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澗古鎮(1)
車子又加速開了二十多分鐘,最終停在一座古鎮便的公共停車場內。
下了車,高颺眼神中充滿困惑,遠遠的望見一座四柱牌樓屹立在那,全木結構,斗拱繁複,花板上刻着好看的祥紋,上額坊書着“忠孝節義”,下額坊寫“芸澗古鎮”。
“這兩塊額坊的內容是不是差異有點大?”高颺望着牌樓自言自語。
“下額坊那塊時間太久,內容早就不詳了。那個時候正好開發古鎮,就直接上了‘芸澗古鎮’幾個字,請的還是個頗有名氣的書法家寫的字,舉手當時光那四個字,每個字花了三十多萬。”石臻鎖好車門走到高颺一側。
高颺好奇了:“你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
石臻撇撇嘴說:“這古鎮現在似乎免費的,剛開發的時候可是收門票的。我花了69塊錢入場,自然會花點心思,稍稍了解一下要去的地方。”
他這樣說,高颺只能呵呵尷笑。
“誒?眼鏡呢?”石臻望一眼高颺那沒半點誠意的笑容,突然問。
高颺摸自己鼻樑,敷衍道:“睡著了,應該掉車裏。”
“哦。”石臻掃他一眼,明明只看到靠着車窗睡大覺,眼鏡是怎麼掉到車子裏的?自己開車平穩,既不超車也不隨意變道,他那眼鏡多有點下滑,怎麼可能掉?
“走嗎?”高颺望着遠處古鎮入口問。
“走。”石臻點頭又多問一句:“不戴眼鏡了?”
“有點重,不戴了。”高颺說。
“行。”石臻提嘴角壞笑,打開後座車門掃一圈,看見眼鏡就在後排座椅上躺着,他伸手取過直接架自己鼻樑上,瞬間給自己加了幾分斯文氣。臨了還不忘補一句:“這玩意好歹我也花了一萬三,我自己享受一下眼鏡帶來的與眾不同。”
高颺一愣,撇嘴嘟囔:“明明是司徒封給你挑的。”
石臻耳朵尖,又是身邊人說話,每個字都灌進耳朵里,他拿鼻孔對着高颺傲慢地說:“他給我挑的又不是他送給我的,本來我就看上了,他嘴比我手快而已。這幅眼鏡,入的是我的眼,花的是我的錢,綜合一句,就是我的,就是我的,就是我的!”
“知道了,是你的,你還講三遍。”高颺低着頭從他身側過去,心裏恨恨,本來那眼鏡好好戴在自己鼻子上,幹嘛摘下來?氣死了。
穿過雄偉的牌樓,彷彿進入另一場時空,無論外面如何現代,繁華,網絡,飛速,這牌樓后的時空卻自然凝結出一片古味的與眾不同,在時空長河裏早已留下亘古不變的印記,除非徹底毀滅,否則便免受周遭現實打擾。
走過牌樓后繁華的老街,十字路口出現第一道選擇題。石臻毫不猶豫往左轉彎,向著古鎮更深的地方而去。
行到古鎮內部,小橋流水人家一一出現,人流如織,到處是愉悅的遊客和如畫般美好的景象。這鎮子因為廣告和互聯網地大肆宣傳,在極短的時間內,從一座傳統的古鎮,快速躍升為城市打卡必經之地,遊人必達。
高颺跟着石臻,眼神歡快地捕捉着小鎮的一橋一物,羨慕地望着遊客手裏各種特色禮品,貪婪地嗅着空氣里扎肉和粽子的香。他左顧右盼,高興地四下打探,一不小心,便與石臻產生了一定的距離。
高颺看着遊船在小河道里劃過去,遊客坐在船艙里喝着茶,吃着糕點。船頭帶着氈帽的船夫搖着擼,一下一下划。
高颺望着那一葉船緩緩過了橋洞,終於在遠處的彎道消失,才不捨得回頭,發現,石臻不見了。“完了!”高颺一驚,擠出人群四下里尋找,到處都沒有石臻的身影,他有點着急,怕挨罵,又去橋上眼觀四方,依舊沒見着石臻的身影。
