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顆凝神丹
姜爾雍是沂山岐黃宗宗主姜游的五公子,因為修為過人,被推舉入方術天府。天府中主政的目前有四尊十二君二十四士,姜爾雍列為十二君之一的霜序君,除了緋院有大事要召集每個人參加外,每年的九月份姜爾雍要在緋院天天當值。小豹子是姜爾雍在緋院當值時子雅回撿回的一條小狗,養在緋院,雖然養的時間不長但很粘子雅回。
“等為師從王宮回來咱們就打道回府。”小徒弟的思維能從藥草一下子跳到緋院養的小狗,這讓姜爾雍很是無語。
“師父,我們回哪?”
“回沂山。”姜爾雍悶聲道。
“太好了,回宗家過年啰。”子雅回雀躍地道。自己資質愚鈍,母親又不在人世,一直不受自家長輩抬愛,好幾年沒回自家過年也沒什麼人記掛着他,近幾年一直跟着師父回宗家過年,宗家人多,跟自己年齡相仿的不少,倒是熱鬧得很。
“要炮製的丹藥還缺好幾味藥材,得繞道去採藥,能不能趕上過年隨遇而安吧。”姜爾雍對能不能回宗家過年並不是很在乎,要是誤了腳程倒更好,一到過年,家裏亂七八糟的訪客也多,他懶得應付。再說了,來大理的主要目的也並非為國主段素真治病,而是另有緣由。
“大理國主不留咱們看病啦?”子雅回原以為要在大理國呆上好久。
“段素真想剃度出家,準備禪位給孫子段素興。也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他出家靜修,無俗事擾心,病自然會慢慢好的,給他留下藥方,照着抓藥即可。”見小徒弟那高興勁,姜爾雍不禁有點自責,自己小時候天天鑽在葯堆里,睡在葯書上,沒了童年,枯燥無味的生活沒想到現在又轉嫁到了兩個徒弟身上,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多天帶着他們鑽山穿林。
“大理國主之位要傳給段素興那廝?天吶,那個紈絝子弟能當國主?”子雅回下巴都給驚掉了。
“難道傳給你?”姜爾雍轉頭白了一眼自己的寶貝徒弟,“別在外面胡說八道。”
“師父莫要笑我,”子雅回呵呵地把一個玉蓮道冠從木匣里取了出來,利落地幫師父拴在道髻上,“我只是覺得大理國的前途命運堪憂,段素興哪是治國理政的人呀,荒淫無比,不是在女人堆里鬼混,就是花重金痴迷奇花異草,家裏有個這樣的人都能敗壞家運,更何況是一個國家,段素真是不是腦袋被門給壓了,怎會昏庸到……”
“廢話少說,勤學好問。”姜爾雍不耐煩地打斷道。
“哦。”
“去年去大理王宮時我看你玩得開心得很,段素興也沒少給你倆好玩好吃的,他如今入主王宮你倒是挑起刺來了。”姜爾雍看了看一臉喪氣的徒兒,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師父,徒兒雖愚鈍,但大是大非還是知道一些,作為一名普通百姓,痴迷某件事物倒是無傷大雅,頂多叫玩物喪志,但要尊為一國之君,個人德性肯定是要受約束,愛玩愛鬧不是誤國么。”子雅回低聲喃喃。
“呵,挺不錯,你倒識得大體。”姜爾雍莞爾。
“大理這麼好的地方,可千萬別被段素興搞得烏煙瘴氣啊,”子雅回感慨地道,“段家子弟難道凋零至斯,竟淪落到將大任傳給紈絝子弟,爛泥糊不上壁怎麼辦,師父這次去是勸段素真的么?”
“日虧月盈各有定數,咱要操哪門子心,在大宋為師都不沾惹官場,更何況是他國異邦,你小子倒是挺關心官場啊,要送你去讀書么?”
“呵……師父取笑了,”子雅回遲疑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道,“徒兒甚是不解,為什麼官場上的人宗家不醫治呢?難不成宗家以前受過官府迫害,是在遵循祖制?”
