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田感覺踏實
第四章
靈宴賀典那天,裴鏡清早起,照常做了練劍早課。
然後,照常去種田。
外門道童們都很喜歡裴鏡清這個大師兄,也因為裴鏡清常跟他們一起種田。
今日是給菜地鋤草,裴鏡清用靈氣細細分辨雜草與菜苗,小九駝着一個竹筐走在他身前,方便他扔雜草。
裴鏡清引用靈氣,仔細用靈氣描摹菜苗們的形狀,這樣比眼睛更能感受它們的變化,山下正是暖春,菜苗們都茁壯成長,裴鏡清心裏因高興,伸手去碰了碰一顆長得特別好的菜苗。
小九目光炯炯,見師父摸菜葉不摸狼,飛速把腦袋伸到裴鏡清手邊,惹裴鏡清失笑。
新來的道童好奇,放下了自己的活,悄悄跑來看眼盲的大師兄鋤草,盯着看半天,大師兄竟然一根菜苗都沒鋤錯,眼睛瞪得滾圓。
他跑回去跟其他道童感嘆:“大師兄的白紗,是極厲害的仙家法器吧!我們村的瞎子,連門都不出呢!”
有道童故作老成,擺着老資格教育他,語氣還帶有一分與有榮焉的驕傲:“我問過居士師父,大師兄可沒用海雲紗,是以靈氣分辨雜草和菜苗的。居士師父說,凡間農植不含靈氣,要以靈氣分辨,是以靈氣描摹農植的形狀,再在腦海中成圖分辨,可只有大師兄這樣的天才才能做到!!”
道童們嗚哇驚嘆起來。
玄真教的外門,容納的是濡慕玄真道法的居士,就是道童口中的“居士師父”。
這些居士一心向道,本身卻不適宜修行,玄真教雖不收他們為親傳弟子,看在他們對道法理解與玄真道法相符,也授予他們玄真心法。
他們修為大多在練氣與築基之間,難以寸進。但修為並不阻礙他們對道法的追求,他們一邊修行,一邊為教內做些雜事。
玄真教從祖師爺起,就愛撿人回山。這習慣,不僅傳給了親傳弟子們,也傳給了外門居士們。
外門道童,多是居士們外出歷練時撿回的孤兒,等養到能自力更生了,去留隨意。
玄真教注重修真養性,不論是親傳弟子,還是外門居士,都得嚴守玄真道法,勤修苦練。
對撿回來的道童們,當然也不會放任自流,不僅教他們認經習字,鍛煉勞作也都是必須的。
因為玄真教有種田修行的傳統。
外門當然種有靈田,靈田耕的是有靈氣的厚土,灌溉的是靈泉,不需費心打理,結出的自然是靈果靈蔬,供給修真道士們食用。
但玄真教傳統的種田修行,種的可不是靈田,而是山腳下的凡間土地,如農夫一般勤勤懇懇地挑水施肥,除蟲修枝,收穫后,或是拿去賑災,或是拿去濟貧。
初代祖師爺立規矩的時候是這麼說的,他說你們拿香客們錢去買糧食賑濟災貧,乾乾淨淨不染臟污,叫什麼修行?你們自己去種田,知道民生多艱,拿自己種糧食去賑濟災貧,這才叫修行。
因此,玄真教弟子,練氣入門后都得種田去,什麼時候築基什麼時候停。
祖師爺立的這個規矩,是符合修真境界的。
練氣期是入門,種田修行是為了不讓弟子們在練氣后自以為超凡脫俗,自以為有多了不起,是個返樸歸真的意思。
築基后,就應該專心道法,全力搞清楚自己到底想修什麼,為衝擊金丹期做準備,因為金丹期最要緊的就是立道心。自然就不用再做種田修行。
練氣與築基的區別,其實是玄真道法最初期的先入世再出世。
裴鏡清當時聽聞,大感贊同,覺得初代祖師爺是個妙人。昨日翻閱了《仙山何處》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寫的。
本來裴鏡清目盲,師父們免了裴鏡清的種田修行,但有了海雲紗之後,裴鏡清主動把種田修行補了回來,築基之後也沒有停止,一直種到現在。
除非太忙,不然他每日必到。
玄真五子還以為裴鏡清是要走醫修丹修的道路,但裴鏡清對靈田葯園又不怎麼感興趣,雖然裴鏡清跟着四師父學醫、跟着三師父學煉器、跟五師父學靈訣,但練得最好的還是劍。
所以玄真五子特地問過裴鏡清為什麼喜歡種田,裴鏡清想了想,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憑本心回答:“徒兒不知,不過,種田感覺踏實。”
