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因為那兩日的大雨,山中的痕迹幾乎都被沖刷乾淨。應宗他們搜查了幾日,依舊毫無進展。
杜簡言提議道:“對方行事如此狠辣詭譎,不可能在江湖上毫無威名,再者這麼大的事,也應該知會歸一盟,讓各門各派都有所防範,互相留意才是。”
方覺捏了捏酸脹的眉心,滿臉疲憊,“事發當日我已派弟子前去歸一盟求救,昨日才回來消息,盟主不知何故已經多日不見蹤影,歸一盟上下也是憂心忡忡,想必也顧不得其他的了。”
杜簡言訝異道:“盟主失蹤會不會跟這事也有關係?”
方覺搖了下頭,表示不知。
應宗在旁邊一直沒有應聲,倚着窗檯翻看着一塊紫紅色的碎片和幾柄卷了刃的殘劍。
“看這形狀,應該是鑲在劍柄上的?”杜簡言看着打磨得圓潤的形狀,撿起一塊碎片往殘劍上比了比。
“是紫牙烏。”
杜簡言微微怔愣,道:“這樣的話,對方的身份應該非富即貴。”
方覺想了想,腦子裏還是亂鬨哄的,蹙眉道:“可即便如此,還是無法劃出一個確切界限。這紫牙烏雖然珍貴,可天元閣中也有不少,都是用來給出師弟子用作佩劍的裝飾。而細數其他門派,也都不少見,僅憑這些,很難斷定兇手是何人。”
“能一招斃命,對方的武學也顯然在平常之上。”應宗抬起殘劍,藉著窗前的日光細觀,“這劍觀之鋒利,卻失於精巧,像是匆忙之中趕工而成,與這極品紫牙烏着實不匹配。”
杜簡言思忖道:“師兄的意思,難道是有人故意以此來誤導我們?”
方覺猶疑道:“紫牙烏盛產於引洲地界,那裏分別坐落着落影山莊和孤月門,只是這兩個門派似乎不怎麼用劍,於鑄劍一道更是不通,對方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對方未必就有用意,可能只是胡亂堆砌些擾人的因素,讓我們平白兜個圈子罷了。”
方覺剛剛燃起的一絲希冀頓時又熄滅了,卻又聽到應宗說:“不過這紫牙烏的成色不錯,落影山莊每年銷往各處的珍品都有數量,派人去查證一下,看看近年的紫牙烏都銷往了何處,應該會比我們在這裏毫無頭緒強。”
杜簡言想通了其中道理,一拍手道:“我馬上派弟子去落影山莊走一趟!”
應宗不耐在天元閣乾等,隨後幾名弟子前往京師,想托六扇門打探一下近日的消息,只留了杜簡言在天元閣照看聯絡。
一路上,應宗已經聽了不少人的議論,大多都對天元閣的慘劇唏噓不已,一方面又頻繁猜測着到底是何人所為。
這其中被議論得最多的便是天羅教,也不知是誰開的頭,一傳十十傳百,原本還沒影子的事情倒有了七八分真。
應宗覺得尚未調查明白的事情,不能妄下定論,可又沒法去與人理論,只能兀自煩悶。自從上次甘玖兒走後,他便沒再見過人,此刻有心提醒,也不知道如何聯絡。
就在應宗干著急的時候,甘玖兒就像感應到了他急切的內心,自發地出現在了他面前。
應宗也沒顧上問她怎麼也會出現在京師,只是緊着提醒:“近日江湖傳言對天羅教十分不利,想來是有人想藉機對付你們,你們要多加留心,無事最好不要在外多走動。”
甘玖兒頭一次來京師,只看得到眼前繁華,對應宗的話有聽沒懂,不甚在意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我們又沒做,還怕別人說不成!”
應宗見她無所謂的樣子,又急又無奈。他們本就被歸類為“魔教”,還何來“身正”一說,舉凡有什麼惡事還不都是算在他們頭上的。
“其他人不明就裏,可不會替魔教討公道。未免生事,你們還是暫避風頭為妙。”應宗見她只顧擺弄買來的泥人,一把抓了過來,像叮囑一個不聽話的小孩,“跟你說話聽到了沒有?”
甘玖兒這才將視線正了回來,懶洋洋地擺手,“知道了知道了,我回去就讓教眾不出來走動總成了吧?反正天羅教隱蔽得很,這麼多年來也沒人知道確切的位置,他們要扣屎盆子,怎麼也得找個三五年。”
應宗聽罷,神情略松,又聽到甘玖兒笑嘻嘻地說:“不過你是唯一一個從天羅教活着出來的外人,屆時若有意外,我可頭一個要找你算賬的!”
