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綠色版】
“我讓你失望了。”辛悅不知怎麼,覺得人往柔軟的床褥子裏陷,忽然沉甸甸地。
“你讓我,回到了現實。”丁賢向著空氣,淡淡說。
現實就是,她們兩個人的交集,就要結束了。像交匯一點,然後無限遠離的兩條直線。
辛悅覺得惘然,沉默過後的餘韻未絕像有人無聲在嘆。“你冷嗎?”她打開被子,示意丁賢鑽進來。
丁賢猶豫了一下,將腿伸進被中。有意防備,即便是在一個被中,仍然有一條自衛的防線。辛悅側身枕着,丁賢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辛悅兜着一腔疑問,沒有一條問得出口。最初她是怎樣想的?為什麼要兜那麼大一個彎來接近自己?興師動眾前來責問,真的只是對自己的產生了“性”趣而已?這些問句的答案於事無補,想來不如不問。
丁賢說:“回去……好好過日子。本來想送你一份禮物……”
辛悅攤開掌,“給我。”
丁賢看着她的掌,“你怎麼那麼貪心?”
“既然你已了解我的本質了,我還裝什麼?”
丁賢笑着從口袋掏出煙,抽出一隻,只是不點,捏在指尖剔着且轉且在煙盒上彈。“本來說……將你調至加梅嘉,然後從你的視線消失。”
辛悅坐起身,諷笑道:“為了我?得了吧——”橫臂奪過煙,叼在嘴上,朝丁賢伸手示意要火機。
丁賢有些詫異,仍舊笑着為她點了煙。
辛悅吸了一口,嗆地吭了幾聲,道:“什麼煙,這麼難抽?”
丁賢從她手上抽走了煙,淡淡吸着。窗外紫紅色的LED霓虹投射進房子,煙霧也染了顏色。
“確實不完全為了你……”
辛悅接話,“沒有一個人會從你這一系列的行為中看出真心。即便你是真心的。”
丁賢彷彿聽見什麼神奇的事,轉過臉,默默望着辛悅,“你感覺沒錯。”她承認她毫無真心。
燥膩的感覺從頸脖升起,辛悅叫:“丁賢,你一個女人,怎麼活的這麼浪蕩?和……那些……那些只玩一夜情的渣男有什麼區別?”
丁賢波瀾不驚說:“我不打算區分自己。”
辛悅怒了,一手抓着耳後,一手推她,“走!你走!沒話和你說!”
丁賢被她掀了兩下,一彈煙灰,問:“姓辛的小妞,你想怎麼樣你知道嗎?除了這些你還指望我什麼?”
辛悅愣住,燥熱螞蟻一般紛紛爬上身,全身都癢起來。丁賢覺得自己期待她對自己真心?!這話背後的意思好像丁賢肯愛她,她就會做出什麼選擇一樣。
辛悅撓着手背,一頭長發掃在哪裏,哪裏癢的鑽心。“我沒見過你這麼自以為是的!我告訴你,你就是給我,我也不稀罕!”
丁賢反唇相譏:“那你的憤怒是從哪裏來的?你拒絕,不是因為你不需要或不想要,是因為你得隴望蜀,佔了便宜,還想賣乖。你期望得到的,難道不是以愛的名義成就的便利?淺點說,用愛包裝的各取所需,利益交換?”
辛悅一咕嚕從床上站起來,揮舞着雙臂,“你呢?丁賢?你為什麼招惹我?我是想當婊丨子又要立牌坊的人。你何必念念不忘我這個婊丨子?這麼急於撇清,是怕什麼?及早地告訴我,我想要的粉飾你給不了我!你怕我愛上你,纏着你問你要天長地久?你怕那樣你會心軟吧?你是看不起我以至於怕和我有牽繫拉低了你自己,還是有什麼見鬼的少年往事?我告訴你丁賢,你有的我一樣可以有,你不在意的我她媽也不在意!”
