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辛悅生硬避開丁賢的幫助,將行禮在後備箱放好。趙成城早已不在,可是她仍舊開了後門,坐在後面。

窗外的景色已經變了,灰白的天底下,沒有了曖昧的霓虹燈,只有令人討厭的慘白。

兩人靜默着,許久,丁賢說:“你放心。”

辛悅幾乎立刻咬住這話,說:“我放心什麼?”

丁賢失笑,“你不是,我不會強來的。”

她居然是為這個,辛悅面紅耳燥,心更煩了。

此次應付的是來加梅嘉考察的幾位格魯市業內大頭,加梅嘉和凡蘭都是可以安置項目的大市。辛悅作為項目的輔助工作者,被丁賢暫時借調。丁賢對高玟表達的的意思是辛悅精通業務,不可或缺。高玟認為辛悅是她一手帶出來的,有分辨親疏的能力。

酒店安排在距離加梅嘉總部有些路程的數字大街。辛悅覺得有些遠,歷來出差都是就近辦事處選擇住宿。加梅嘉她不熟,出租車不比國內,必須提前預約,所費不貲。

起初丁賢還來接她,辛悅表示不必,她可以乘地鐵,丁賢就果然不再前來。一個時差辛悅倒了一個禮拜都還沒緩過來。和沈睿通電話,說著“我想你”,心都是虛的。辛悅的CATTI口譯考試還沒抽空過,又有來訪公司的相關背景材料、各種認證、堆積如山的資料需要臨陣磨槍。熬背到兩三點是常事。偏偏夜裏還睡不着,一閉眼反反覆復都是丁賢和趙成城接吻的畫面。

次日拖着滿身疲乏趕早來到會議室備戰,薄粉遮不住暗沉,厚粉顯得人老了幾年。

對比丁賢的容光煥發,辛悅懷着不為人道的不滿。

偏偏每日都是接待外客,作為臨陣又無牌的口譯兼助理,辛悅絲毫不敢懈怠。飲宴席上,需豎著耳朵,全神貫注聆聽;保持全程的高度集中,思考;才能在兩種語言體系中遊走並準確無誤地傳達訊息。

這個時刻,貫徹始終的,是丁賢看似溫和的理性和冷漠。

辛悅明知,翻譯的路是自己選的,苦累都是情理中事。然而暗地裏,人性的卑陋在叫囂蠢動。她怪丁賢,怪丁賢讓自己怪不上她什麼。

七日時間匆匆飛逝,二人除了工作沒有額外的交流。辛悅覺得丁賢此次把握十足,有沒有自己,並無影響。巴巴地把她一番功夫借調來,連東道主之誼都懶得盡實在是過分。退一步想想,二人着實沒去到那個份兒上。

距離回凡蘭還有兩天的時候,辛悅收到她母親的電話,她弟弟辛尚在校早戀和人爭風鬥毆,對方受傷入院,追究責任索賠八萬。由於對方是某領導的親戚,態度很倨傲,咬死不放鬆。沈睿費盡周折協調,對方才鬆了一萬的口。撕破臉打官司,勝算不大之餘,也處處是錢。

辛悅只得提前和丁賢辭行。

丁賢問緣故,辛悅不願示弱,只說家中有急事。丁賢堅持讓她再等半日,結了手頭的案子就可以走。

到晚上,帶着辛悅在一家花園式私房菜吃飯。

二人對坐在十人的長條桌吃飯。漆白格棱落地玻璃前點綴着三層裝飾簾,身後是形態各異的怪奇藝術品擺設。辛悅聯想起古堡的吸血鬼。臨行臨別,似乎為時已晚。不完美的彌補讓人怒從中來,辛悅彆扭着,說:“只有我們兩個人,好奇怪啊。”

薦酒師來為二人薦酒,辛悅皺眉說:“我不喝酒。丁總,我想快點回去。”

丁賢細聲和薦酒師吩咐,薦酒師點頭下去。侍應生撤去了多餘的酒器,仍是持着一支紅嘴高瓶前來。辛悅一眼掃過那酒瓶,只看懂一個黑體的“Block42”,上面的斜字花體,頭一個字母一時沒辨認出是“D”還是“F”。

待不得辛悅再次開口,丁賢說:“你弟弟的事,我找人去處理了。你不用着急。”

辛悅緊忙接話,“不用你幫我!”語氣生硬帶刺,辛悅動了一動身子,軟下口氣說:“這是我的家事,丁總,您不必費心的。”話說完了,人還在發昏,為丁賢的神通廣大匪夷所思,也為自己的愚蠢暗自追悔。她固然明白,不管丁賢說過什麼,丁賢始終是上司,高低之差決定了很多事丁賢能做而她不能。她觸了不該觸的雷區。

丁賢低下眼瞼,緩緩說:“好。如果你需要幫助……”

辛悅鬼拍腦似地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吧?”話落,恨不迭能伸手扯住了那句話尾巴,在腳底踩成灰。