沒轍了,只能打電話找他,說不定又要挨罵。高颺不情願地掏出手機,找到石臻的號碼,顫抖着手指點下去。
“別打了,沒手接手機。”石臻的聲音出自他身後,冷冷得,透着熟悉的不耐煩。
高颺回身,委屈巴巴地看着石臻,繼而視線落到石臻手裏拿着的兩盒香噴噴的臭豆腐,眼神瞬間就放出了奇異的光。“你幹嘛……兩盒你吃得完嗎?你不是覺得不衛生嗎?你……”
“接一盒啊,哪來那麼多廢話。”石臻不耐煩說,把右手的盒子推給高颺:“推薦你甜醬和辣醬一起吃。”
“吃了會不會嘴很臭?”高颺略疑惑地接過盒子,臉上卻掩不住的高興。
“又不是讓你吃屎。”石臻翻個白眼自顧自吃着,往橋下走。
高颺風中凌亂:“……”
兩人吃着臭豆腐,喝了點百香果飲料,慢悠悠隨着人流往古鎮的核心區域而去。走過幾座古橋,望着綠水從腳底流過,穿過粉牆黛瓦的建築,很快便步入一條臨河的廊棚。
石臻遞給高颺一顆香口糖,漫不經心地說:“吃一顆,就不用擔心前面吃過任何東西了。”
“哦。”高颺把糖含在嘴裏,有股淡淡的甜,好像是蜜桃味的。
“只吃了一盒臭豆腐,有點虧,待會出來再吃點。”石臻突然停下步子,望一眼左手一側細長的巷道,那裏通往古鎮更深的地方,一般遊客不注意,便就錯過去了。
“要從這裏走?”高颺望着長長的巷道,在兩堵高大的白牆之間,只能容下一人的行走。
“嗯。”石臻點頭,邁開長腿就走了進去。
高颺嚼着糖跟在他後面,走了有五六百米,往右轉,巷道突然寬了不少,基本能容兩個人并行而去。不過高颺沒打算走上去,依然跟在石臻身後,他轉彎他便轉彎,他直行他便直行。
七拐八繞已經離喧鬧的景區有相當的距離,在又一次轉彎過後,石臻的步子終於在一處院落外停住。這院子的石刻門頭已經破敗,上面的字早已被時間磨滅,門口從前的石雕也早已沒了蹤影,只留下兩處已和地面融為一體的基座。
兩人走進去,裏面是個三處包圍的大雜院,每戶門口都安着自來水龍頭和水槽,到處都能看見各種生活用具,比如洗衣機、置物架、各種大小的盆、集中堆放的可回收物品等等。
院子一側是公用的晾曬處,上面掛着一條古老的花被單,還有幾件小孩的換洗衣。院子中間有個簡易花壇,一棵枇杷樹已經過了結果期,圖留一樹綠葉。不過它周圍的不知名花倒開得正艷,紅藍白紫黃,各種顏色都佔了點,為整個院子平添了幾分生機。
這時有個中年女人正在水槽洗菜,見有陌生人進來,扭頭提醒道:“小伙,這不是景點,你們走錯啦。”
“我找老林。”石臻回道。
“哦,右手第一間,應該在睡覺。”中年女人指石臻斜上方一扇門,然後扯開嗓子吼了一聲:“老林、老林快出來,有人找你。”她嗓門極大,吼得左右鄰居都聽得一清二楚,若是登高,大概古鎮那頭也能聽見些許
“誰啊?這叫的……”那扇緊閉的紅漆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從裏面彈出一顆腦袋,年紀不算很大,卻搞了個雪白的頭髮。
“我。”石臻站在院子一側望着他。
“……哇!”老林先是一愣,繼而很誇張地大叫一聲,砰一聲關上了門。
石臻:“……”
高颺:“?”
院子裏沉默了十幾秒,一陣風吹過,吹得枇杷樹嘩嘩響。
“你們……老林他……”中年女人停下手裏的活計突然說:“你們是來要債的吧?”