丁賢胡亂在一旁的桌面撳熄了煙,去抓握床上暴怒的人的臂。她穿着一身棉麻背心長裙,蓬鬆濃密長捲髮,高高地站着像個女巫。辛悅哪裏肯讓她握,下狠勁兒地甩對方的手。丁賢叫:“你發夠瘋了沒有?!”也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和她吵起來的,分明是上一秒才鑽進一床被子。
辛悅不理解丁賢是顧慮她在發燒,滿心都是被丁賢羞辱的憤慨。丁賢的手像是討厭的沼澤里伸出來纏人的藤蔓,辛悅尖銳地叫:“滾,滾出這裏!我一刻一分一秒也不想看見你!”她說的激動,不意竟哭了,倒並非是有什麼悲慟的事,自幼便是這種特質,激動就要落淚,頓時落了下風。
丁賢卻被這淚打得亂了陣腳,辛悅不肯下床,丁賢唯有上了床,勾指為她拭淚。口裏疊聲說著:“Sorry”,拉拉扯扯,辛悅就入了懷。
辛悅哭說:“我做了什麼?我都要結婚了!還要我怎麼樣?我勾搭過誰?我什麼也沒做,我爸爸中風天天要復健,哪哪兒都要錢,弟弟嗤笑我沒本事送他留學……沈睿出了房款……我連裝修費都拿不出來!我們外院的女孩子現在哪個不是名包名表,別墅豪車?一大家子遠的近的,三親四戚、三姑六婆,哪個不看我笑話?不過就是沒銜着金鑰匙出生,為什麼就那麼難!”話說完,自己也覺得說得多了。並非是潦倒不堪,走投無路,不過是在她這個階層的底端,困苦掙扎,人心不足。
丁賢的眼光太毒,辛悅若不是凡蘭外系裏數一數二的美人兼才女,根本沒機會見到丁賢,莫說打動。當年在霧都大學,一眼萬年的心動,讓丁賢牽念了數年的美人兒,絕非虛有其表而已。丁賢理解,這種出身連累上限的心情,攀比落差怎麼可能沒有。
可經過了那些事後,丁賢害怕被愛。她負不起責。初見辛悅的悸動,與辛悅默許戴惟安的意圖帶給她的衝擊與不適,令她確然看低過這個女孩子,對她的期望越大,失望越狠。可她不能控制地想渴望着這個美麗的身軀,一如在見到辛悅以後,初始的身心衝動。
暗光中,丁賢看着辛悅開合的唇,兜手將她的臉按在唇上。
抱怨的泣訴停了,剩下微弱的嚶嚀,“放開我……”語氣嬌憨中帶着情丨欲,丁賢一瞬被鼓勵了,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場合,什麼都是準備好的。
辛悅喘息着倒在床上,裙子被高高地掀起,她弓起上半身,咬着唇哼。手在推卻,身子卻在迎合。
可伴隨而來的不止是複雜的毀滅和快感,還有——痕癢。
一開始只是頸脖、手臂,而後是脊背、大腿……辛悅斷斷續續叫:“等等……等等……好癢。”
丁賢怔怔,緩下動作,對待女人這方面她素日引以為傲,可在她這裏竟然是這樣令人尷尬的反應。
一切無法繼續,辛悅坐起來左抓右撓,“好癢……”
丁賢打開燈。
辛悅臉上,身上,不同程度地突起了一塊塊紅色的斑。丁賢說:“你吃什麼了?好像過敏了。”
辛悅撓着手臂,皺眉道:“沒什麼啊,易先生打的魚,還有螃蟹和蝦,我這些都不過敏的……”
丁賢移開她抓撓的手,問:“你和易應延出海了?”一面說,一面為她套衣服。難怪她感冒了,丁賢的臉上不禁浮起一縷笑意。
“你和他不是也出海了?”辛悅不甘回嘴。
“那不一樣。起來,去看醫生。麻煩!”抓了大衣為她套好,才去撿自己的衣服。最後一句白眼加埋怨讓辛悅發笑。
車子行在路上,辛悅趴在車窗,望着沿途橘紅的路燈,終於說:“你是不是想和我上床?”話問的很輕,也很清晰。
丁賢不答。她不知道。
辛悅扭過臉,催,“說話啊!”
“我不會再碰你了。”
車速快了一倍,飛花帶葉地從道路風馳而過。
辛悅沉下臉說:“你老實說,我又不會讓你負責!你就說想和我上床,我就和你上床!”
