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斷

斬斷

池漾倚在床邊,側眸一看,窗外是已經降臨的夜幕。

但手機那端的他,隔着七個小時的時差,正置身於溫帶海洋性氣候的溫暖下午,落地窗外有一大片日光璀璨。

如隱喻般——

讓她身臨其境的沉淪。

“席硯卿!”

她忽然叫他的大名。

席硯卿眉心微動,明顯是驚了一下,感覺到她有話要說,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不過須臾,他聽到了一句讓他此生都難忘的話:

“我會讓你幸福的,對不對?”

席硯卿怔愣片刻,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這話能從池漾嘴裏說出來,已經算是了不得的情話了,他甚至還有點受寵若驚。

以至於根本沒察覺出這句話有什麼不妥。

等到掛了電話,席硯卿在心裏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才覺出這句話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我會讓你幸福的,對不對?

這話什麼意思?

一般人不是應該都會問:

你能給我幸福嗎?

再或者是,我們會幸福嗎?

席硯卿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問他,我會讓你幸福嗎?

“這傻姑娘。”他低頭一語,眼底都是濃到化不開的笑意。

站在他身邊的鐘離聲察覺到他的動作,微不可聞地嘁了一聲,心想不就談個戀愛,這人今天不知道偷笑多少回了。

跟誰沒有女朋友似的......

-

取過行李,兩個人並排往外走,剛一走出T4,一聲軟糯的“硯卿哥哥”就在耳邊響了起來。

席硯卿和鍾離聲同時抬頭,落入視線一個玲瓏小巧的身影,正繞過欄杆,揮着手朝他們跑來。

是蘇兮。

小姑娘眉眼飛動,裙擺隨着跑動的幅度,時上時下。

鍾離聲看了席硯卿一眼,他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步伐也沒停,跟之前一樣往前走着。

“鍾哥哥好!”蘇兮略微喘着氣跑到兩個人面前,先是跟鍾離聲打了個招呼,才把目光轉向席硯卿,眉眼含笑,“硯卿哥哥,你來英國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啊,要不是聽我媽媽說,我還不知道呢。”

席硯卿:“我這次是過來工作的,行程安排比較緊。”

蘇兮識趣,沒再追問,轉了個話題:“那你今天下午有工作嗎?沒有的話,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鍾離聲用餘光瞥席硯卿,只見他依舊一副淡漠的表情。

他本想以他們有工作為由,幫席硯卿開脫,可沒想到席硯卿果斷地說了句好。

“離聲,你幫我把行李拿到酒店,工作的事情等我晚上回去再談,”席硯卿把行李箱放在車上,然後轉身去蘇兮說,“走吧,帶你去吃飯。”

蘇兮一臉興奮:“好呀好呀。”

兩人約在倫敦政經學院附近的唐人街。

現在也不是飯點,席硯卿根據蘇兮的口味,選擇了一家港式茶餐廳。

餐廳的老闆一口正宗的粵語,招呼着他們隨便坐,最後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席硯卿抬眼看向窗外的景色,英式風格的建築大多以明亮色彩為主調,紅色電話亭處處彰顯着老英倫的風情。

他思維跳躍地想起,池漾好像很少穿這類色彩明亮的衣服。

但穿上去,應該也挺好看。

這樣想着,他彎了彎唇角。

蘇兮注意到他的笑意,問道:“硯卿哥哥,你在想什麼呢,這麼開心?”

“沒什麼,”席硯卿收回目光,“你是不是也該回國了,朝大快要開學了吧?”

蘇兮點頭說嗯。

這大半年,蘇兮的媽媽陸蓉因為身體原因,一直待在英國靜養,所以蘇兮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後,就一直待在英國陪陸蓉。

“蘇兮,”席硯卿看向她,“後悔嗎?”

蘇兮一時間沒弄懂席硯卿問的點在哪裏,茫然道:“後悔什麼啊?”

席硯卿直入主題:“沒學音樂,後悔嗎?”

蘇兮這才反應過來,席硯卿說的是她報考志願的事情。當時席硯卿為了勸她,連自己的表哥白清讓都搬出來了,但蘇兮還是一意孤行選擇了金融專業。

“不後悔,”她答得很果斷,“硯卿哥哥,我又不是放棄鋼琴、放棄音樂了,我還會繼續堅持練下去的。”

席硯卿沒說話,小姑娘太執著,他還有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蘇兮看他沉默,一眼猜出了他的心思,寬慰道:“你不用有任何的心理負擔,當初報考這個專業是我自己的決定,我已經十八歲了,我能夠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

席硯卿唇角勾起,笑意卻極淡:“蘇兮,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妹妹,我覺得你值得擁有屬於你自己的、不依附於任何人的人生,我不希望你為了某個人,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那不值得。”

這次換蘇兮不說話了。

正巧這時菜漸漸上齊了,席硯卿怕她餓着,說了句先吃飯。

蘇兮低着頭,僵硬地拿起筷子,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但或許是英國本就多雨吧,她也不知道為何,啪嗒一聲,淚就落了下來。

“可我覺得值得......”她聲音很小,帶着哽咽。

她多想大聲地朝對面的人說:你知道嗎?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你了,你是我的光,是我在心底默念了十多年的夢。我一步一步地朝你走來,就是想成為你身邊的那個人。那些少女心事我從來不敢輕易吐露,怕你會厭惡、怕你會覺得我的喜歡是負擔。我藏了這麼多年,終於迎來自己的成人禮,終於能夠離你更近一步了。

可是,為什麼好像還是不行......