“不是。”石臻直接回答,看一眼紅色漆門,木料質地,大概兩腳左右能踹飛。
“那這老東西跑什麼,一驚一乍的。”中年女人並不因為老林的害怕而影響自己的心情,它得心應手把菜洗好晾在一邊,然後去洗衣機邊,揭開蓋子,從裏面拖出一堆衣服,快速在一隻木盆里塞好,最後端起盆子去晾衣服的地方一件一件掛上去。
“老林平時還欠外債?他賭博?”石臻看着房門問。
“誰知道他為了什麼欠債?大概是為了他那間燒淘氣的小作坊吧。”中年女人晾着衣服回答。
石臻挑挑眉,正考慮着再去敲一次門呢,還是直接去踹門,那紅漆木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不好意思哈石先生,剛才穿得居家服,多有失禮,多有失禮。”這次老林大大打開了了房門,一身正裝站在一側,恭敬地把門口的兩位迎了進去。
這院落里的房子格局簡單,快進門即見客廳,無遮無擋的,倒也乾淨爽利。
這客廳總共分成兩邊,一邊置着藤質的沙發、茶几,正前方擺張五斗櫥,上面放着一台老式電視,正在播放超長電視連續劇。靠牆立着的書架也是藤製的,上面擺着各種美工書和一些陶藝小裝飾品。
客廳另一邊是吃飯區域,靠牆放一張大方桌和兩把椅子,桌子中間支着防蟲罩,隱隱約約顯露出幾個吃了一半菜的盤子,還有一小隻酒杯。
“請坐,請坐。”老林殷勤地請兩人入座,又從後堂端來兩杯用一次性杯子裝的茶,小心放在茶几上:“也不知道您要來,毫無準備。”
“臨時決定,打擾了。”石臻讓老林也入座,語氣還算客氣。
老林趕緊關了電視,坐到單人藤沙發里:“不知石先生這次來,有什麼事嗎?是要定製瓷器?還是工藝品?或者像上次一樣的較大的件?”
“你有新品?”石臻問。
“有幾樣,不過算不得精品,所以也就沒敢給石老先生看,怕不入他老人家的眼。”老林如實說。
石臻淡淡說:“沒事,你給他看好了,他審美品位怎麼樣你還不知道?”
老林呵呵笑,不敢多言。
石臻看一眼客廳,又問:“最近生意如何?”
“還好,昨天小店裏賣出去幾件東西,房租水電煤算是賺回來了。另外您上次介紹的那間工藝品商店也發了訂單,小賺了一些,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把之前欠銀行的貸款係數清了,真是萬謝。”
“您客氣了,東西好,自然有銷路。”石臻客套了兩句,然後話鋒一轉說:“不過我今天來,不是為了採辦東西,而是想讓你替我看兩件東西。”
“您說。”老林從茶下面的盒子裏拿出一副眼鏡,架到鼻樑上,全程都是恭恭敬敬。
“這個,請你看看。”石臻從口袋裏拿出一方半掌大的小公文袋,解開繩子,從裏面倒出兩件東西。
這兩件東西都很小,單獨用小塑封袋裝着,高颺一眼就認出,那是從工地撿到的瓷片和牆體碎皮。
“我瞧瞧。”老林還挺慎重,拿了一副塑膠手套來戴上,用鑷子將其中一隻袋子裏的瓷片取出,又找來放大鏡,仔仔細細、正正反反地看。
瓷片出自廊道平台之上,大部分已經損毀,只留了五六厘米長寬的殘樣,上面還剩了一些花瓣的輪廓和葉脈,似乎是黃色的曇花。
檢查完瓷片,老林接着從另一隻塑封袋裏取出更小的石片,那東西很脆,他在取的過程里還有石灰粉不斷落下。石塊是牆體碎裂的殘品,上面的紅黃藍線條已經淡到幾乎肉眼很難辨識。老林用放大鏡看了會兒,又放到鼻子下聞了聞,眼神中閃出疑惑的光。
“如何?”石臻看着老林放下石塊問。
“能冒昧問一句……這是哪來的嗎?”老林試探性地問。
石臻回答他:“一座空心的石台。”
老林眼神中顯出驚異,追問道:“是不是石台上還放着一塊木板,是桃木的?”
“是有塊桃木板。”石臻眼神一凌,追問道:“這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