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燕山血人
大理國,騰衝府乞蘭部勐臘(今雲南德宏州盈江縣),允燕山。
身背竹簍手拿葯鋤的晏昊見身前草叢有些凌亂,便用藥鋤撥開長草,只見一個滿身血污的人窩在草叢,嚇得連聲大叫:“師父……師父……”
“師兄是撞見鬼了還是遇到妖了……”離晏昊不遠的子雅回趕緊湊過來,也被眼前一幕嚇了一跳,“師父……這……這裏有個死人。”
姜爾雍正盯着一簇從未見過的鹿角蕨類植物在研究,見兩個徒兒大呼小叫的,連忙起身,身影一閃,人已到了血人面前。
伸出玉蔥般的手指在血人鼻翼探了探,再在血人全身捏拿了一遍,對晏昊道:“背回寨子。”
晏昊趕緊把竹簍和葯鋤遞給子雅回,躬身一抄一托,把那血人背了起來。
“師父,他不會是魔門中的吧。”子雅回手忙腳亂地把竹簍挎在背上。
“不是。”姜爾雍淡淡地道。
“既是讓師兄背回去,那肯定是沒傷着筋骨,臉上被鮮血塗得大花臉似的,也不知道長得是不是凶神惡煞,身材倒是挺好,比師兄都高一個頭了,一身的布料瞧着很華麗,應該也不是什麼獵戶山民,但從服飾來看,跟咱們一樣,是大宋子民。傷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樹林裏,而且還是在他國異鄉,想來也不是市井街頭的小混混,單身一人落在荒郊野外,肯定也不是商隊中的商人,只可能和咱們一樣,是道門修行者。咱們岐黃宗各氏族服飾都有自己特定的標記,這人身上找不到岐黃宗的任何標記,所以說,不是咱們岐黃宗的道友。衣服顏色也不是緋色,因而也不是來自緋院的。師父,在這廝身上您摸着什麼法器了么?”子雅回為了追上前面的師父和師兄,步子有點急促,差點被手上的葯鋤給絆倒。姜爾雍在想着別的事情,沒理會絮叨的子雅回。
修真求仙的道門繁衍千年,逐漸形成四大宗派,分別是以醫濟世的岐黃宗、丹師巧匠的金石宗、吐納靜修的御氣宗、驅邪降魔的祛邪宗。
四大宗派雖然主要的修行方式不同,但修行目的殊途同歸,無非是長生不老,得道成仙,所以為了方便溝通,有利於解決道門內部的紛爭,調解矛盾,四大宗派共同推舉道門各門各府道法相對高深的子弟創立了一個權威管理機構——方術天府,四大宗派的宗門和方術天府坐鎮天下五鎮。
方術天府在河東路平陽府臨汾縣(今山西臨汾)的中鎮霍山,天府外圍的高大院牆為緋色,在方術天府任職的道門子弟也都是穿着緋色道袍,所以方術天府也被各道門簡稱為緋院。
岐黃宗宗家姜姓,府邸坐落在京東路青州臨朐縣(今山東濰坊臨朐)的東鎮沂山。
金石宗宗家嬴姓,府邸坐落在秦鳳路鳳翔府(今陝西寶雞)的西鎮吳山。
祛邪宗宗家姬姓,府邸坐落在兩淅路越州會稽縣(今浙江紹興)的南鎮會稽山。
御氣宗宗家姚姓,府邸坐落在遼國東京道顯州(今遼寧錦州)的北鎮醫巫閭山。
四大宗派下面又有許多旁系支族道門,分佈於天下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見師父不理會自己,子雅回繼續分析:“師父,這廝既然能進入大理,我猜想要麼他是咱們大宋官府派來的,要麼是法力較深的道門中人……能自如進出國境而不被戍衛查覺,那法力不是一般的高,不說緋院的尊君士和各宗門的宗主,至少也得是修鍊到破丹六重境的修行者,有那修為的人不至於如此落魄吧……退一萬步說,即使遇到魔門中的高手被傷成這樣,但這廝的年紀瞧上去感覺還沒師父大,不可能是修為到了六重境的。所以,他應該是官府派來的,官府派來的,又是道門中人,那就只能是金石宗下面的旁支,不是來自蓋竹山的鐘氏,就是來自廬山的梁氏。師父,您說我猜得對不對。”