“沒那麼誇張,”姜爾雍看了看床上的傷者,心裏莫名有些酸楚,不禁眉頭皺了皺,“天下良醫多得很,宮庭御醫更是優中選優,咱沒必要去摻和。也不是說官場上的人我們宗家就一定不去醫治,只是盡量避免而已,主要有兩點考量,一是官家之人患的大都是富貴之病,醫治方法都有較為完整的醫案備考,長期羈絆其中,不利於醫術的精進,再者就是,官場上的人事糾葛太多,裹挾其中很難脫身,不能純粹地將精力投入到岐黃之術的探究上。”
“徒兒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子雅回忙不迭地點着頭。
“回兒,他傷口如果痊癒,你跟昊兒說下,明天給他吃粒凝神丹。”姜爾雍心神一動,突然下意識地吩咐道。
“凝神丹?”子雅回手下一滯,“師父,沒必要吧,有回命湯就能讓他活蹦亂跳,兩天就能恢復到先前的體能,再給他吃凝神丹不是浪費么。”
“此人鬱氣過盛,心脾受損,凝神丹多少能起些紓解作用。”凝神丹雖然珍貴,但既然贈葯已經脫口而出,姜爾雍也不好再反悔。
“師父,咱也不能什麼都治呀,人家心病得靠他自己去醫,凝神丹用的又不是遍地可生的狗尾巴草,裏面的軟紫草還是從西域販過來的呢,蛇蛻用的是莽山小青龍的,可不容易找……”子雅回心疼地道。凝神丹焙制起來不說工序相當複雜,就是所用藥材也不是普通尋常可見的,用的多是奇珍異草,再則,功效相當驚人,就算是千兩黃金也有人爭相來購,師父這是怎麼了,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何至於施如此大恩,真是太奇怪了。
“老老實實照辦就是,哪來這麼多廢話。等他傷口完全癒合后,你幫着梳洗下,給他換身乾淨的衣服,”姜爾雍撫額,這哪是收了個徒弟呀,分明就是養了個鷯哥,“異國他鄉能遇到咱們大宋子民,天大的緣分。再珍貴的藥材都是用來給人治病的,對你師父來說,凝神丹也並非什麼難炮製的,也就所用藥材珍貴一些而已,難不成你想學段素興,弄了株異色茶花就要端到卧室內天天瞧着?”
“我是沒那麼變態地迷戀某種東西啦,”子雅回笑得咯咯作響,“就是有點可惜,一顆凝神丹上千兩黃金人家搶着要,便宜這廝,感覺給牛喂牡丹似的。”
“銀兩不夠用?”姜爾雍抬眼問,“錢引子還有多少?”
“錢引子還有很多,但在大理沒法兌成現銀。不過,師父不用考慮銀兩的事,咱們這段時間的吃喝用度都被段國主派人給包辦了,沒有要花錢的地方。”子雅回露出一副撿了便宜的表情。
“這幾天你們別亂跑,老老實實呆在寨子裏,床上那位康復后,如果要走送點盤纏給他,”見晏昊從外面進來了,姜爾雍起身囑咐道,“寨子裏有人要看病,你們拿不定病情的,等我回來。”交待好后,姜爾雍抖了抖前襟,下了竹樓。
“師父是要乘大象去么?”晏昊跟在後面憨憨地問。
“嗤,真不知道師兄是怎麼想的,乘大象沒有十天半個月到不了羊咀咩城,師父馭風過去,小半天就能到。”子雅回在晏昊身後翻了個白眼。
姜爾雍知道兩個徒弟對乘象的新鮮感還沒褪去,便又囑咐道:“大象留給你們,但是不能走得太遠,語言不通,習俗跟咱們那也有很大區別,莫惹出些事非來。”段素真為了方便他們出行,派了兩個象奴追隨他們。
“師父放心,保證不會走出前面那座山。”一聽師父鬆口讓他們乘象溜達,子雅回樂得直咧嘴。不過,他話音剛落,姜爾雍身影就飛了出去。
“師父身形太好看了,真是光風霽月的人吶。”看着師父遠去的一點緋影,晏昊一臉膜拜地道。
“喲,師兄可以啊,都會拽文啦。”子雅回取笑道。
“你不覺得咱們師父英氣逼人玉樹臨風么?”