丁賢笑,“看樣子,你更想和我上床。”
辛悅說:“都是女人,也不存在誰吃虧。我想和你上床,我願意……”
丁賢默着。辛悅說:“說我婊也罷,對不起沈睿,什麼都可以。我沒談過戀愛……我想把第一次給……一個我願意的人。”
“你和沈……睿都要結婚了,沒談過戀愛?”丁賢偷眼去看她,對上一副嚇退她的深情目光。那種眼神,似曾相識。可那時候,她給不了那人什麼承諾,她不愛那人。她想要辛悅,又想要辛悅不動情。可是辛悅已經動情了,丁賢在打退堂鼓。
辛悅說:“你別以為我喜歡你?我就是……好奇。”
丁賢的安靜讓辛悅發慌。忙又道:“你看你……還是有點姿色的嘛……我上了你,沒了稀奇。以後,也就安下心,保證對婚姻忠誠。”
“你把感情和婚姻一分為二,倒是很上道。”丁賢說。
感情無法控制,這是非理性的存在;人類的道德可以保證對婚姻忠誠。
“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上床?”辛悅有種犧牲的無畏,她在做什麼,要求一個人佔有自己的童貞?以這樣卑微的姿態,名義也不要。早知如此,何必離開通達,早隨她去斯南快活幾日,還有回報,就算不舍,也可以此絕了念想。
丁賢說:“我要離開加梅嘉。或許和人結婚。你回到你的生活吧。”
辛悅已經預感到她會拒絕自己,紅着眼叫道:“丁賢!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她就是動情了,她們倆都看出來。任她怎樣掩飾都無用。感情多麼奇怪,根本不遵循“你好”、“你對我好”、“哪裏好”……這些循序漸進的邏輯。只因為丁賢激起了她不可理喻的蠻暴,只因為丁賢不愛她。
從醫院出來,二人都褪去了短暫的悲歡。一時無情無緒。
感冒發燒引起了過敏,辛悅從未經歷的事,跟着丁賢都一一經歷了。醫生覺得中國人嬌氣,一盒Banedry1就能解決的小問題,大半夜來瞧。
車子駛回酒店樓下。
丁賢和辛悅坐在車裏各自沒動。
丁賢說:“上去吧。明天在飛機上,好好睡一覺。”
辛悅紅着眼,“丁賢,你就是個人渣!我什麼都被你毀了。”
丁賢說:“你可以不離開通達的。反正我會走。”
黎明的微光隱隱從天邊的龜裂的雲層里透出,辛悅深吸一口氣,悄聲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是這樣的……你怎麼能保證你做的一切,能讓你全身而退?不是你高估了錢權,就是你低估了我。”
丁賢低着頭,辛悅說:“可是我的人生,因為你,已經改寫了。這一筆,永遠也抹不去……你推卸不掉。”拉開車門,方要下車。卻被一隻手拉住了,辛悅回頭,對方單手勾低了辛悅的脖,將唇印在她嘴上,辛悅閉上眼,擋風玻璃上啪嗒啪嗒打着拇指大的雨點。
辛悅突然耽迷在那樣的吻里,彷彿深情,彷彿訣別。她的手幾次舉起又落下。直到丁賢的雙手用力捧着她的臉,丁賢的熱度穿透了她。丁賢的獵艷冊上絕不止她,但她直覺,於丁賢,她多少是有些不一樣。
辛悅忘了怎麼從車上落下來,回到房間。
窗外是無邊無際的雨,原來黎明過後,不一定是曙光。
……
凡蘭也是雨天,沈睿說:“停停下下,延綿了將近一周。S16公路上車禍不斷,這幾天車都不敢跑快。”沈睿做物流,對道路暢通尤其上心些。
辛悅盯着平板,遲遲說:“哦,就是機場下來那條?”
