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春
“列車運行前方是朝楊大學站,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熟悉的報站聲於人滿為患的車廂里響起。
雲錦書站在等候線外,一手插兜,一手握着書包的背帶,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地鐵進站的方向。
但這份張望,並不是因為他多麼急切地想要坐上地鐵。
只是因為,目光沒地安放,就這麼放着了。
而已。
半分鐘后,一束亮光射入眼球,伴隨着幾陣風聲,地鐵進站,魚貫的人群從上面下來。
人下完之後,雲錦書抬腳走了進去。
這個時間點肯定沒座位,他長臂一伸,扶上中間的欄杆。
目光看着還沒關上的門。
跟剛才的張望一樣,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不帶有任何的目的性。
直到即將關門的“滴滴”聲響起,他才像突然醒悟了一樣,趁着關門前的最後一秒,猛地衝下了地鐵。
這次,目光有了目的性。
腳步也有了目的地。
輕車熟路的,只消幾分鐘,他就已經跑到了一棟建築物樓下。
晚秋的天,說黑就黑,速度快,密度大,根本不給你反應的時間。
此時,天已經快要黑透,雲錦書抬頭看着高達十幾層的宿舍樓,已經悉數亮起了燈。
秋風中,幾縷樹影影影綽綽,淺淡的月勾在天邊,一陣料峭蕭索。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風衣,挺立在夜色中,有種孑然的味道。
抬頭望了片刻,然後拿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連打了好幾個,每次都是冰冷的提示音,提示他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迫不得已,給夏安打電話。
還好當時留了個心眼,存了個她室友的聯繫方式。
過了一會兒,那邊才接起來,即刻湧入耳朵的,是一陣亂糟糟的聲音。
雲錦書下意識地,蹙了下眉。
“哪位?”夏安聲音有點急。
“我是雲錦書,蘇兮跟你在一塊兒嗎?”
那邊靜默了好幾秒,雲錦書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手機,晚風刮擦着手背,有絲不懷好意的涼。
夏安沉默的這幾秒時間裏,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作為蘇兮的好朋友,她沒把他的號碼拉黑就已經是萬幸了,哪怕現在掛斷,他也覺得在意料之中。
出乎他意料的是,默了幾秒后,像是知道他提問的終點是什麼一樣,電話那頭傳來簡短的一句:“朝大東門,Lakers。”
Lakers?
雲錦書第一反應是,這難道是個籃球場的名字?
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東門,目光逡巡了一圈,雲錦書才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籃球場的名字,而是一間酒吧。
門牌設計得很簡約,極簡的斜體,綴於漫天如水的夜色,有種割裂的美感。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隨着門開,帶進來几絲涼意,他立馬把門關上。
然後,開始尋找。
裏面很熱鬧,燈光璀璨,人頭攢動,音樂聲、歡呼聲、交談聲四起,但是並沒有想像中的烏煙瘴氣,和燈紅酒綠。
雲錦書打量了好幾遍,都沒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不過,倒是找到了另一個——與他有過幾面之緣的,蘇兮的同班同學,張宇恆。
似有預感,雲錦書抬腳朝那個位置走去。
那是個最靠里的地位,一個稍顯昏暗的角落,因此不太顯眼。
還沒走到目的地,他就從喧鬧的人聲中,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一句:“他們都不懂我......只有他懂我,但是他還不來找我......”
“他混蛋!”夏安的聲音。
雲錦書眉心一跳,直覺覺得這個人指的就是自己。
“我知道,他那時候可能有迫不得已,但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怎麼還不來找我啊?安安,你說他為什麼還不來找我啊?”
“他混蛋!”又一句。
雲錦書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直接撥開人群,大步邁了過去。
打眼一看,蘇兮正背對着他的方向,趴在桌子上,手裏緊緊攥着一個酒瓶,對着夏安瘋狂傾訴:“他說他之所以對我那麼好,是因為怕我去破壞她姐姐的感情,安安,你說,我怎麼可能去做那樣的事情啊?”
“他混......”夏安正慷慨激昂地說著,剎那間,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黑衣,面容隱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滿身的儒雅書卷氣,跟這裏的一切,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然後,她瞬間噤了聲。
——畢竟,當面罵人,確實是不如背後罵人,能那樣的心無所縛,肆無忌憚。
夏安愣神時,雲錦書已經走到了蘇兮身邊。
他長腿一彎,半蹲下來,一把拿過蘇兮手裏的酒瓶,眉眼間染着慍氣:“生理期還喝酒,膽子挺大。”
吃瓜群眾:???
這人竟然連她的生理期都知道?
“還是涼的,”雲錦書莫名覺得頭疼,“你是不是忘了你上次......”
“喬治!”
好傢夥兒!
這平地一聲吼,不僅截斷了雲錦書沒說完的話,還順帶着把周圍人的目光匯聚了過來。
蘇兮轉過身,雙眼有些失焦地打量着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這個人。
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她半眯着眼,小臉紅彤彤的,嗓音也帶了點兒微醺:“喬治!你怎麼來了啊?”
