金丹修士的噩夢。

殿內近兩百名修士，大部分是金丹期，但也有四個元嬰期修士。對上高階妖魔，元嬰期修士本該有一戰之力，但這四個偏偏都不擅長對戰，何況這還是只鬼鷹，一時無人上前。

狼崽小九卻是利齒齜開，狼毛倒豎，不管不顧地就要撲上去撕咬，但被往後倒的裴鏡清抓緊了青繩。

也就在這須臾間，殿外一聲暴喝，強悍劍氣隨之襲來：“妖魔！”

來者是裴鏡清的三師父，燕太古。

那鬼鷹已從花子虛腹內完全鑽出，其形，鷹首鱷身，鳥爪蛇尾，鬼鷹中了燕太古一劍，厲聲嚎叫，魔爪中的金丹掉落地上，還想撲上去撿，卻被燕太古瞬間攏入劍陣，只得全力迎擊。

高階妖魔的魔體，強過修士身體百倍，魔爪與劍意頻頻碰撞，鏗鏘金戈之聲不絕於耳，鬼鷹還能吐息運火，吐火如龍。

但燕太古不僅擅長玄真劍式，更是個渡劫期器修，怒意磅礴的燕太古，眾多高階法器如疾風厲雨，進攻不斷，加之長劍在手，不等殿內修士出手相助，就將鬼鷹斬成三段，還未死絕。

燕太古將鬼鷹鎮在降魔鼎中，以靈火煉燒之，鬼鷹尖利嚎叫，還想從鼎內爬出，鷹目仇視着殿內眾人，卻只能被靈火燒成灰燼，

燕太古掠到大徒弟身邊，看到裴鏡清已然是面色慘白，嘴角鮮血不止，焦急地問四師弟：“怎麼樣？”

林不語是醫修，但修士金丹離體，修為盡散，就算僥倖不死，也是個活死人，神仙難救。

林不語不能說話，黯然搖頭。

眼下裴鏡清一身修為已經散了八分，整個靈虛殿充斥着他的清正劍氣，有修士眼饞，想偷偷引氣修鍊，被玄真教外門居士憤然怒視，只好打消了念頭。

掌教真人孫七鶴那邊被眾多妖魔拖住，殺盡后心頭忽然一空，頓感不妙，頃刻趕回，一睜眼卻是大徒弟將死之相。

她茫然疾走兩步，竟落下淚來，境界瞬間跌落，從渡劫中期生生掉回前期。

裴鏡清本就計劃假死，如今不過是提前，雖然還不知道這麼重的傷明鏡台和老者能不能救。

血堵着他喉腔，難以開口，裴鏡清掙扎着說出幾個字：“師父……別傷心……我沒事……”

他這副慘狀，還說出這樣的話，他自己以為是安慰，他三個師父聽在耳里，卻是痛徹心扉。

殿內各宗派的修士，此時都露出了哀嘆可惜之態。

如此仙材，竟要一朝隕落了。

小九方才一直焦急地舔裴鏡清嘴角湧出的血，整個狼嘴都被血染紅了，但是裴鏡清血流不止，根本舔止不住。

它急得嗚咽，不懂為什麼師父的四師父不救師父，急得咬起林不語放回裴鏡清身上的金丹，直往林不語手裏塞，想要林不語把裴鏡清的金丹放回去。

林不語見之不忍，何況他身為醫修，卻不能救回大徒弟，只得閉目自恨。

燕太古緊咬着牙，握劍的那隻手，越握越緊，整個人像一張馬上要崩壞的弓。孫七鶴強撐着走到裴鏡清身邊，顫抖的手落在裴鏡清頭上，已是強弩之末。

小九見林不語不拿，頓時想了明白，狼目目眥欲裂，眼角流下兩道血痕。

小九哀嗚着轉身撲倒裴鏡清身邊。

裴鏡清識海內，卻是明鏡台寶光流轉，老者聲音在呼喚接引：“入吾夢！入吾千秋大夢！”