“可不是。”沈睿從電腦椅將身落坐在床上,貼着辛悅將臉埋在她肩頭,一隻手不安分在辛悅身上捏着。辛悅擰眉邊躲邊說討厭。
沈睿低聲在辛悅耳邊說:“悅悅,我想死你了……讓我親一下……”
辛悅着急,捧住了來人的臉——一張奶油氣的帥氣臉龐,略微裝扮,能演古裝劇里稚嫩的男二。
“你——有沒有喜歡過別的女生?”辛悅在尋找共性。她變了,她控制不住,如果對方也一樣,她能減少些罪惡感。
沈睿說:“你是我喜歡的第一個女孩子,也是最後一個。”
辛悅說:“你要是眼界放寬些,會發現,我不過是個很平凡的人。然後……然後說不定,就沒那麼喜歡我了。”
沈睿將辛悅拉進懷,“我仔細看看……你都沒讓我看清過,”這個點辛悅家中無人,沈睿的意思很明顯。辛悅不願意,卻沒有拒絕的理由。
半推半就被拉低了衣裳,扭開臉躲過了男人的吻。男人順手扭開了音響,裏面轟轟烈烈響起“Ihatemyselfforlovingyou,Can’tbreakfreefromthethethingsthatyoudo,IwannawalkbutIrunbacktoyouthat’swhy,Ihatemyselfforlovingyou……”
沈睿像一片燒的滾燙的砂石,將辛悅逼到邊緣,辛悅覺得濕潤的東西在她身上遊走……不適感讓她一直往電腦桌前躲,一本書被翻打在地上,露出裏面的鋼筆小像。
沈睿抱辛悅坐在桌上,身子往她中間靠。
辛悅閉着眼,爆炸的音樂彷彿在頭頂炸開的煙花。深深的、陰藍的天底下有孤獨的橡樹,樹下坐着一個清瘦的身影,戴着兜帽。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氣,像熬罌粟發出令癮君子沉溺的甜膩,那人將她逼在泥腥帶雨的風裏,渾身都是墮落的邀約,亦正亦邪,混沌不分,讓她透不過氣的……驚心動魄。
讓她求而不得,心不能足。那人的手段,更不僅於溫柔,疼痛的獎賞,像羽毛下藏着的尖刺,讓她舒適到迷醉之際,帶着侵略的疼痛,令她耐不住高呼:“賢——”
驚覺自己脫呼出口,辛悅猛掩住了嘴。
沈睿沉迷入門道竟不驚覺,辛悅卻出了一身汗。
辛悅推着沈睿道:“慢——,沈睿——慢——”
此時此刻的沈睿,箭在弦上,粗魯又慌忙。辛悅阻止不住,連道:“沈睿!停!”
沈睿將辛悅摔在床上,他柔聲的安撫讓辛悅身心俱膩,愈發掙扎。沈睿急切說:“寶寶我愛你,我們都快結婚了……你好歹……這麼久了……我都沒勉強過你。”
辛悅說了“等等”,又說“不舒服”。一切推堂的話都失去了效用。
所有的所有,剎那間靜止了,辛悅擰眉奮力推開,一翻身赤腳落在地上大叫:“分手吧!”
男人臉上的無措姍姍來遲。
辛悅扶着額頭,“沈睿,我——分手吧。我……不愛你了。”窘澀、愧疚、驚慌,無奈,百味交雜……
沈睿喃喃問:“你怎麼了……”
辛悅原本沒有計劃,沒有後路,這一瞬間,不想繼續的感覺無限放大,“沈睿,我……我變了,我——對不起……”
沈睿慢慢地說:“你……不喜歡,結婚後再做也可以的。”踱到門前,小心繞開辛悅,去扭扶手。
感情不在的預感像是看不見的水蒸氣,在二人之間膨脹。辛悅焦急,生怕錯過了此刻再無勇氣。“沈睿——我——好像喜歡上別人了。我——是我的錯……我不能……”
沈睿低着頭問:“你喜歡上誰了?你們公司的?”
辛悅點着頭,又搖頭,又點頭。
“誰?”沈睿想了一想,問:“你不是說,你們公司的男同事你無感?唯一一個,那個什麼——戴惟安?”
辛悅忙接話:“不是他——”
“那是誰?”
辛悅脊背無力靠在桌沿,“總之……不是你想的那些人。”
沈睿沉默片刻,“我明白了,你肯定是有些婚前抑鬱症。你別怕,以後……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婚期可以推后……我等你。”
辛悅還想再否認,叫不住不願醒的沈睿。他不肯聽她說,她也說不出所以然。
明知和丁賢再無可能,和沈睿的肌膚之親卻成了她繞不開的障礙。
此事尚未公開,辛悅醞釀著如何對家人坦白。給護工休了假,主動請纓每日陪同母親照顧父親,終究開不了口。她知道母親會問,她拿不出原因。吐出丁賢,坦白性向,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然而,在這件事大事尚未掀風涌浪前,來了一件更大的事——辛悅或將被通達起訴索賠。