應宗沒有說話,只是無奈地輕嘆搖頭,把泥人塞回了她手裏。
甘玖兒伸着指尖戳了戳泥人的胳膊,不想啪嗒一下就掉了下來,她啊了一聲,朝着應宗道:“都怪你,我的胳膊都掉了,你得賠我。”
泥人是甘玖兒讓外面小販照着自己的模樣捏的,在應宗看來除了衣服的顏色一樣,並無什麼相像。奈何甘玖兒喜歡,賴在攤子前盯了許久,最後還是應宗買下來的。罷了一問,應宗才知道她出門分文沒帶,暗暗驚奇她沒餓死也是奇迹。
應宗接過泥人看了看,將掉下來胳膊往裏摁了摁,卻變得一隻長一隻短,看着十分滑稽。應宗乾脆將四肢都卸了下來,把泥重新揉成了團。
甘玖兒看着成了一團的泥,睜着眼胡說八道:“我救了你,你還把我揉成這副德行,根本就是恩將仇報么。”
應宗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對着泥團重新捏了起來。
甘玖兒看着他修長的手指小心揉捏,泥人初見輪廓,不禁嘖嘖誇讚:“想不到你還會這個,你這手生得還真是精巧。”
甘玖兒的目光在他指節上劃了幾圈,頗有種想抓過來好好研究的衝動。
應宗只當沒看到她登徒子一樣的表情,調整着泥人的四肢,輕哼道:“你以為都像你,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只有一張嘴皮子溜。”
甘玖兒並不覺得這是個貶義的評價,大方道:“能動嘴的事幹嘛還要勞其他部件的大駕。”
“你可真是懶他娘給懶開門。”
甘玖兒挑眉不語,略有疑問。
應宗緊接着答道:“懶到家了。”
甘玖兒想不到他還會開這種玩笑,噗嗤一聲笑開。
應宗都不知道她笑什麼,自顧自地捏着泥人。
甘玖兒瞧着他認真的神色,覺得甚是賞心悅目,都有些移不開眼。她見他眼神微動,瞥着自己身上衣裳的顏色,試探着問道:“天下的名門正派都不待見天羅教,你給我通風報信,也算冒天下之大不韙了吧。”
應宗神色不變,審視着手中的泥人,淡淡道:“就當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甘玖兒聞言,略略思考了那麼一下,斬釘截鐵地搖頭:“那你還是以身相許實在些。”
知道她定會拐到這個問題上,應宗也見怪不怪,將重新捏好的泥人還給她,順便彈了記她的額頭,懲戒她口無遮攔。
甘玖兒看着比之前精緻的泥人,贊道:“你這手藝不去擺個攤真是屈才了。”
應宗心情不錯,也順着她的話玩笑:“若我有朝一日窮途末路,就出來捏泥人營生。”
甘玖兒沒想其他的,覺得他堂堂問劍宗大弟子,怎麼也不可能落到那種境地去,不過也笑嘻嘻地附和:“那我定帶着教眾去光顧你的生意!”
應宗好脾氣地點頭:“行啊,給你們算便宜。”
兩人有的沒的一通胡扯,聊得煞有介事,在旁人眼裏看來實在幼稚。
應宗陪甘玖兒閑逛了半天,沒有忘記辦正事,好不容易才逮住了忙得腳不沾地的六扇門總捕頭薛令。
薛令聽了他來意,嘆道:“近來這江湖上不是盟主失蹤就是天元閣被滅門,我這頭還有一夥江洋大盜沒有落網,可真是流年不利。”
“歸一盟什麼情況?”
薛令搖了搖頭,道:“暫時還沒有頭緒,不過歸一盟也沒說要請外人幫忙,我們也不好越俎代庖。”
應宗直覺這兩者之間沒什麼聯繫,所以也就沒多問,坐了片刻后就起身了。
薛令送他出了大門,道:“你說的事我會派人加緊調查,有消息會通知你。”
“多謝。”
“兄弟之間談何謝!”薛令拿拳頭頂了頂他的胸膛,緊接卻給他拋了個不着調的難題,“不過我就等着喝你一杯喜酒了。你也知道,這人在江湖漂,處處要挨刀,指不定哪天我就沒了,你可趕緊些!”
應宗惱他這話不吉利,又聽他話中之意,頗覺納悶,怎麼忽然就扯到了自己的婚事上?再說他都打了二十多年光棍了,哪裏就有這種苗頭了。
薛令覺得他裝蒜,朝對街牆頭那裏揚了下下巴。
應宗看見等在那裏的甘玖兒,恍然大悟,旋即窘然道:“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以往可沒見過你把哪個姑娘家帶在身邊。”薛令一臉的“我知道”,眼底儘是揶揄之色。
應宗眼睜睜看着薛令拍臂走人,百口莫辯。
甘玖兒旋身下來,蹦到了應宗面前,漾着笑靨:“事情談完了?”
應宗看着驀然出現在眼帘的芙蓉面,櫻桃紅綻,玉粳白露,心底像是有一顆小種子掙破了殼,茁茁生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