踏實?踏實就好。
玄真五子便也隨他高興。
完成了今日勞作,裴鏡清回山上靈虛宮。
靈宴賀典后就要下山,他視靈虛宮為家,自然不舍。
他先去看望大師父。
大師父是掌教真人孫七鶴,是渡劫中期的劍修。
玄真劍修都有幾分痴意,唯劍為尊,修為越高越是如此。
如今她是渡劫中期,已有幾分太上忘情之感,太上忘情雖不是無情,但也快超凡脫俗,不再汲汲於心,只一心悟劍,教中事務都是她三師弟四師弟分擔。
孫七鶴素來是洒脫利落,見着裴鏡清,想到新悟出的劍意,雖然與她自己的道心不合,卻感覺適合這個溫和的大徒弟。
反正裴鏡清悟性極好,於是兩人剛一見面,孫七鶴就往裴鏡清識海里拍去一分劍意。
孫七鶴:“悟去。”
這可是渡劫期劍修悟出的頂級劍意。
裴鏡清當場就躺了。
等把這分劍意消化,裴鏡清醒來,運起靈氣一探,此時竟已過正午。
小九蹲在他左邊,小師妹抱着陌刀蹲他右邊。
小九低聲嗚嗚着。
小九並不知道裴鏡清就要下山。
可小九向來聰敏,大概是察覺了裴鏡清的情緒,今日很是黏人,本來一人一狼就已經是形影不離了,今天更是動輒就嗚嗚起來。
裴鏡清被大師父的劍意放倒,也不是一回兩回,本來小九該習以為常,但這次,它見裴鏡清醒來,仍然擔憂地把腦袋湊到他身邊,討要摸摸。
裴鏡清伸手揉揉小九,他已經感受到那柄陌刀的靈氣,關懷小師妹:“大師父把那柄刀給你了?”
小師妹抱着比她人還高的陌刀,語氣比平日裏活潑了十分,但聽上去依然平板無情:“四,吾的。大西兄,吼看?”
可真是個天生修刀的小痴子,她畢竟是稚年孩童,一時忘了裴鏡清看不見。
“好看,”裴鏡清摸摸她腦袋。
小九立刻在裴鏡清懷裏拱了拱。
裴鏡清好笑地把手收回來揉狼。
小師妹聽了開心,才想起來自己的任務,跟大師兄報告:“西父縮……”
她說了兩遍,裴鏡清才聽懂。
裴鏡清的三師父,今日忽然想起以前挖回來的羲和冰魄還在地宮的地底,想着可以下去鑿一塊,和四師弟合力煉一件防身護體的軟甲,算是給裴鏡清修成金丹的又一件禮物。他倆越想越合適,直接往地宮去了,要等傍晚靈宴賀典再出來。
所以現在教內沒人管事,大師父讓小師妹帶話,利落洒脫的讓裴鏡清去碧瓦殿坐着。
裴鏡清都習慣了,聞言告別了小師妹,就帶着小九往碧瓦殿去。
他邊走邊想這羲和冰魄的事,《仙山何處》中沒出現過這個名詞,而在現在的修真界,羲和冰魄似乎是珍貴至寶,也許是修真界自行的發展補完,就是不知是否受了抄襲之境的影響。
看來他的修為確實不足以庇護整個修真界。
小九盡心盡職地領路,卻被裴鏡清稍稍拉緊了青繩,小九依令停步:“嗚?”
去碧瓦殿是這條路沒錯?
裴鏡清解釋:“去看看二師父。”
小九聽懂了,轉了半周,引着裴鏡清改往前山方向去。
玄真五子,現存四人。
故去的那位排行第二,在九年前的道魔大戰中,死於劫雷。
裴鏡清對二師父的印象,是極有豪俠之氣,他入門的玄真劍式,就是二師父教的。
拜祭了二師父的牌位,又給不知雲遊去哪的五師父祈了福。
結果要走時,小九卻蹲着不動。
“怎麼了?”裴鏡清俯下身關切地問。
小九心中不安卻不知為何,它不會說人話,平日裏嗚嗚全靠和裴鏡清的默契。可這它自己都弄不清的情緒,就算再發出狼嗚,又怎麼可能讓裴鏡清明白。
於是小九沉默着,兩個前爪互相踩了踩,不願讓裴鏡清擔憂,不再僵持在這裏,主動往前走。
裴鏡清卻明白,小九這是不安極了。
“小九,”裴鏡清摸摸它的腦袋,卻什麼都不能說。
小九開啟靈智,而且極通人性。
它忽然覺得,師父是要離開它了。
黑狼趴在地上,用前爪捂着眼睛,狼牙緊咬,卻無法阻止傷心的淚水掉下來。
裴鏡清長嘆一聲,席地而坐,將小九抱到自己懷裏,溫言寬慰:“不要難過……”
但他自己心底也是難過的,竟然說不下去,喉頭哽着。
他們是師徒,也是一起長大的夥伴,還是盲人和他的導盲狼。
朝夕相伴,形影不離。
驟然離別怎麼會不傷心?
