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甘玖兒沒發現應宗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還往近湊了湊,像發現了什麼新奇事:“我才發現你的眼瞳是灰色的!你不是中原人?”
應宗心跳一亂,連忙一把推開了她的臉,道:“我是孤兒,誰生誰養都不知道,哪清楚是哪裏人。”
甘玖兒旋即問道:“那你自小就在問劍宗了?”
“也不是。”應宗搖了搖頭,“收養我的爹娘是海商,我十歲時他們出海遇難,我一個人漂泊許久,才拜入了問劍宗門下。”
“那這養育之恩也可減半了。”甘玖兒嘀咕一句,見應宗將視線投過來,聲音也淡了下去。
習慣捕捉細節的應宗卻沒法讓她矇混過去,深邃的眼睛盯向她:“你想說什麼?”
甘玖兒眼神遊移,想了想才道:“我這兒剛得來個消息,就看你想不想聽了。”
“有關問劍宗的?”
甘玖兒點了點頭。
事關天羅教,甘玖兒也不可能坐視不理,所以私下也命弟子四處調查,想看看到底是誰往他們頭上扣屎盆子。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讓他們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鑄劍密卷的事已經讓應宗心裏打了個結,一直未能疏解,此刻聽到甘玖兒如此說,一顆心就下意識提了起來,渾身氣息緊繃。
甘玖兒見他固執要聽,便道:“你前些天不是派人去落影山莊調查過?名單上一共八個門派,其中並未有問劍宗。”
應宗眼睫微動,直覺她話未盡,緊捏着拳頭沒有打岔。
甘玖兒頓了頓繼續道:“可你們查的僅僅是買賣一道,兩年前立春,孤月門為賀問劍宗寶劍出爐,曾送過一批珍品紫牙烏。”
甘玖兒的話一字一句敲打在應宗的心裏,與他的思路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想裝糊塗都不行。
天元閣的線索雖少,可敏銳如應宗,也不是全無收穫。
天元閣中落下的殘劍,雖然再普通不過,可觀對方殺人的招數套路,所用的武器應是一致。一夕之間殺盡一個幾百餘人的門派,更不可能是一個人所為。人手一多,武器也需成批打造,這樣大的工程必然需要有個鑄煉的地方,又或是懂一些鑄造的門道,方方面面下來,問劍宗也在存疑的範圍內。
應宗本是按跡推論,也沒想把自己門派牽扯進去,可聽了甘玖兒一番話,之前的肯定就動搖了。
外人不知,可在應宗心裏,問劍宗已經是負面纏身。密卷的事懸在心上,一直沒有印證清白,而現在樁樁件件的事情,線索都會莫名聯繫上問劍宗,這讓外人來說也覺得蹊蹺。他也想過,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問劍宗又圖的什麼?難道只為消除一個天羅教?
他的氣息一沉,就讓甘玖兒覺得氣氛都壓抑起來,不敢隨意再露出平日的不着調,安靜地站在一旁,一下一下地偷瞧着他的神色。
應宗沉默了半晌,大抵有了決斷,問道:“可還有其他線索?”
甘玖兒繞着發梢搖頭。
應宗並不否認天羅教的能力,也沒有覺得天羅教查到的消息就不能用,跟甘玖兒道:“若是再有消息,記得跟我聯絡。”
甘玖兒打量了下他不像說假的表情,抬起了一邊的眉毛,“你該不會要跟你師父告狀吧?”
應宗覺得她這個“告狀”用得太幼稚,以至於都不想跟她理論,略為不耐地折了支旁邊的樹枝打了下她的頭。
甘玖兒躲了躲,見他好像是釋然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問道:“要這事真落在了問劍宗頭上,你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涼拌吧。”應宗無所謂的語氣里摻雜着一些嘆息。
這些日子以來他也一直在想,大概也有了決斷。只是不到最後,他仍舊固執地抱着一絲希望,只望自己知道的這一切都是崆荼的臆造。
甘玖兒的身世跟應宗相差無幾,也明白養育之恩大過天,若是輪到自己來面對,也是難以抉擇的。不過天羅教素來被列為歪魔邪道,師父就算做出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她也不會覺得奇怪就是了。應宗就不同,師門教授着除魔衛道,私底下卻罪惡滔天,是個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甘玖兒都有些同情應宗了,一臉慈祥地順了順他的腦殼,“可憐的娃,帶你去吃燒鵝好不好?”
應宗瞥了她一眼,心道那還不是他掏錢。不過他也沒有拒絕,率先往街上走去了。
應宗帶出來的兩名弟子尚在其他地方打探消息,所以應宗才敢領着甘玖兒。不過京師重地,也有不少門派的人活動,難免會遇到熟人,應宗也不敢多在外面走動,拎着買的燒鵝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閑坐。
甘玖兒兩眼發亮的盯着燒鵝,就像一隻餓了一年的黃鼠狼,嘴裏說的話也叫人犯窘:“這荒山野嶺,倒是個偷情的好地方。”
應宗額角一抽,唯恐她再說出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連忙卸了條鵝腿堵上了她的嘴巴。
甘玖兒心滿意足地啃着燒鵝,嘴裏吐出來的骨頭光溜溜的,就跟打磨過了一樣,看似豪放的吃相卻莫名有絲優雅,嘴角都不沾半點油漬。
應宗看她吃得香,自己都忘了張嘴,深刻懷疑她這啃燒鵝的工夫是平時的嘴皮子練出來的。
甘玖兒一番大快朵頤,沒一會工夫就只剩了一地的骨頭。
應宗默默地瞟了眼她纖細的腰身,有點納悶她這個胃到底長哪兒了。
“我都好奇你是怎麼活着到了京師的。”應宗收起滿臉吃驚,將打開的水囊遞了過去。
甘玖兒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拍了拍再沒有剩餘地方的肚子,起身還水囊的時候,胳膊在應宗身側一晃,就拋了個錢袋出來。
應宗定睛一看,才認出來那是自己的錢袋,不知什麼就悄無聲息被她順走了,頓了一瞬后翻眼道:“甘玖兒你可真本事。”
“五湖四海皆朋友,拮据之時讓他們幫一下小忙唄!”
