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

螢火

排除生理性病變之後,池漾出了院。

周柏楊說,回到家,回到熟悉的環境,她的身心,會更容易放鬆下來。

當天晚上,葉青嶼臨走的時候叫來席硯卿,囑咐道:“我要去趟外地,我把我妹交給你了。”

雲錦書跟在葉青嶼身後,重複着這句叮囑:“席大哥,我先回京大了,我把我姐交給你了。”

“放心吧,”看他們轉身走入電梯,席硯卿忽然出聲,“阿錦。”

雲錦書回頭:“怎麼了?”

“關於那則謠言,網絡上的證據全部都做了保留,這足以構成誹謗罪,”樓道里,席硯卿與他相對而站,“你記住,如果對簿公堂的情況出現在你身上,那只有一種可能,你是勝方。”

“嗯,”雲錦書目光專註,“撤訴那件事,記得替我瞞着我姐。”

“知道了,路上小心。”看電梯門合上,樓層數漸次往下減,席硯卿才抬腳往右邊走。

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勁,他輕嘆一聲,無奈地折回了自己家。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按下接通鍵,手機那端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席總監,您的寶貝快遞已經到達京港國際機場,是送到公司還是送到家?”

席硯卿揉了揉眉骨,想了想說:“送到御府左岸吧。”

半個多小時后,他下樓從鍾離聲手裏接過那個“快遞”。

終於把東西萬無一失地轉交到了主人手上,鍾離聲長吁一口氣:“你都不知道,我這一路上那叫一個心驚膽戰啊,生怕你這個寶貝有一點閃失。”

席硯卿看起來興緻不高,淡淡道了聲謝。

鍾離聲戳戳他的肩膀,揶揄道:“緊張啊?”

席硯卿垂眸,看着手裏的禮盒,眸色暗下來,語氣清冷:“從明天開始我要在家辦公,必須我簽字的文件送到家來。”

“好。”應下之後,鍾離聲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問席硯卿:“是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席硯卿打量了鍾離聲一眼,若有所思道:“確實有件事兒想問你,我記得你大學在京大讀的?”

鍾離聲點點頭:“嗯。”

“以你個人名義,”席硯卿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向京大生科院,進行捐贈。”

-

鍾離聲走後,席硯卿乘着電梯上了樓。

電梯間燈光柔亮,他緊緊攥着那個禮盒的緞帶,低頭細細打量起來。水藍色的禮盒裏,還放着一個深藍色的天鵝絨盒子,燈光一照,粼粼如波。

卻沒了泛舟的人。

他的心情,忽而轉秋。

倏然,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他如夢初醒。

“硯卿哥哥。”門外傳來此起彼伏的聲音。

這副場景,讓席硯卿恍然回到幾個月前的那個夏夜。

那天,他從白清讓家裏回來,看到池漾領着三個小男孩站在門外。

“這麼晚了,你們去哪兒?”席硯卿問。

齊媛跟在三個小男孩後面,實話實話:“那邊住不下了,我送孩子們去住酒店。”

席硯卿從電梯裏走出來,按下關門鍵,不容置喙的語氣:“住我家。”

“可是池漾姐姐說不能......”

“行!”齊媛打斷於冬的話,“那麻煩席先生了。”

席硯卿打開家門,側身讓他們進來:“不會。”

與此同時,大門緊閉的對面,池漾和周柏楊相對而坐。

池漾看着周柏楊一副要在這兒定居的樣子,問道:“我耳朵不好,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走了?”

“是啊,”周柏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打算在你這兒住一輩子,讓你養我。”

池漾默了幾秒,起身坐到周柏楊身邊,握住她的手,目光誠懇:“柏楊,我一直覺得你是最理解我的,你知道的,我不想讓任何人為了我,做出犧牲。”她抬眸,對上她的目光,繼續道:“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周柏楊無奈,只得扯了個謊:“我這一段時間沒有門診,要做課題和論文,需要靜心。在你這兒住着,省得在家聽我媽叨叨,怎麼著,嫌棄了?”

看到是這個原因,池漾放下了心,搖搖頭,說:“不嫌棄,你想住多久都成,正好我沒事還可以給你煲湯,補補腦。”

“......”周柏楊忍不住笑,“就你貧。”

一群人就這麼住下了。

秦楚河像人間蒸發一樣,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池漾的世界之中,日子就這麼恢復了平靜。

在周柏楊適當的心理干預下,池漾的狀態也漸漸有了好轉。

她從徐濱松那裏要了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過來,過上了健康有序的生活。

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起床給大家做好早餐,然後開始處理工作。閑暇的時候,池漾還會到客廳,看齊媛給孩子們上課,沒事的時候還會幫大家批改批改作業。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例行活動,那就是——

站在門口,望着對門出神。

某天晚上,她看所有人都回房間之後,自己一個人又悄悄溜到客廳,透過貓眼往對面看。

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齊媛和周柏楊從各自的卧室探出頭,目不轉睛地看着池漾的方向。

“周醫生,”齊媛怕吵到孩子們睡覺,穿過走廊跑到周柏楊的卧室,搭着她的肩,“你說漾漾這麼喜歡席總監,為什麼還要跟他分開呢?”

周柏楊側目看了齊媛一眼,輕輕笑了一聲:“你沒有喜歡的人嗎?”

“啊......”齊媛愣了下,“有啊......”

“那你怎麼不去追呢?”

“我......”齊媛一時語塞,想了一會兒才覺得不對,“我的情況跟漾漾不一樣,他們明明是兩情相悅,席總監明明那麼在意她。”

周柏楊笑說:“歸根結底都是一碼事。”

齊媛不解:“一碼事?”