丁賢一笑,不搭茬了。

兩人各自用餐,丁賢隨意說:“我選了很久,這裏的菜,味道應該是這塊兒數一數二的了……”

辛悅失去了全部的食慾和坐下去的毅力,說:“關於你……和你女朋友的事……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丁賢抬起頭,半晌說了一個“她”字,又沉默着低下頭用餐。

辛悅覺得氣氛糟透了,可是心裏就是有一股沒名堂的氣,像被魔鬼控制了大腦口舌……

……

辛悅回到家,丁賢果然沒有再插手。辛悅心裏兩分慶幸之餘竟有六分失落,剩下二分雜七雜八的情緒自己也歸納不出所以然。有賴丁賢前面的安排,最終協商賠償三萬元。這成了辛悅渾吞下肚的一顆果子,不知滋味,卻慢慢在內里發酵了。

轉眼到了公司年會,是一年一度全員最興奮的時機。除了豐厚的獎金獎品等犒賞外,最重要的是有機會和平日見不到的高層近距離相處,這裏面的學問門道,深厚不可概述。一如凡蘭的女人,爭着去做自己最鄙視的事。

辛悅自然不能例外,被行政部兩位女同事極力攛掇要隆重以待,置了一套稍見性感的裙子,略微加重了一點平日的妝容,一頭長直燙成了芭比卷,淡藍的隱形眼鏡,棗色的紅唇。

她怕冷,沒那二位同僚那麼敢穿,裙子外面罩着一件外套。

進門就看見戴惟安一臉歡喜朝她走來,“會場暖和,脫了吧……”不由分說幫辛悅除下外套。辛悅露出大半個裸背,戴惟安上手半攬着她的腰道:“我帶你認識認識幾個老大……”

辛悅不好推脫,被他帶着和幾個老大見面一一問候。對方大讚辛悅漂亮口語說的也棒。辛悅微笑感謝,餘光瞥見門口一陣騷動,是一身V領連體褲的丁賢被眾人擁簇着走進會場。

辛悅不禁偷瞄,丁賢的流蘇耳環在頸脖輕晃,像催眠的道具。正在入神,丁賢的眼神一折,恰撞進辛悅眼底。辛悅急轉過眼,身子一晃與托酒的侍應撞了個滿懷。托盤上的酒水灑了過路人一褲子。

辛悅掩着嘴慌忙叫道:“對不起,對不起——”

過路人忙不迭地掏出手帕拍去了褲上的水珠,“沒事,沒事。我這褲子不吸水……”說著哈哈笑了。

辛悅難為情舉起頭,對面站着一個英挺的中年男人,一臉平易近人的微笑,眼角幾縷笑紋看着都分外使人舒心。

戴惟安忙遞出手說:“哦,易總!好久不見了!今年什麼風給您吹來了?”

兩位高管也紛紛笑稱他“E”,說好久沒見,是和黛茜一起回來的嗎?

叫易的男人說:“黛茜在家陪孩子,沒和我一起來。”伸手和戴惟安握過,道:“惟安怎麼樣?聽說今年幾個大項目都是你的功勞。”

戴惟安說:“功勞是大家的,不敢居功。我倒是盼望有更多突破的機會。”加梅嘉總部有意從凡蘭、美吉、新安、夏港幾處提一名執行經理,多方考慮還沒落下定論。易聽着一笑點頭,向著辛悅一伸下巴道:“這位美女是?”

戴惟安按向辛悅的腰,說:“辛悅,這位是通達的董事,易應延,易總。”

“易總好。”辛悅一伸手,戴惟安說:“這個是凡蘭行政部的辛悅。”

易應延忙弓腰接住了辛悅的手,輕輕一握,鬆開說:“別叫總啊總的,我是個閑人。同大傢伙兒叫我Yee就可以。”

辛悅尚未說話,人群插進一個人,“Yee,你什麼時候回國的?賢賢在那邊你沒過去打招呼?”是一身裹胸裙的高玟。

“高總。”辛悅退出一步,為高玟讓出位置。

高玟笑着挽住辛悅的腰,帶到身邊,說:“這可是我的頭馬,易你可別打她主意!我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我很看好的,絕不放手!”

突如其來的親昵讓辛悅受寵若驚,側過臉去看高玟。高玟舉着香檳和戴惟安說:“David,老大在門口,快去幫忙,這幫夏港佬現在也學的這麼會灌酒,與時俱進的很吶!”

戴惟安聽見,果然轉身去了。

高玟鬆開了辛悅,低聲在她耳邊說:“男人都是大豬蹄子。”辛悅忍不住低頭微笑。

易應延一手插着袋,一手舉着酒,“你嘴下留情吧。賢都不敢和你站一起了。”

高玟“呸”一聲,“不知道不敢和誰站一起了!”轉頭和兩個高管高聲笑道:“桑德森、漢德你們說,你們評評理!”

