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子靈誕
內室。
位於大殿之後，是秦王嬴政平日罷朝後，處理公務之處，即所謂前朝後寢。
今日，秦王嬴政於此召見儒生博士黃疵，羊夏，還有前幾日告病未曾參加朝會，精於史事的左氏儒博士宋生柏。
“拜見大王”三人行禮。
起身後，三人跪坐在嬴政對面一側。
“寡人有一事相問，望三位博士為寡人解惑。
三位博士可知何物水浸不濕，火燒不壞？
何物不過手掌大卻能裝十多石粟。”
三人面面相覷，訥訥無言。
“臣等無知，望大王恕罪。”三人羞紅了臉。
嬴政失望不已，打發走了三人。
離開秦宮后，黃疵與羊夏捶胸頓足：“孔子為季桓子辯‘非雌非雄，徒有其形之羵羊’，為楚昭王識‘大如斗，赤如日，剖嘗甜如蜜之萍實’，子產更是懂上古之音，被稱之為博物君子’，而我卻不知秦王所問為何物？吾等鄙陋至此邪？”
宋生柏不解道：“人非生而知之者，孔子博學，亦好學所致。兩位何以懊惱至此？”
兩人啞口無言，羞於言起前幾日朝會時，被太卜駁的毫無反手之力的窘況，只能搖頭嘆息而走。
嬴政又令人於咸陽城中尋來燕地來的方士。
問以相同問題后，方士沉吟片刻，斷然道：“此仙人也。”
嬴政一下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的問道：“具體何為仙人？”
方士搖頭晃腦道：“仙人者，一者，形如常人而能長生不死；再者，逍遙自在，神通廣大。
《莊子》書中有神人、至人、真人、聖人之言，皆仙人之狀。
如:“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嬴政瞳孔收縮，呼吸一下急促了起來，豁然起身，徑直來到方士面前，跪坐下來，竟有與他促膝相談的架勢。
“先生快快接著說來，那仙人可還有神奇之處？”嬴政催促道。
方士並不感到惶恐，眼眸微閉，一派得道隱士之相，他侃侃而談道：“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
此等神人、聖人不食人間煙火，不怕水火侵害，騰雲駕霧，來去自由。”
“餐食鬥牛，鯨吞飲酒，長眠不起......”
聽到“長眠不起”，嬴政一下失神了。
......
翌日，丞相府接到一道命令。
“雍城加冠之行，寡人尋回早年流落民間之子嗣，玄龜降世，亦是為寡人父子團圓賀喜。
今封之為公子，賜名靈誕。
令：丞相府，頒詔版於咸陽，昭告國人。
宗正，續公子靈誕於宗籍諜譜。”
右丞相昌平君熊啟接到命令后，疑惑不解，大王加冠返回咸陽之日，他率百官於郊外親迎，不記得大王有提及尋回子嗣之事呀？
還有，也不記得有帶那所謂的公子靈誕回宮。
為何過了近兩月，大王突然提及。
且此期間，他未聽到一點風聲，大王竟將那靈誕公子保護的如此之好。
突然，熊啟想到什麼，恍惚記得大王車駕中帶回一隻巨大的隕鐵球，莫非跟此事有關？
“大兄，華陽太後有召。”一位身材壯碩之人突然闖進廳堂來，嘴中大聲嚷嚷着。
“住口，這裏是丞相府，只有丞相，沒有大兄。”熊啟喝道。
來人正是昌文君熊顛，秦國的左丞相，也是他的親弟。
熊啟如今34歲，熊顛小四歲，相比於熊啟的文質彬彬，一派貴君子之氣，熊顛則虎背熊腰，整個一虯髯大漢。
兩人同是楚考烈王熊完，在秦國當質子十年間所生。
後來楚完之父，楚頃襄王病危，當時的太子熊完急於回國繼承王位，在春申君黃歇幫助下來了招偷天換日李代桃僵，瞞過秦人，順利回楚國繼承了王位。
兩兄弟卻就此留在了秦國。
有姑母華陽太后在。
兩人因為外戚身份，先後被封昌平君，昌文君。
今年，更是因為平定嫪毐有功，相邦呂不韋被罷黜后，兩人被封為左右丞相。
再加上楚人隗狀任御史大夫，可以說楚系力量幾乎把持了秦國朝堂。
被大兄呵斥，熊顛不痛快，跪坐下來后，悶氣不作聲。
“等我回來再做處置。”昌平君召來丞相長史，將寫有秦王命令的簡牘交給他，吩咐道。
“若”長史領命。
昌平君起身，看了眼不服氣的熊顛，嘆氣走了出去。
他知道弟弟不理解自己的謹小慎微。
更難以釋懷大王親政近兩月，每次議事，自己都沉默寡言，乃至三緘其口。自己身為右丞相，百官之首，卻如擺設一般。
說不定還對自己，一直對他這個左丞相有所壓制而怨氣叢生。
可是他不知道，如今楚系外戚權傾朝野，若再不低調行事，禍事不遠矣。
短短几年時間，外戚勢力中，以韓姬成蟜為首的韓氏外戚，趙姬呂不韋為首的趙氏外戚，轟然覆滅。
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呀。
楚系外戚如今看似風光無限，但實則鮮花着錦，烈火烹油。
他怎能不如履薄冰。
......
南宮。
昌平君熊啟見過華陽太后，心事重重的走出來。
馬車穿過渭水橋，轆轆車輪聲，卻驅不散他心中的憂慮。
咸陽宮。
謁者稟報，封公子靈誕的王令被駁回，說華陽太后不許，公室血脈當慎重，令宗正確認是否是大王子嗣。
嬴政大怒，他知道華陽太后素來不喜從趙國歸來的他。一直想讓從小長在身邊的成蟜登上王位。
以往有與楚系關係良好的呂不韋從中轉圜，楚系不曾太過分。
如今他初親政，呂不韋一去，就要給寡人下馬威不成？
嬴政深吸一口氣，對跪坐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宗正道：“太后想如何確認？”
“滴血認親。”宗正忐忑回答道。
此事純屬無妄之災。
夾在大王與華陽太后之間，他左右為難，可是偏偏躲不得。因為公室子弟，錄入譜諜乃是他這個宗正份內之事。
嬴政冷哼。
良久，宗正看沒有回應，知道大王妥協了，行禮後退去。
嬴政枯坐內室，眉頭皺起難以舒展。
本以為趕走呂不韋，誅滅了嫪毐，廢趙太后干政，權利就能完全掌握在手中。但現在發現結果跟他想的不一樣。
秦國還有一位華陽太后，看似不干涉朝政，但楚系勢力在秦國卻不可小視。這是秦楚持續百年聯姻以來積攢的問題，楚人充斥朝堂，非短期能解決。
如今的朝堂，中高層官員無不是昭襄王，與他祖父，父親時代的人，華陽太后在他們中威望無人可及。
他就算有想法，也面臨無人可用的局面。
軍方的將軍們更是如此，所以他親政之後，才立馬親手提拔了桓齮。
但一個桓齮，遠遠不夠。
嬴政陷入沉思中，也許他太早罷黜呂不韋了，如果現在在丞相位置上的呂不韋，可能就少了許多掣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