“人在觸碰幸福的時候,往往會變得膽怯。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任何不好,不希望對方為自己抗下任何的艱難,只希望把最好的給到對方。”

齊媛蹙眉:“可漾漾哪裏不好了?”

“她哪裏都好,”感覺池漾要轉過身來,周柏楊和齊媛趕緊往卧室裏面湊了湊身子,“給她些時間,她會看清自己的內心的。你看她知道你把孩子們帶到了對門住,不是也沒說什麼嗎?”

說到這兒,齊媛忍不住感嘆一聲:“周醫生,我發現席總監真的好喜歡漾漾啊,上次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嗯,所以我就怕他半途破了功,”周柏楊笑了下,“我提出緩兵之計,讓他暫時冷着池漾,我感覺他每次看到我都恨不得拿出五百米的大刀。”

“哈哈哈......”齊媛忍不住笑出了聲,“不過為什麼要讓席總監冷着漾漾啊?”

“齊媛,感情這種事呢,是不能一個人單向付出的,需要兩個人雙向奔赴才可以。池漾在這段感情里,一直把自己放置在一個被動的地位,當時他們確定關係之後,來南棲找過我,你猜池漾當時跟我說什麼?”

齊媛:“什麼?”

“她問我,我會給他幸福的,對吧?說實話,我做過這麼多心理諮詢,也傾聽過不少愛情故事,但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談戀愛就是為了給別人幸福的。所以說,她對自己在這段感情的認知並不准確,她一旦覺得自己不能再給席硯卿幸福,她就會想要放手。但是愛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愛情是兩個人之間漸深的羈絆,是出於本能的心之所向,所以她必須要學會這一課,必須學會自己把握住自己的幸福。”周柏楊目光一轉,“否則,那對席硯卿來說,也不公平。”

“我懂了,”齊媛說,“那漾漾的耳朵什麼時候才能好啊?”

“其實她有好轉的跡象了,她有跟我說過,這幾天起床的時候能聽到一些聲音,細細小小的,但是一會兒就消失了。我覺得她這次之所以恢復得這麼慢,一是因為接連受到打擊,對她的傷害很大,二是她心裏還有心結沒打開,所以她不想聽外界的聲音。”

齊媛安靜地聽着。

“她能預見到你們想對她說什麼,但是她不想聽。這種心理對生理的影響是很微妙的,她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周柏楊說著結論,“但我覺得,正好趁這個機會,讓她不受外界干擾地想一想,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等到了某個契機,說不定就好了。”

“契機?”齊媛問,“什麼契機?”

周柏楊輕輕敲了下齊媛的腦袋瓜:“我哪兒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

齊媛抬手揉了揉,小聲地哦了一聲。

-

日子就這麼過了一周,一切都在好轉,但周柏楊說的那個契機,一直沒有到來。

某日清晨,池漾睡到自然醒,一睜眼窗外的陽光已經踱步到她的床上。看着雀躍的陽光,她的心情也不由得輕快起來。

與此同時,她耳垂一顫,敏銳地捕捉到了窗外樹葉摩挲的聲音。

池漾坐起來,想要再去捕捉,卻發現好像又消失了。

這天氣,讓她很想出去走走。

於是,她利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洗漱完之後,站在衣櫃前開始挑衣服。

目光在衣櫃裏掃蕩了一圈,最終定格在一身西服上。

這是一套高定的深藍色西服,從顏色到用料都是她親自挑選。

是她那次說過的,要給席硯卿的生日禮物。

可她沒想到,一切的幸福正是從那天開始,改變了軌跡。

先是在朝大宣傳冊上看到雲聽獎學金髮起人秦楚河的名字,再到在藍仲律所見到秦楚河,再到回朝歌看望自己的母親,再到她意外受傷。

之後的故事,太像是一場夢境。

在她以為自己的生命或許真的要終結在那個晚上的時候,突然之間,一場雋着她名字的盛大煙火,照亮了無垠夜穹。他像是一位無所不能的魔法師,帶着光出現在她面前。

她依然記得,穿透黑夜的那一束光,以及他沐在光里的那一雙手,以及她後來才知道的他當時對自己說的那句話:“記住,這次是你親手抓住光了。”

言外之意,是你自己戰勝了黑暗,是你自己抓住了光明。

所以你,配得上所有美好。

想到這兒,池漾倏地,眼眶一熱。

她雙手下意識地摸上那件西服,很想看他穿上去的樣子,可就是沒勇氣邁出這一步。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在衣櫃裏看了一會兒,最終挑了一件水藍色的連衣裙,胸前綴着三枚襟扣,裙擺長至小腿,輕柔飄逸,似翻湧的海浪,襯得整個人身姿曼妙,仙氣飄飄。

換好衣服,池漾拿着手機走出卧室,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在手裏震動了一下。

她點開一看,發現“林洛希”的用戶名上有一個紅色的數字1。

她怎麼會這麼早給我發微信,難道是有什麼急事嗎?

池漾一邊疑惑着一邊點開。

看到林洛希發來的內容,池漾驚住了。

頃刻間,眼前是燎原烈火,耳邊是風馳電掣。

振聾發聵,怦然作響。

她於淚眼模糊中,看着那首名為《螢火》的短詩——

萬頃黑夜跌落,你自成螢火。

螢火本來,就能吸引更多的螢火的。

所以,朝你飛奔的人,不是莽撞的飛蛾;

而你,也不是灼傷的燭火。

他們奔你而來,不是自取滅亡;

是與光同塵,是向生而往。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驚鴻一掠十年燈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驚鴻一掠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