“咱們師父的相貌,氣死衛玠賽過潘安,當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看,”子雅回有點黯然地道,“只是咱們兩個資質愚鈍,也不知道猴年馬月能修鍊到馭風技能,行腳趕路老是拖師父的後腿。”
四大宗門的高手,出門遊歷都是日行千里,只不過用的技能不一,岐黃宗是馭風,御氣宗是行氣,金石宗是遁土,最厲害的是祛邪宗,用的是幻影。
“聽宗家的人說,馭風之術至少得修鍊到韻丹五重境,師弟已經到了畫氣二重境,我卻還在蓄氣一重境。”晏昊也很是落寞。
“跟着師父快有十年了,別人都是十年出師,咱們怕是難了。”一說到修為的事,子雅回也很是喪氣。
“出不了師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希望能跟着師父一輩子。”
“嗤,十年期限一到,師父就要另收門徒,你想跟也跟不了。”子雅回哼道。
“不說開處方制丹藥,奉茶倒水的事我還是比較在行,師父老人家身邊不也得要人侍候。”
“師兄志氣倒是挺大,就怕師父不樂意,嫌咱們礙眼,”子雅回哀嘆一聲,“唉,反正宗家的人都知道咱倆資質差,十年一期的出宗考核就算是考得差也無所謂丟不丟臉面。”
岐黃宗宗家每十年招收一批各旁支的幼童為徒,十年期滿進行出宗考核,成績分道、藝、技三榜,能上道榜的回本門后一般都會被門主重用,藝榜的也可開堂行醫,技榜的不能問診開方,只能從事煎藥抓藥採藥之類的雜役。在道榜排前三的,還可選擇繼續呆在宗家深造。
十年前,岐黃宗各旁支門下子弟入宗家學醫時,姜府準備收徒的,上到姜爾雍的高祖,下到姜爾雍的堂侄,挑來挑去最後就剩下子雅回和晏昊沒人願認領,嫌棄他們資質差。本不打算收徒的姜爾雍見兩個小傢伙淚眼婆娑可憐兮兮,便跟領他倆過來的門主吱會了一聲,願帶在身邊指點一二。
子雅氏門主子雅綽和晏氏門主晏優本來還挺尷尬的,選徒大會上雖然本門中也有子弟被宗家的杏林高手領走,但自己的嫡親兒子卻是入不了宗家的眼,被各旁氏門主暗下里取笑不已,跌了臉面,最後沒想到宗家年青一代中最有天份修行境界最高的姜爾雍會主動接納自家兒子,自然是大喜過望,對姜爾雍千恩萬謝。
晏昊和子雅回幼小的心靈得到姜爾雍的安撫,更是懷着膜拜和感恩的心全心全意侍候着師父。
“師父不是常告誡咱們,對道藝技三榜要以平常心對待,平時盡心儘力干好手頭上的事就行,咱們將來安身立命的手段師父說他自有安排,讓咱們不用擔心。”
“倒也是,就咱們的悟性,擔心也沒什麼用,”子雅回對晏昊笑道,“師兄,如果師父沒安排,出宗考核后,你是什麼打算?”
“打算?我能有什麼打算,師父不趕我走,當然是繼續跟着師父採藥製藥唄。”晏昊不假思索地道。
“就沒有自己想去做的事么?”子雅回追問道。
“想做的事當然有啰,”晏昊難得地嘆了口氣,“我很少見過師父開開心心笑,要是有什麼能令師父高興的事,我就是舍了命也要去辦到。師弟你呢,如果師父不給咱們安排出路,出宗考核後會回四明山吧,有什麼想去做的事?”
岐黃宗旁支子雅氏的府第在越州嵊縣(今浙江嵊州)四明山,門下子弟雖然也是岐黃一脈,但最擅長的倒不是望聞問切,而是音律,在治療癔症上頗有聲望。
“我還真沒有什麼特別想去做的事,學藝不精,也不好意思回嵊縣,小時候家父讓我選項樂器,我就覺得嗩吶好學,但在我們子雅門中,嗩吶是不入流的,登不得大雅之堂,回去改學別的樂器也難有建樹。”
“我覺得師弟吹得挺好的呀,你一吹,小豹子不是屁顛顛地往你身上蹭么,還能招來一些小鳥,本事大着呢。”晏昊安慰道。
“師兄,”子雅回不滿地道,“招狗逗鳥能算是什麼本事呀,你這罵我呢。”
“沒有沒有,”晏昊趕緊擺擺手,“我真覺得你吹得好聽,師父也喜歡聽呢。”
“師父那是仁慈,好歹讓我留着子雅氏的一點標識,”一說到師父,子雅回又有話說了,在晏昊面前顯擺地道,“其實我是見過師父敞懷大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