席硯卿抬眼一看,對面的小姑娘垂着眸,眼淚像珠子似的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他側身,抽了張紙巾遞給她,“擦擦。”

蘇兮低着頭接過,特別快地擦乾了自己的眼淚,再抬頭時已經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剛才我迷眼睛了,我們快吃飯吧。”

席硯卿看她泛紅的眼眸,聽着她拙劣的借口,有些於心不忍,但又無可奈何,只得委婉道:“我就是不想,你將來會後悔。”

蘇兮夾過一個蝦餃放在碟子裏,拿着筷子這戳戳那戳戳,就是不往嘴裏送。過了好一會兒,她看着對面的人,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那你就不能讓我不後悔嗎?”

席硯卿:“......”

“硯卿哥哥,這幾年你但凡交過一個女朋友,我都不會......”蘇兮說到這兒,突然頓住,重新組織了一下措辭,“可是你沒有,對待別人的示好和追求都是視而不見,或者讓她們自己打退堂鼓。可是你對我,不是這樣的......”

可是你對我不是這樣的——

你會包容我的小任性,會留意我的小喜好,會對我淺淺的笑,會在考試前拍拍我的肩膀,給我鼓勵加油。

我覺得你對我,終究是不一樣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席硯卿覺得真沒辦法再拐彎抹角了,直說:“那是因為我把你當妹妹,跟你親哥哥對你的感情是一樣的,沒有不同。”

蘇兮執拗追問:“那你為什麼這麼多年從來都沒有找過女朋友?”

聞言,席硯卿唇線抿直,拿起桌上的觀音茶啜了一口。

將茶杯放回桌上的時候,瓷杯與玻璃桌面一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與這動靜一同響起的是他的聲音:“因為我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十年。”

蘇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本以為命運不會讓我們再遇見了。但幸運的是,我們又遇見了。”

蘇兮處在極度的震驚中。

“現在的她,是我的女朋友,以後會成為我的妻子,也會成為我們孩子的媽媽。”

“怎麼可能.....”蘇兮一時語塞,“你不會是編出一個故事來騙我的吧?”

談及她,席硯卿眉目下意識地放緩,柔聲說:“當然不是。”說完他嘴角扯出一抹笑,似在自嘲:“你都不知道她有多難追。”

也不會知道,在得知她心意的那個夜晚,他有多心潮澎湃。

長長久久的沉默蔓延開來,久到餐食都放涼,茶也都淡去。

倫敦天氣總善變,上一秒還晴空萬里,下一秒就傳來雨訊。這裏下的大多是毛毛細雨,會沾濕髮絲,但也不至於濕透衣衫。所以,街上幾乎沒有人打傘。

蘇兮不想讓席硯卿看到她失態的樣子,倔強地望向窗外,聲音如這雨絲一般,細小又飄搖:“為什麼喜歡她?”

“只因為她是她,沒有別的原因,”席硯卿說,“如果你要問我她身上的優點和閃光點,我能說出很多,但是,即使別人擁有這些優點,也不是她。”

他說這話的時候眉眼間皆是柔情,但正是這份柔情,把其他的可能都決絕地關在了門外。

他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是某種類型,只是她。

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她。

“所以,我不希望她因為我受到任何的委屈,不希望任何誤會發生在我們之間,也不希望任何人來試探或考驗我們的情感。”

言外之意就是告訴蘇兮,別爭取,別努力。

不會有結果。

席硯卿答應過蘇默,不會讓蘇兮在這件事情上受到傷害。可是,哪裏會有不刀起斧落就能切斷的奢望?

他能傾注的溫柔,不過是把如刀斧般銳利的冷言利語,置換成裹着棉花外衣的溫言煦語,以一種較為柔軟的方式,保護着蘇兮的心。

但他明白,感情的事,該起的起,該落的落。

斬斷情絲那一刻的痛,終歸是不可避免。

“嗯,”蘇兮聲音淺淡,忍住想要哭的衝動,強裝鎮定地說,“那祝你們幸福。”

席硯卿儘力安撫她:“兮兮,你很優秀,你將來也一定會遇到那個滿眼都是你的男孩子,你要相信。”

“其實這樣的結果,我早就猜到了。但我就是覺得......我就是覺得萬一呢......”蘇兮垂眸,眼底似被蒙上一層雨幕,讓人看不清表情,“萬一那個人是我呢......”

不是有很多暗戀成真的故事嗎?

不是有很多年齡差很大依然幸福的故事嗎?

萬一我和你就是其中的主人公呢?

可我終究,沒能成為你的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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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兮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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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掠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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