辛悅從二人的對話聽出了一點疑惑。虛着視線心下輾轉,耳畔是高玟由新能源投資說到概念汽車的投入……室內溫度很高,對面男人白褲子上的香檳漬慢慢顯現出來。

辛悅低聲說:“易——先生,那個,你的褲子……”

易應延一面微微做傾聽狀俯下身,一面伸手做請,二人轉到一邊。易應延說:“沒關係的,回去洗一下就掉了。”

辛悅說:“我還是……賠給您吧。”

易應延頓了一頓,掏出手機,“好吧——就讓你出乾洗費了。”

辛悅一怔,展顏笑了。交換過手機,易應延說:“辛小姐是什麼職位?我聽高玟說你是她的——”

“助理。”辛悅笑着補充。

易應延一點頭,“高玟的助理向來很過硬的。我知道的,從她手下開掉的都不下這個數。”攥着拳頭一搖。

辛悅低頭笑,“高總人很好的。工作很嚴謹,跟着她能學到很多東西……”

易應延笑着轉過身去,“套不出來話,好失望,本來可以抓住一個把柄要挾一頓飯什麼的……”

辛悅舉頭一愣,易應延已笑着走了幾步,回頭笑道:“那先這樣。褲子洗好了,我給你發信息申請報銷。”

易應延才去,身後就有人拍辛悅的肩,卻是雪莉勾頭壓低聲音道:“你今晚出彩了……”

“什麼啊?”辛悅不自覺在場中環視,丁賢不知去了哪裏。

“你不知道,我剛才和夏助理和丁總在那邊說話,幾個頭兒都在問你。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考慮,發達了別忘了姐妹我……”

辛悅說:“和丁賢問我?”

“可不是么。”

辛悅說:“人家隨口一問,你們就上綱上線了。大概只是藉著我和丁總搭話罷了。”話落,瞧見啞光玻璃窗外的露台上並肩站着丁賢和易應延。金黃沖淡了一簇一簇萬年青的青色,丁賢披着外套,抱着手,一隻臂支着額頭,似是有些不耐煩。易應延的眼定定落在她肩背。

雪莉悄聲說:“看見沒有,無風不起浪。都說是Yee是她背後的人……”

“易——很厲害嗎?”

“你這都不知道?他是公司的大股東啊,隱形高層……”

“就是你們說的,不參與管理,但話事權不小那個?”

雪莉一抬眉,露出一張“可不是么”的表情。

遠台下的人群正在起鬨,台上是戴惟安在主持本年底的福利抽獎,開獎人是通達亞洲區CEO蘭斯。

“這個三等獎厲害咯,‘泰芭三景7日游全程代金券三張’……”

群人聚在台下吹哨歡呼。

“來來來,女士們——先生們——舉起你們手中的號碼……祈禱蘭斯今晚會是你的——‘luckystar’!”下方應聲一片瘋狂尖叫,辛悅覺得這話故意歧義,聽着艷俗,笑着轉開臉。

易應延已經不在露台了。丁賢夾着一隻煙抱手站在露台正勾着下巴朝辛悅瞧。

辛悅全身的肌骨都彷彿激靈了一下,酸麻從脊樑往上爬,分明已是看見,移開目光反而着意。只得淡淡笑着一點頭。

丁賢吹出一口煙圈,朝她一瞥眼示意她出來。辛悅朝自己一指,無聲反問了一遍。

丁賢勾唇笑着背轉過身,昂首望着露台下方的城市夜景。

辛悅瞧着遠處賣關子的抽獎,完全沒必要赴丁賢約——說自己等抽獎就是。

她轉進露台,凜冽的寒意裹肩而來。醒悟這已是近年的二月份。

丁賢轉過臉,微揚的唇里吐出一句清淡的讚賞:“很漂亮。”拽落了肩上的衣服,單手遞給辛悅。

辛悅沒拒絕,披上衣裳。“丁總不冷嗎?”

丁賢把手握在她手上,辛悅的臉一下燙起來。丁賢的手很溫暖,只是一瞬間,撤開了。

叫了出來,反而沒有話說。辛悅靜靜看着她抽煙,彷彿她讓自己來就是為了和她一起短命。

會場誘人的燈火溫暖被灰黑的玻璃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兩人站在寒風中。

丁賢橫抱着胳膊駕着一臂,往欄杆外一彈煙灰,“你有男朋友嗎。”

辛悅低着頭,“嗯。”

“叫什麼?”

“什麼?”

丁賢轉過眼,指上的煙妖嬈地在二人之間翻扭,像個艷舞的女人。“你男朋友,叫什麼名字?”

“……沈睿。”

丁賢看着辛悅惴惴的、閃躲的眼,笑容逐漸燦爛。

灰玻璃裏面叫道:“NO69!”群人哇地一聲叫,會場亂作一團。戴惟安的聲音重複道:“69號,誰是69號!都看看自己手上的號碼牌!”

“我那天說的話……你還記得?”丁賢的聲音很輕,也很清晰。

辛悅身子僵了,手心也在出汗。她打開手,當中攥着一個號碼——“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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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們這群不良,看着哪一章鎖,就群起扎堆去點那一章。哼~我笑而不語

聽小讀者建議把the去了,雖然沒有錯誤,專業點好。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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