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禮
“大王，宗正方才來稟報，太后訓斥他說，身為宗正，當記得管束宗室為分內之事。下令讓他懲治公子靈誕，罪名為目無尊長，不孝。”
宦者令縮成一團稟道。
嬴政頭疼不已，知道不能讓靈誕繼續胡鬧了，且必須要給華陽太后一個交代。
“傳令......”
第二日楊旭剛醒來，啾娥就告訴他大王召他食饔，楊旭咯噔一下，暗想嬴政莫不是要秋後算賬。
他打了個哈哈，說道：“回稟大王，就說我偶有微恙，高卧未起，尚未梳櫛，不能往也。”說完不管啾娥如何呼喚也不起床，矇著被子準備睡個回籠覺。
這當然又是試探嬴政的舉動，自己身邊儘是嬴政的耳目，楊旭相信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撒謊，況且自己也沒有刻意隱瞞，是光明正大的說瞎話。
此舉動屬欺君無疑了，換個人可能就狗頭不保了，就看嬴政有什麼反應了。
唉，又往作死的路上前進一步，快了，快了，就快到底了，楊旭暗暗給自己打氣，不是誰都有勇氣一次次的捋始皇帝虎鬚的。
然後宦者令就這麼對嬴政說的：“公子說他偶有微恙，尚未梳櫛，不能與大王共食饔了。”
如此清新別緻的用詞，嬴政一開始沒聽懂，等聽懂后氣得差點沒背過去，不停的在運氣。
楊旭這一覺就睡到了傍晚，睜開眼就發現宦者令守在床前，笑眯眯的看着他。
“公子可好些了？大王說要來看你呢？”
赤裸裸的威脅，這能忍嗎？當然......
“說吧，大王有什麼吩咐。”
楊旭無奈，有氣無力的問道。
“大王在等着公子食饗。”
得，躲的過早餐，躲不過晚飯，楊旭認命起床。
嬴政看到了在殿門口磨磨蹭蹭的楊旭，露出笑容道：“嘻，善，子來。”說完還親切的招招手。
原來沒生氣呀，楊旭膽子瞬間壯了，昂首挺胸的走進來。
嬴政讓人撤去案几上的簡牘，很快內侍便抬上來俎幾，即那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俎，不過不是切割肉用的砧板，而是放置食物的，青銅鑄造，長方形，下端有足，樣子像案幾。
說是召楊旭共食，其實還是分餐制，一人一案。
兩個俎幾緊挨着相對而列，而不是嚴格按照宴饗的禮儀，席與席之間要有一丈的距離，看來嬴政是想表示親密些。
嬴政率先入席。
所謂坐有坐相，食有食相，就席的時候，要儀容莊重，不可失態。
像嬴政動作就非常符合標準，他兩手提起衣裳的下緝，使下緝離地一尺左右，這樣才不致於腳踩着衣裳。同時不要掀動上衣，邁步不要慌裏慌張，以免腳下有失。
一雙大長腿偏偏走的不緩不慢，極富節奏。
最後嬴政走到俎幾後面，跪坐下來，並向楊旭招手。
楊旭小短腿幾步就邁了過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叉開兩條腿。
這時代是沒有內褲的，所以你懂的，有什麼東西露了出來，昂首挺肚的正對着嬴政。
看的嬴政連連皺眉，不是有什麼東西不堪入目，而是此動作極其不雅，失禮至極。最終不停的告誡自己“他還是個孩子”才忍了，不然飯還沒開始吃，就進行不下去了。
內侍宮娥依序佈置肴饌，器具是標準的天子九鼎八簋，按制楊旭這個公子該是諸侯的七鼎六簋，但他面前同樣是九鼎八簋，看來嬴政說的衣食器具與寡人同是真的，這讓楊旭心裏有些複雜，為接下來的舉動而愧疚。
食物分四類，飯，膳，饈，飲。飯是黍米飯，膳饈都是菜肴，膳食牲肉，饈是羊，飲是酒水與湯汁，本來還有個羹，本指羊羹，但漸漸的被歸入飲的行列了。
食案上飲食擺放一致，《禮記.曲禮》中有明確的描述：“凡進食之禮，左殽（xiao）右胾（zi）。食居人之左，羮居人之右。膾炙處外，酰（xi）醬處內，蔥渿（nai）處末，酒漿處右。以脯修置者，左朐右末。”
意思是說：上菜的時候帶骨頭的肉要放在几案左邊的砧板上，切好的大塊肉放在几案右邊的豆里；飯食放在人的左手方，羹湯放在人的右手方；細切的肉和烤熟的肉放在豆之外，離人遠些；醋調和的醬放在盛餚胾的器皿之內，離人近些；蒸蔥放在醋和肉醬之左，酒漿（醪酒）放在羹湯之右；如果還要擺設干肉，則彎曲的在左，挺直的在右。