他最後看了一眼三個師父和小九，想安慰，卻口不能言。

大師父教他練劍，三師父教他煉器，四師父教他醫術……醫術……四師父曾說，妖和人一樣，本是不分正邪的，害人的才是妖魔，不害人的就不是妖魔。修士該滅的是妖魔，而不是滅所有的妖。但九年前那場大戰後，修真界往往將妖都視為妖魔，妖修之所以少，不是妖都不願意修道，而是就算一心向道，也可能被修士斬殺。

妖如果想除去自身妖氣，化為人形是沒用的，除非真正變成人。

這叫脫胎換骨。

但脫胎換骨哪有那麼容易，只有極為精純的靈氣，才能助妖脫胎換骨，例如佛海的金蓮、修士的金丹……

修士的金丹。

各宗派修士見裴鏡清氣息漸趨於無，慢慢闔上雙目，都以為他就此亡故，卻見他忽然睜眼，緊咬牙關，拼盡全力抬起手，猛然抓向他養的那隻黑狼，把黑狼放回他身上的金丹，塞入黑狼口中，用僅剩的靈氣將金丹順着喉管推入黑狼腹內！

眾皆嘩然。

裴鏡清做完此事，終於安心地閉目倒下，聲息全無。

那哀吼的黑狼渾身冒起金光，妖骨妖相盡毀，妖氣四散，讓黑狼痛到嗚咽，再痛到無聲，狼軀在金光中化為靈胎，漸漸重塑為人軀。

眾修難以置信，裴鏡清死前做的事，竟然是用自己的金丹為黑狼脫胎換骨，真正成人！

別說眾修難以置信，他三個師父也都愣在原地。

金光中人形既成，金光逐漸隱入人形體內。

而滿殿的清正劍氣也像是天然與他親近，圍繞着他，安撫着他，等他人形初定，就鑽到他的靈脈中，為他溫養着靈脈，像是師父正在指導弟子引氣入體一般。

那人形看上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相貌堂堂，已隱隱能看出日後的清俊英武。

他第一次睜開眼，看的就是裴鏡清的方向。

他本是狼，還不會用人形走路，向前邁一步就摔到了地上，他也不站起來，就這樣爬到裴鏡清身邊，抱住裴鏡清，把頭埋在滿是鮮血的道袍前襟上，硬是從喉嚨里逼出兩個字：“……師……父……”

其聲之哀，哀轉久絕。

孫七鶴閉目長嘆。

燕太古亦然。

眾修第一次看到有妖脫胎換骨徹底成人，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人狼之間徹骨的師徒情深，都覺訝異，嘖嘖稱奇，今日發生之事，簡直如傳奇話本一般。

林不語卻在此時，噴出一口血，破了不能說話的禁令，對燕太古低喝一聲：“羲和！快！”

他說完三個字，面如白紙，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往地上掉，被移形到他身邊的孫七鶴托住。

燕太古雙眼厲睜，快步上前抱起裴鏡清，但剛化人形的小九不願放手，燕太古提起他們兩個，瞬間沒了人影。

孫七鶴心知四師弟定然又是折損壽數算了天命，運起修為補他缺損，同時肅然朗聲道：“諸位，恕吾不留客了。”

眾修都知道林不語修的是醫命相卜，說是醫修，實際上后三樣才是林不語的成名之術，都很好奇他剛才說的“羲和”是何意，難道那小瞎子還有活命之機？

但眾修也知道這時候不能留下來討嫌，紛紛與孫七鶴行禮告辭。

而被燕太古拼上全部修為封入羲和冰魄的裴鏡清，此時神魂已進了明鏡台中，被老者接引入了千秋大夢之境。

裴鏡清之前沒有聽錯，老者確實不止是一個聲音，老者確實不止一個名字。

那是從先秦至今，不曾斷絕的華夏文明，悠久的歷史長河中，一個個曾撐起文明脊樑的名字。

那是先賢，是諸子，是儒，是道，是法，是禪……是變革初探，是紅旗漫卷……他們都曾是裴鏡清的老師，如今，更是裴鏡清的老師。

裴鏡清的神魂，強自壓下傷心不舍，恭恭敬敬跪下，於千秋大夢之境中，對先生們俯身一拜。

“學生有幸，得見先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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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慕裴老師（我一直想看魯迅先生和孟子先生battle（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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