金石宗旁支鍾氏,居於台州黃岩縣(今浙江臨海市仙都縣)蓋竹山,因善於煉製養生丹,門下很多子弟被召入皇宮,為皇親國戚煉製仙丹。
金石宗旁支梁氏,居於江州德安縣(今江西九江市)廬山,梁門在□□研製方面卓有成就,門下子弟多在朝廷任職,且大都在工部□□局。
“就你話多,誰說年輕就不可能修到六重境,師父這麼年輕不是已修到八重境了么。是友是敵還不知道呢,別一口一個這廝那廝的,師父面前,不得無禮。”子雅回沾沾自喜的語氣讓晏昊忍不住回頭懟了一句。
“咱們師父是神仙般的人,世上哪能輕易找到跟師父一樣的。”子雅回傲嬌地回道。
“別廢話,看腰帶。”姜爾雍頭也沒回地道。
“腰帶?”子雅回仔細打量起前面晏昊背上的人來,“嗯吶,是比較特別耶……什麼人嘛,又不是位娘子,腰上幹嘛掛一圈的玉瓶。”
姜爾雍懶得理會小徒弟的聒噪,晏昊一直緊跟師父的步子,也沒理會。
“好像很珍貴的樣子呢……”子雅回細瞧一番,甚是驚訝,伸手想摸一摸那血人腰間的玉瓶,一下沒跟上晏昊的步子,不但沒摸着玉瓶,差點又被葯鋤給絆倒,“一個玉瓶看上去就價值不菲,這掛了一圈,少說也有十來個吧,沒看出來啊,這廝……這人是個大富大貴的吶,不過跟女人佩戴瓔珞似的,有點不倫不類。”那傷者腰帶上圍了一圈的金環,每個金環上懸着拇指般大小的翠玉瓶子,金玉交相輝映,如果不是現在這副狼狽模樣,應該是能襯托懸挂者的神采。
“束靈瓶。”姜爾雍惜字如金地道。
“哎喲媽呀,束靈瓶?這麼說來,他竟是祛邪宗的道友了。師父,他是不是姬家宗門子弟?”子雅回一驚一乍。
“不知。”祛邪宗區別宗家和旁氏門第的標誌在髮髻上,此傷者狼狽不堪,披頭散髮,一時分辨不出到底來自祛邪宗哪個支系,姜爾雍也懶得跟徒弟細說。
“既是祛邪宗的人,那要麼是被魔門中的人所傷,要麼是被妖怪或是厲鬼所害,咱們貿貿然把他救過來,不會引火燒身吧。”子雅回擔心地道。
“你的廢話還真多,師父什麼時候怕過妖魔鬼怪?”晏昊雖然不過十五六歲,但背着一百六七十斤的大活人卻是輕鬆自如,毫不吃力。
“師兄說得沒錯,別說御氣宗、金石宗和祛邪宗,就是魔門中的,見到咱們岐黃宗也要禮讓三分。”子雅回呵呵地道。
“勤學好問,廢話少說。”姜爾雍冷聲道。
“哦。”子雅回有口無心地應道。
“竹簍別背歪了,小心藥材倒出來。”晏昊好像長了后眼似的。
“等到了寨子,得想個法子跟祛邪宗的人接上頭,咱不能白白救人家一命啊,至少得討些驅鬼的符咒來。這人滿身血污的,肯定是遇到大麻煩了,不是惡魔就是厲鬼,祛邪宗不可能就派他一人過來,肯定有同伴。”子雅回趕緊把竹簍背正了,嘴巴卻是閑不得一會兒。
“葯鋤給我。”姜爾雍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對子雅回道。
“師父饒命啊,我不說話了……別罰我啊,徒兒以子雅氏宗祠的堂匾向您保證,再也不多嘴……師父……饒命啊……”子雅回緊緊抱着葯鋤,往後畏縮着。
“拿來!”姜爾雍眉頭一皺。
“師父……”子雅回不情不願地把葯鋤遞了過去,閉着眼咬着牙準備忍受屁股上的疼痛,等了半天沒反應,睜眼一看,師父師兄早已走出幾丈遠,原來是師父嫌葯鋤礙了他趕路,幫他拿了過去。
子雅回樂顛顛地趕緊小跑起來,追了過去,心下在說,師父脾氣好,相貌好,醫術好,身材好,什麼都好,就是一張俊得驚天地泣鬼神的臉太死板了,波瀾不驚,跟潭死水似的,要是表情能豐富些就好了。
“雖然遠不及師父的玉樹臨風,但這人身材還真不錯,狼狽成叫化子都掩不住清奇脫俗的氣質,要是我過幾年也能擁有此般身材那該多好。”子雅回在後面又唉聲嘆氣起來。
“好身材是托着腮邦想想就能得來的么,改掉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毛病,保證明年你就有個好身材。”晏昊忍不住取笑道。