正鼎裏面盛肉食，陪鼎裏面盛調味品，即各種醬與醋。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嬴政的案上多了一隻斝，楊旭看的眼熟不已，好傢夥，看來嬴政也是善飲之人。
楊旭再想表現無禮，但也知道要尊者先食，所以他靜靜坐着，等嬴政吃了他才拿起筷子，這讓嬴政很滿意，微微頷首。
然而楊旭按着筷子卻沒吃，他在觀察嬴政。
只見嬴政先拿起爵飲了一口酒，接着拿起青銅刀叉，切向了一塊狗肝。這是西周八珍中的肝，製作方法是取一個狗肝，用狗網油覆蓋，架在火上慢慢燒考，等網油慢慢滲進狗肝內，不用說是香的很。
稍一切開，鎖住的香氣撲鼻便至，楊旭連連抽動鼻翼，忍住了口水。他怎麼好像聽說狗肝有毒來着？看嬴政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不用說是謠傳了。
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
嬴政吃的很愜意，吃一口肝接着飲一口酒，不一會便吃了兩塊狗肝，飲了好幾爵酒。
楊旭能忍住肉香，卻有點忍不住酒香了。酒是桂花釀，歷史悠久，裏面加入桂花，還有蜂蜜，陳年酒釀，開壇便是酒香四溢。
所謂酒色財氣本就是一體，楊旭後世好色，又如何能少的了酒。
他偷偷將手伸向青銅斝，打算拿起銅斗先喝一口解解饞。
“啪”
嬴政頭也不抬，準確打落他的手。
“為何不食？”嬴政咽下食物，飲了一口酒，等嘴中沒有食物后，問道。
說完，用象箸夾起一塊燒炙的恰到好處的鹿脯，放進楊旭盤中。
所謂長者親自布菜，要拜謝之後再吃，楊旭渾然沒這意思，用筷子夾起幾口吞咽下去，嬴政無奈，只當他還是個孩子，不懂這些。
不等嬴政接着享用食物，就被對面的響動打斷了動作。
按照飲食禮儀，湯里如果有菜，就要用筷子來夾，如果沒有，則不用筷子，只用湯匙。結果，楊旭直接端起碗，呼嚕呼嚕幾口給幹完了。
吃完，還用手去剔牙齒，看的嬴政有點反胃。
還有，濕軟的肉可以用齒咬斷，干硬的肉不可以用齒咬斷，就須用手擘而食之。吃烤肉不要一口吞一大塊。結果楊旭如同饕餮出世，雙手各抓着肉塊，左右開弓，吃的汁水淋漓，四處飛濺，嬴政下意識的就往後躲。
吃着吃着楊旭似乎噎着了，就把沒吃完的肉重新放回食器，抓起肉醬就喝。嬴政胃中翻騰，至此再無食慾，丟下刀叉，眉頭狠狠皺起。
如果說把咬過的食物重新放回食器他還能忍的話，那麼喝肉醬這絕對忍不了，因為肉醬的角色是佐料，是用來蘸肉食菜蔬吃的，你把調料都給吃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你沒吃飽呀，等於在說主人家家貧以至於備辦的食物不夠吃。
這跟打嬴政的臉有什麼區別。
他暗哼一聲，正要發作，誰知楊旭抓起一塊帶骨頭的肉就啃了起來。嬴政差點沒噎住，按禮儀，同樣是不能啃骨頭的，因為啃骨頭難免弄出聲響，太過不雅。楊旭倒好，不光弄出了聲響，還啃得滋滋作響，別有滋味。
嬴政胸膛起伏，開始運氣。
“啪嗒”
楊旭把啃過的大骨頭丟在案几上，打了個飽嗝，雖然吃飽了但總覺的少了什麼。對，還沒吃飯，不吃飯怎麼能算吃飯。
他抓起盛黍飯的簋，拿起筷子就往嘴裏刨。
“嗝”終於吃飽了。
楊旭拍了拍肚子，先是用手揩了揩嘴，又將手上的油膩蹭在了衣服上。
嬴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楊旭身上的大塊油漬，不禁扭了扭身子，感覺有點癢，分外的彆扭。
“啪”
嬴政就欲拍案而起，這吃的個屁的飯呀，飯沒吃飽，吃了一肚子氣，你是來誠心氣我的吧？
“我吃飽了”
楊旭率先起身，丟下一句話就往外走。
走了兩步又返身回來撿起案几上啃過的骨頭。
“你拿骨頭幹嘛？”
嬴政驚訝問道。
“喂狗”
聲音遠遠的傳來。
按禮儀，不要把骨頭扔給狗，不要爭着搶着吃好吃的東西，不要為了貪快而揚去飯中的熱氣，吃黍米飯不要用筷子，羹湯中的菜要經過咀嚼，不可大口囫圇地吞下，不要當著主人的面調和羹湯。
“啪”
嬴政再也忍不了了，這小子還有那個沒違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