小九察覺到裴鏡清傷心,又反過來主動安慰師父,昂着腦袋,伸舌去舔師父下巴,“嗚”了一聲。
還是在問能不能帶它一起。
裴鏡清聽懂了卻不敢答應。
他不願意騙它。
最後裴鏡清揉揉狼崽腦袋:“乖徒弟。”
小九搖搖尾巴:“嗚~”
*
傍晚雲霞滿天之時,從修真界各地趕來的賓客,陸續到了靈虛宮外的無夢台上。
修真界是修真各派的集合,並不是說修真界與人間完全隔絕,分為兩地,實際上修真界和人間處在同一片大陸。
《仙山何處》將大陸分為:南疆、北塞、中原、東海和西域。
其中,北塞、西域和東海不適宜百姓居住,人煙稀少,基本只有修真門派存在,這些修真門派相距甚遠,互不打擾。
玄真教所在的昆華山脈,就是北塞與西域的交界。
至於南疆和中原的情況則不同,這兩個地方適宜百姓居住,城郭眾多,很多修真門派佔據了靈氣充沛的名山大川,因此負有保護當地百姓的責任,與人間密不可分。
現在修真界的情況符合《仙山何處》設定,大致如此。
但在《仙山何處》的開端,修真各派之間,除非緊要求援,平常幾乎沒有聯絡往來,這是裴鏡清為表達對“太上忘情才能成仙”質疑的伏筆。在第二卷中,修真各宗派會受到男主劍修凌雲的感召,逐漸開始合作。
然而現在的修真界,也許受到了抄襲之境的壓制篡改,各宗派對玄真教的關注異常緊密。
甚至都有些過於活潑。
今日前來靈宴賀典的,有近兩百位修士,大多是各大宗派的管事或長老,也有帶小輩來的,一時間昆華山半中是十分熱鬧,飛來式樣繁多的雲舟法寶,還有善飛的靈獸。一個女修門派就集體御鶴而來,翩然若仙。
瞧熱鬧的道童們都瞪圓了眼睛。
有道童瞧了熱鬧,還記掛着大師兄,去碧瓦殿描述給裴鏡清聽。
小道童詞彙匱乏,但善用比喻,描述頗有想像力,裴鏡清聽得有趣,道了聲謝,小道童剛才急着說話,這才注意到大師兄穿了新道袍,可好看了。
小道童一直覺得大師兄好看。這好看,像是他在昆華山中看到過的深澗清泉、風拂竹海。大師兄和這些,是同一種好看。
小道童一時紅了臉,脫口而出:“大師兄真漂亮。”
說完急得滿臉通紅,怕大師兄不高興。
裴鏡清啞然失笑,點點小道童的額頭:“你啊,居士教習字的時候,該不會沒認真聽?”
小道童撓了撓後腦勺,嘿嘿直笑,心虛地跑了:“大師兄我去給居士幫忙。”
裴鏡清搖頭笑笑。
玄真教道袍是深青色,因為尊玄,所以衣領衣緣都是黑色底,上面綉有金色符文。式樣有窄袖長衫和大袖寬袍兩種。
平日裏要練劍修行,都穿窄袖長衫。
有重大場合,才穿大袖寬袍。
今日是慶祝裴鏡清修成金丹,居士和道童們都穿了大袖寬袍,裴鏡清自然也是。
都是一樣的深青道袍,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不同。
掌教真人孫七鶴來接裴鏡清,第一句竟是:“好姿容。”
裴鏡清頗覺無奈:“大師父怎麼也調侃我。”
孫七鶴眉毛一挑,正要說他一句,又想到這個反正以後徒弟要下山歷練,外面紅塵萬丈,桃花朵朵,有他知道的時候。
於是孫七鶴按下不表。
裴鏡清:“三師父和四師父呢?”