“嗤,師兄,你倒是手能提肩能扛,我要是成了你這樣五大三粗的身板,還不如永遠不長個兒呢。”子雅回不屑地道。
“師父,師弟搞人身攻擊。”晏昊不滿地道。
姜爾雍被小徒弟逗得莞爾,嘴角揚了揚,好在他走在前面,兩個徒弟看不見。
“師兄,你心理能不能強大一些,我這是人身攻擊么?我這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實話實說,你跟棕熊難道長得不相像?再說了,師兄長得這般厚重,多有安全感,師弟我這柔弱的身形在你大樹般的庇護下,定是能茁壯成長。”子雅回打一下摸一下,又拍起師兄的馬屁來。
“別胡扯,師父才是庇護我們的大樹。”晏昊特地回頭強調了一句。
“師父哪能說是大樹啊,師父是咱們的天,我們一切都得依仗……”
“勤學好問,廢話少說。”姜爾雍實在是忍不住,再不出言阻止,還不知道小徒弟能說出什麼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話來。
到了山腳下的寨子,上了臨時借宿的竹樓,晏昊把人放在自己的竹床上。
“師父……”晏昊見師父對這傷者不聞不問自顧自的就着子雅回端來的木盆洗手擦臉,心裏狐疑不已,不知道這個血人師父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嗯。”姜爾雍脫了身上的裋褐,接過子雅回捧過來的緋色直裰,淡淡地應了一句。
“師父,這人是不是快死了啊。”晏昊指了指床上的人不安地道。一身血污,身上的傷口縱橫交錯,有些地方的衣服都被撕成布條條了,臉上沾滿了血和泥土,面目都看不清楚,晏昊感覺這人離死也不遠了。
“死不了,”姜爾雍見大徒弟一臉的緊張,很不高興地道,“只是失血過多暫時暈了過去而已,傷口已全部在慢慢自行癒合,休息幾個時辰自然會醒過來,醒來后你熬些補氣血的湯藥給他喝就行了。人一直在你背上,傷得怎麼樣還感覺不出來?怎麼還不如你師弟眼尖。”
“哦。”晏昊悶悶地應了一句,心下慚愧不已,怪不得師父這麼淡定,原來對傷者的情況早就一目了然,唉,望聞問切的水平離小師弟怕是越來越遠了。
“師兄一心背着這廝趕路,關注不了傷情,我在後面一直跟着,倒是容易觀察,”子雅回幫姜爾雍把腰間的玉環流蘇佩帶好,又躬身扽了扽衣服的后擺,“不是師兄背回來,就算他身上的傷會自愈,但隨便碰到什麼山上野獸也就沒命了,這種狀況,法力再是高深也白搭。”
“給他該煎什麼葯應該知道吧。”姜爾雍在竹椅上坐了下來,把頭上的襆頭解了,讓子雅回幫他梳道髻。
“失血過多,肯定用回命湯唄,師兄知道的。”子雅回一邊緩緩地梳着頭一邊回道。
“你師兄既是知道要你搶什麼嘴,他啞了么。”姜爾雍哼了一聲。
“哦,我這就去準備藥材。”晏昊終於反應過來,着急着忙的出去了。
“為師要三四天才能回來,這幾天你們不能偷懶,把采來的葯好好辨識一番,老辦法,記住了么。”姜爾雍囑咐道。姜爾雍要去羊苴咩城(今雲南大理市)王宮,他來大理國的官方借口是替人看病,而且是替大理國主看病。
“知道啦,”子雅回蔫蔫地道,“藥草新鮮的時候記住它的特徵,搗爛了記住它的汁液色態和味道,煎成湯藥時記住它的湯色和氣味。”
“不能模稜兩可,一遍不行兩遍,兩遍不行十遍,這方面你要向你師兄學習,老老實實不得偷巧。”姜爾雍強調道。
“徒兒銘記在心,師父放心好啦,我會好好陪着那些藥材玩的,就像陪小豹子一樣,”子雅回突然又傷感起來,“師父,咱們什麼時候回緋院啊,我想小豹子了,不知道被人欺侮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