雲錦書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手帕,給她擦着臉:“來接你回家。”
“接我回家......回家......哦!對了!”蘇兮目光倏地一轉,看着桌上的人,義氣十足地拍了拍雲錦書的肩膀,“我給大家介紹一下,他是小豬佩奇的弟弟,叫喬治,我是小豬佩奇的好朋友,我叫蘇西。他來接我回家了,我就先走了啊。拜拜......”
說著,就吭吭哧哧地撐着桌子,站了起來,雲錦書趕忙扶住她。
吃瓜群眾:???
這都什麼魔鬼劇情?
夏安和雲錦書扶着蘇兮,往外走。
門一開,一陣涼風,撲面而來。
酒精帶來的熱度,和迎來的冷風一交匯,蘇兮猛地打了個寒顫。
雲錦書脫下自己的風衣,給她披上。
夏安趁着這個時間開了口:“雲同學,就是當家教,也沒你這樣當的,你這也太欺負人了!”
雲錦書把蘇兮攬在懷裏,輕聲對夏安說:“我知道,我的錯,謝謝你今天告訴我地址。”
“你不知道!”夏安語氣強硬,“當初關於你的輿論四起的時候,有人對你有過非議,你都不知道蘇兮,她是怎麼在別人面前維護的你!”
雲錦書攬着她的手,猛地一怔。
看他這個真的不知道的神情,夏安語氣才緩和了些許:“你跟蘇兮這樣耗着,也不是個事兒。我今天是相信你,才告訴了你地址,才把蘇兮交給你,你不要讓我失望。”
雲錦書點點頭:“你放心。”
夏安這才轉身進了酒吧。
蘇兮被他攬在懷裏,漸漸沒有那麼冷了。
她抬起眸來,看着眼前人,眨了眨眼,輕輕的聲音浮在月色里,似飄搖的蒲草:“喬治,你不能只喜歡你的姐姐佩奇,蘇西是佩奇的好朋友,所以你也要喜歡蘇西。”
他抬手把她眼前的碎發撥開,語氣溫柔:“好。”
蘇兮還在喃喃自語:“蘇西很喜歡佩奇的,所以她不會去做傷害佩奇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雲錦書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人狠狠錘了一下,泛着隱隱的生疼。
夏安說的沒錯——
他確實是個混蛋。
他跟着她的思維模式,安撫道:“喬治錯了,喬治這不是來接蘇西回家了嗎?”
晚風漸濃,她又處在特殊時期,雲錦書不願意她吹冷風,利落地把他倆的包背在身前,然後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對她說:“上來。”
原本懷抱着的體溫驟降,再加上這個熟悉的背影,蘇兮感覺自己的意識好像清醒了點。
她悶悶地哦了一聲,然後攀上了他的背。
他稍微一施力,就輕輕鬆鬆地把她背了起來,然後,按原路返回。
方才來時,他心急如焚的一路狂奔,以至於額頭上都熱的滲出了一層細汗,但總覺得這份熱意浮於表面,心情如天邊那輪孤月,夜涼如水,寒霜蕭瑟。
現在歸程,他步履如鍾,無狂奔的腳步助陣,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襯衫,不懷好意的晚風,見縫插針地從他的衣襟、領口,一縷縷地,鑽進他的體腔。
這種寒意空前絕後,但他卻覺得心裏被填得滿滿當當,絲毫不覺蕭瑟。
蘇兮挽着他的脖子,於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打量着他的側臉。
畢竟真的沒被“小豬喬治”背過,因此在此情此景的刺激下,反射弧極長的蘇兮,於微醺的醉意中,漸漸認出背着她的這個人是誰。
“雲錦書?”
“嗯。”
“真的是你?”
“嗯。”
“你為什麼要背我?”
“因為喜歡你。”
“喜歡我?”
“嗯。”
“你騙人,你才不喜歡我。”
“不騙你。”
“那春天都到了,你怎麼還不來找我啊?”
雲錦書腳步微頓,看着眼前意境十足的晚秋,一時怔忪:“嗯?”
似是沒得到想要的答案,蘇兮攀着他的雙臂動了動,賭氣似的又問一遍:“那春天都到了,你怎麼還不來找我啊?”
雲錦書品着她這句話,慢慢有些知味。
——她是在責怪,為什麼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還不來找她。
風吹草動間,如水的月色漸起波瀾。
他似塵封畫卷中的夜歸人,對着夜色款款低語:“去給你買花了。”
“買花?”
“嗯,所以來晚了,對不起。”
“花呢?”
“在我背上。”
風停了一瞬。
“蘇兮。”
“嗯。”
“你為什麼要我背你?”
“因為......我喜歡你。”
目之所及處,一隻晚歸的鳥,撲扇着翅膀,落進交錯的枝椏間。他在心間埋藏許久的渴望與悸動,連綴成歸家的橋,在他腳下一路延伸。
身後,是落了一地的斑駁燈火。
他想這麼走着,走到來年開春。
然後,再一年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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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好喜歡這一對!但真的沒時間為他們單獨開一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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