孫七鶴:“羲和冰魄,忘了埋哪了,還在挖地。”
《仙山何處》中並沒有羲和冰魄這個東西,因此裴鏡清並不清楚,只是聽三師父提過一次,知道在修真界是極為珍貴的寶物,似乎可以幫助修士修為大漲,但落到排斥外力捷徑的玄真教里,待遇就是埋在地宮底下,還忘了埋哪了。
裴鏡清聞言,不由莞爾。
孫七鶴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她託了裴鏡清的手,心念一動,師徒二人就到了靈虛大殿外,劍氣直衝雲霄,隱有清風鶴唳之聲。
剛才還明裡暗裏較勁的各宗派,紛紛收斂,絲毫不敢對其鋒芒,抬眼看向殿門。
孫七鶴穿的是掌教白袍,背負巨劍,眉眼艷極生威。她手上牽着的那俊逸少年,雖然白紗遮了半張臉,卻依然能看出塵之貌。
各宗派修士尋思起來,以前就有玄真是看臉撿徒弟的傳聞,現在越看越像是真的。
突然,孫七鶴神色一凜,目如利劍,看向西方。
殿中四位元嬰期修士也是面色突改,一名卦修驚愕站起:“西方怎會有魔氣?!”
九年前那場大戰,修真界損失慘重,玄真五子中排行第二的秦莫言,就是在此戰中身亡。但魔界更是一敗塗地,之後,從未有魔敢在修真界冒頭。
渡劫期修士,心念一動,瞬時萬里。
孫七鶴眨眼間不見了身影,顯然是往西方去了。
各宗派都知道前情,玄真五子剩下的四個,各個對魔深痛惡絕,所以都不奇怪孫七鶴棄眾而去。
他們眼睛都盯到了裴鏡清和他身邊的黑狼上。
這可是玄真教下一代首徒,第一次亮相,掌教真人忽然離開,就剩下這小瞎子一個人鎮場……
裴鏡清溫和一笑,不再收斂,顯出一道清正劍氣。
裴鏡清:“大師父忽有要事,請各位海涵,恕我玄真招待不周。”
眾修錯愕。
這小瞎子只是金丹期修士,這道劍氣卻極為清正,不僅極為清正,而且令人心生親近之意,那可是得道修士才能有的自然境界!不過,似乎欠缺了鋒芒。
靈虛殿中倏然一靜,又倏然活躍起來,各大宗派的領頭人物主動與裴鏡清客氣,說了些不要在意的場面話,眨眼間就其樂融融。
裴鏡清前世是大學語文講師,一場講座面對的學生比這多得多,因此絲毫不怯場,在黑狼的指引下自如走到了首座,先是感謝各宗派遠路而來,然後宣佈靈宴賀典開始。
他也不避交際,代表玄真教與各宗派認識說話,一視同仁,溫和有禮。
眾修冷眼瞧着,他在玄真教內顯然也很得人心,外門道童居士,以及他師弟師妹,都待他極好。
這與各宗派原本想像中孤僻怕人的小瞎子,全然不同。
玄真教這個瞎子大師兄,進退舉止、天資修為,連容貌都挑不出錯。
那就不知道玄真五子之前非把這個徒弟藏着掖着幹什麼。
就算有宗派帶了新秀來,存了一較高下之意,現在都偃旗息鼓,好像都是來誠心道賀的。
裴鏡清正與一位佛修說話,這位高僧認定了裴鏡清有佛緣,不該練劍,正在勸他皈依佛門。
裴鏡清想着該怎麼婉拒,一位修士過來,忽然恭恭敬敬地一禮,插嘴道:“梅落門門主,花子虛,見過鏡清真人。”
在場的大多是各宗派的管事長老,雖然修為大部分也只是金丹,但對裴鏡清這樣一個小輩,而且還是剛結金丹的小輩,哪裏用得着“真人”這個稱呼,這也太客氣了。
然而周圍修士一看,是花子虛,立刻瞭然。
有修士都忍不住低笑起來。
這花子虛,是修真界有名的多情人物。他修的是無情道,卻以情緣修鍊,見一個愛一個,每一個,愛的時候視為心肝,要死要活;不愛的時候視為路人,口稱道友。他前情緣遍及天下,修為也是水漲船高,如今是元嬰期修士。
花子虛對裴鏡清這麼客氣,裴鏡清又是這麼一副謫仙之貌,誰還不懂他什麼意思。
真是色膽包天,連玄真五子的愛徒也敢招惹。
裴鏡清不知道花子虛的名聲,但他聽到這個名字,才瞬間又想起,“花子虛”在《仙山何處》中,只是個惡意調戲女修、被男主踢飛的出場三章的小炮灰。
那眼前這個花子虛又是什麼人?自己怎麼會忘了昨日就注意到的不對勁之處!
不好!
這是抄襲之境的——
※※※※※※※※※※※※※※※※※※※※
*種田是根植在種族基因中的安心感(。
*感謝在2020-12-2800:04:13~2020-12-2904:37: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座敷m子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25222818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藤苡877瓶;不慚英40瓶;隊長9瓶;nkrmcj8瓶;一汀煙雨杏花寒、墨易辭5瓶;誤入武陵秋2瓶;舒窈、沐柏卉、碎玉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