雖然知道甘玖兒行事不拘,可應宗對於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依舊不喜,他斂了眉道:“別告訴我這一路你都是這麼過來的。”
甘玖兒聽到他硬起來的語氣,沒來由心虛了一下,拋着手裏的錢袋,嘴唇蠕動:“也沒有……我出來的時候有帶盤纏,只是半路上就花光了,本來是想悄悄‘借’一下,這不就遇上你了么!”
應宗也沒問她錢花在了哪裏,僅看這一地的燒鵝骨頭也明了,全吃到肚子裏倒也不算浪費。
應宗也沒要回自己的錢袋,坐在一旁用劍划拉着地面。雜亂無章的划痕,將他內心的紛擾盡數暴露了出來。
甘玖兒灌了一肚子水,沒一會就坐不住了。以前她能臉不紅心不跳地照應應宗出恭,現在反而連讓他放風的話都說不出口,匆匆拋下一句“去去就來”,麻溜地竄進了樹林。
應宗發了半天呆,見甘玖兒這麼久了還沒回來,才起身往樹林子旁靠了靠。
“甘玖兒?”應宗喊了幾聲沒有迴音,心中不由一緊,一邊邁步往裏走着,一邊用劍揮打着四周的雜草,盡量弄出點響聲來,以免撞見什麼尷尬場面。
只是繞了一圈,應宗也沒看見人,往回折返時才看見甘玖兒扒在一處灌木叢后,偷偷摸摸地不知在幹什麼。
應宗一陣火大,上前拍在她肩膀上,“你——”
“噓——”甘玖兒反應迅速地將應宗拉了下來,連忙比着嘴唇讓他噤聲。
應宗以為她發現了什麼重要的事,跟着一探頭,看見前面的草叢裏一陣窸窸窣窣,露出來兩瓣雪白的腚和兩隻翹起的腳,臉上一紅,緊接着就轉成了鍋底一般的黑。
應宗一把捂上甘玖兒的眼睛,連拖帶抱離開了灌木叢。
甘玖兒意猶未盡,不滿地嘟囔:“我好不容易發現件有趣的事,你幹嘛!”
應宗見她大有折回去繼續觀戰的架勢,又窘又氣:“你……你一個姑娘家看那些也不嫌辣眼睛!”
“只是看看又沒有怎麼樣,跟那些秘戲圖和話本不都一個道理。”甘玖兒覺得男女之事再平常不過,談情變色才是奇怪,“我就不信你沒看過。”
應宗見她說得這麼直白又大方,臉都快掛不住了,一陣青紅交錯。偏生樹林子裏那對野鴛鴦,也不知是興頭上忘情還是根本就聾,動靜越來越大不說,叫得林子裏的兔子都忙不迭奔走。
應宗額角一突,差點沒忍住提劍衝進去。
甘玖兒撓着下巴,又驚訝又好奇:“這麼激烈?”說著就要走過去,被應宗一把拎着後頸拽了回來。
“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你放開我!放開放開!”
甘玖兒兩手向後不停刨着,還是被應宗硬拖了出來。等再回去的時候,那對野鴛鴦已經饜足離去,不禁大為可惜。
“都怪你啊!不要錢的活春宮都沒看上,虧大了!”
應宗陰霾的臉就沒亮起來過,聞言更是難看,終究沒忍住伸手去擰了一把甘玖兒的臉蛋,“你這臉到底填了什麼材料?知不知羞!”
甘玖兒還笑嘻嘻的往他手邊挨了一下,道:“那你捏沒捏出來是什麼材料?”
應宗鬆了手,哼道:“怕是填了城牆轉彎處的石料,才會這麼厚。”
“厚臉皮才能經得住風霜,像你似的,臉皮薄得一掐就出水!”甘玖兒說著,跳起來掐了把應宗的臉,往旁邊一閃,一副佔了便宜的得意樣子。
應宗抬頭望了眼天,暗嘆自己是誤交損友。
應宗他們在京師留了幾日,六扇門那邊也依舊沒有進展。薛令派人四處打探,遍查以往辦過的案件,也沒有找出來吻合的組織。就連專司殺人買賣的血飲樓,薛令都沒放過查證,可是也沒線索。
應宗正打算無功而返,卻又忽聞孤月門傳來噩耗,慘狀跟天元閣一般無二。應宗顧不得跟師門聯絡,旋即就動身前去引洲。
應宗有門中弟子隨行,不便帶着甘玖兒,臨走的時候又交代了她一番。
甘玖兒只笑着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她從袖中取了一隻竹管遞給應宗,道:“這裏面是我養的赤金蝶,你若想見我了,可以放它出來傳個信兒。”
同門師弟還在城門口等候,應宗也來不及梳理她話中的歧義,將竹管收下,又留給她一些碎銀,滿肚子話終究只說出來一句:“早點回去。”
甘玖兒拋着手裏的銀子,笑眯眯地朝他擺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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