原因是早前辛悅往加梅嘉臨行前接過的一個來自格魯市的諮詢電話。這通電話的內容是格魯市技術專員向銷售部確認最後一批將出庫材料的貨號。負責對接的李孟臨時外出,銷售部的同事不懂法語,遂請辛悅代為翻譯。辛悅將兩邊對話原樣轉述。內容非常簡單,並無留存電話錄音。辛悅對此亦未上心考量,兼之加梅嘉的諸事在眼,更無暇旁顧。事畢,流程單上的對接人欄目里,毫不猶豫地落了簽名。
這批貨物在運輸抵達格魯市,首批少量投入應用后,才發現出了紕漏。九位貨號,一字之差,單價僅差“0.03”歐的兩種材料在數量、運輸和時耗上頃刻拉大損失。格魯市的合作商一個電話憤然投訴到高玟的頂頭上司處。
此事史無前例,百萬損失猶可說,險些流失一個大頭客戶。
辛悅請假在家的數日,公司銷售部將近一半為此被抄了一個底朝天。不日追究下來,竟是辛悅過手。為求自保,銷售部諸相干人員眾口一詞卸責撇地乾淨。理由有三:一則貨號錯位字母的法文發音和英文近似,不排除辛悅因不熟悉業務聽譯錯;二則辛悅離職在即,極有可能無心專註,敷衍了事;三則攪翻了這位大客,恰可以便利丁賢。
第三條的言下之意令辛悅捉摸不定。向雪莉打聽過後,獲悉的三件事更使辛悅心驚膽跳,無可辯駁——
其一,丁賢早時和高玟的競爭,有傳最終定板的是高玟代表的NE技術團隊,丁賢不滿,以致向大boss請辭;其二,素日經丁賢一手帶出的人物紛粉提出離職,這批核心團隊包含中南兩大區的銷售和技術,完全可以支持丁賢另起爐灶。而此刻,恰逢辛悅遞出辭呈。辛悅陰差陽錯地被歸類為有意追隨丁賢的“核心團隊”的一份子。這便是為何辭呈上遞一直未有批示的原因。最後一條,傳言有人在加梅嘉,看見丁賢和辛悅有不尋常關係。
辛悅暗忖,在加梅嘉和丁賢的諸多親昵她確然不曾避忌。被人看見也在情理之中。
雪莉說:“照我說,這就是扯淡!你明明喜歡的是高總……丁賢——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你說你,哎——吃一塹長一智吧!下次可得長心!”
辛悅叫住:“行了吧!別胡扯了!還下次,這次我都死定了。百多萬我哪裏賠得起……”
雪莉修正說:“沒有證據,就是責罰也不止你一個。”
“有區別嗎?對我而言,都是天文數字。”
雪莉壓低了聲音,悄聲在辛悅耳邊道:“我看未必是讓你賠。這事兒讓高玟一力壓了下來,說是:‘既然沒有存留證據,就不能憑空捏造。我相信小悅的專業素質,不會在這樣簡單的事上出錯。’”
“你怎麼知道,你聽見了?”辛悅惴惴不安。
雪莉笑道:“可不是我親耳聽見的么?我送郵件的時候聽見高總視頻電話。你啊——”胳膊肘一頂辛悅,“有機會……”
辛悅煩躁,“你腐百合腐昏了吧!我和高總?沒有的事!”
正說著,前台電話響起,雪莉接起電話,用柔媚漂亮的英文應道:“你好,這裏是通達國際。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么?”
電話那頭道:“我高玟,你讓辛悅到我辦公室。”
雪莉甜聲應好,高玟道:“雪莉,下次看看清楚,區分內外線和來人是前台最起碼的工作,不然多浪費時間呢?”
雪莉一鼓嘴,應道:“知道了高總。我剛才在為同事做請假。下次不會了。”落下電話,道:“你看,你能在大魔王手裏活着,還能得她為你說話,還不是真愛?”
辛悅飛過一個白眼,忐忑不安往高玟辦公室去。
辦公室飄香四溢,一半是桌上香水百合的香味,高玟站在陳列櫃前捯飭新入手的咖啡機。
遮光簾過濾掉強光的照射,辦公室清光朦朧。辛悅對着忙碌的高玟叫了一聲:“高總,我來了。”
高玟嗯了一聲,叫辛悅坐。
辛悅就一側的沙發坐了,高玟端過兩杯咖啡,辛悅連忙起身雙手分擔過。
“離職的事,你可能得緩一緩了。”高玟嘗了一口咖啡,望着杯說。
辛悅一手捧着咖啡,還沒回話。高玟說:“要糖?”
辛悅搖頭,“那……”
“你那個新找的工作,撂下吧。這邊搞定了,我給你說一個,肯定比你找的好。”
“高總,怎麼知道……我找工作了?”
高玟呵地仰頭一笑,為辛悅的傻氣。
“精英網裏的老總我認識快六年了,行業里的人才,第一手肯定是從我這裏過一遍的。你在網上找工作,找什麼,公司背景,我能不知道?”
辛悅想了一會兒,笑笑不再言語。
高玟翹起腿,背靠在沙發上,閑閑地道:“我問你個事兒。”
辛悅說請問。
高玟撫摸着杯底,醞釀了片刻道:“你和丁賢……”
辛悅心裏打了一個嗑騰,抓起桌上的杯往嘴裏喂,喝的太急,燙的嘴疼,又不敢表現。一指輕輕擦着唇角。
“丁賢那個人,我認識得比你久,太了解她了。不說別的,她的心眼兒城府,十個男人也玩她不過。被她耍的團團轉的人,大有人在。”
辛悅不知道高玟為什麼和她說這個,默着不敢答言。
高玟說:“其實私生活什麼的,我覺得他人無權置喙。最讓人頭疼的是,她這個人經常公私不分。就說——就說那個趙成城,你知道吧……就我之前的那個助理。你知道她和丁賢什麼關係?同性戀——愛侶!”
辛悅不着痕迹抱了抱手,眼望着黑色的咖啡。
高玟說:“同性戀是吧——都8012年了,沒什麼的。我也很尊重他們。關鍵是,這個丁賢為了獲取職務之便,有心利用人家的。現在趙成城還在我們公司,你說——”一舔嘴唇,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我在通達這麼些年,職位吧,說高不高,說低也不算得低了,這件事,我隔了差不多3個月才知道!我親手開掉的人!丁賢就能一手遮天,還能瞞天過海!”
辛悅舉杯,杯中的咖啡依然滾燙,辛悅的十指卻是冰涼。
高玟道:“其實……說到底,這也沒什麼。如果趙助理是她的愛人,公司這麼大,白養一個人也不是什麼不能容忍的事。關鍵這個人,也不曉得是個怎樣的,一會兒喜歡女人,一會兒喜歡男人……她和公司某高層的婚訊都傳出過不下兩次!誰要跟她打交道,真得打起十二萬分心眼兒!別被她利用了,還給人家數錢!”
辛悅覺得似乎已到了不能不開口的份兒上,說:“公司傳言,我和丁——總的事,我聽過……丁總私生活……我不知道,她對我挺照顧的。我發燒過敏,她開車送我去醫院。”
高玟笑道:“我知道。公司那些人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我這次的意思——不是懷疑你和她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你不是,要結婚了么?不可能!我就是因為喜歡你,心疼你,怕你被賣了。丁賢這次離職,據說有意另起爐灶,挖走了公司有一批人……這件事,只怕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漏洞,下了絆子等人跳。銷售部有個主管,就是丁賢的人。這次出貨就是他手下的事,從來每次都是有憑有據,謹慎又思量的,只有這次出了問題,還無從追溯。巧在,李孟那天外出也是那個主管的授意。”
“如果是這樣……他不必負責么?”咖啡已經不燙口了,辛悅抱在掌心。
高玟一推辛悅的手笑,“傻啊你,高低追究不過三層。不然老闆是不是得自己罰自己?”
“那高總的意思是?”
“既然這事……是丁賢撂給你的。照我說,你撂回給她就完事。你又不在通達工作了,日後她和你保不準也沒有交集了。我再給你推薦一份工作,待遇和通達一樣,晉陞空間也大,也相對輕鬆,你說呢?”
辛悅明白過來。“可是……這件事……和丁總並沒有直接聯繫……”
高玟從桌面的鎮紙下抽出一張單子,推至辛悅面前,“你在這張紙上簽名,後面的事,就不用管了。”
辛悅拿起單子,是一張工作流程表。上面有相關管理人員的批示簽名,內容是當日交接的貨號。
這分明是陷害——
單據上相關的管理人員,不必問都是丁賢的人。丁賢離職在即,這一簽必然追究下去,最終指向的人——丁賢。
辛悅的心狂亂地跳着,她如何不知不覺捲入一場陰謀內鬥……對方正是那個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人。
辛悅遲疑:“高總……可是這張單子……我當時並沒有……”
高玟從沙發上傲慢立起,在辦公枱后的沙發椅上落下身子,“你可得想清楚,到底有沒有。沒有,不單止是你在通達這些年白乾,你的職業信用,前途……”
辛悅有些天旋地轉,她有必要為丁賢犧牲嗎?在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戰鬥里……
這裏面誰都輸得起,唯有自己……
高玟說:“不着急下決定。你可以……考慮考慮。我是純粹為了你着想,難為你在我手下呆了這麼久……”
辛悅應言,將身往辦公室門前移動。手搭落在門把手,驟然憶及一事,轉過臉淡淡笑道:“高總,生日快樂。”
高玟面露愕然,沒答話。
辛悅笑着解釋說:“我往日看會議記錄,有次送來一抱香水百合,易總祝你生日快樂,之後每次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