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鏽石(2)
方女士哦了一聲,表情並不很在意,笑笑說:“好吧,也沒關係,反正上次的協議是余老闆接的委託,單子已經完結,過去的事就不提了。你只要把這次的事情處理好就可以了,結果方向一定要正確,至於過程……無所謂。好了,把今天工作做完,待會請你們兩個喝現磨咖啡。”說完,她便笑着出去,帶上了門。
“哎呦,跟中藥一樣,我不要喝。”烈豹顯然對任何咖啡都沒有興趣,小聲吐槽。
“今天讀什麼?”高颺對咖啡也沒有興趣,他腦子裏盤旋着在廊道里讀到的隻言片語,他沒有告訴方總實情,他有他的打算。
“這個?”烈豹打開錦盒,從裏面取出一隻小小的盒子,開蓋,一枚暗紅色的,純圓形的戒指赫然入眼。“就這個?”烈豹見戒指取出,對準燈光的方位一番察驗,這戒指造型極簡,就是一個圓環,沒有雕花,更沒有鑲嵌任何寶石,看手寸,應該是女人佩戴的,而且這雙手還挺小。
“怎麼了?”高颺甜頭,看到烈豹手裏的戒指:“好紅啊。”
“靠,是塊銹石,沁得這樣通透,養在哪裏的?”烈豹把戒指挪出燈光的方位,一邊按摩着眼球一邊疑惑:“給你看看,感受感受。”
“什麼?”高颺接過戒指,指尖感覺微微發燙,一絲淡淡哀愁慢慢攀上纖細手指,游移而上。他還想再多體會一點,可那感覺只到第二節指關節便停住了,無論高颺如何摩挲它,它都不再繼續釋出任何信息。
“讀到什麼沒?”烈豹掃一眼戒指,並不想再接手,這種不知用的何種方法沁到暗紅的戒指讓人心神不安,在不知道它的經歷之前,烈豹不會再去觸碰。
“沒有。”高颺搖頭,然後說:“開始吧,能不能讀就看今朝了。”
“OK.外套脫一下。”烈豹點頭,伸手從錦盒裏拿出一隻褐色布袋,透開袋口,小心從裏面取出一根近十厘米的三色琉璃釘。這枚釘子比之手臂中的幾根琉璃釘長近一倍,顏色也略深,在會議室充足的燈光下,顯得特別玲瓏剔透。
“你在上面寫了什麼?不是粗話吧。”高颺半開玩笑說。
“都是文明字。”烈豹笑笑,望一眼琉璃釘。他是咒師,技能之一便是在琉璃釘上篆刻咒文,因為琉璃釘易碎,所以能夠有這項本領的,在Y區不下十人,而這間公司便佔了兩席,一個是烈豹,一邊便是老費。
高颺脫下外套,掃一眼琉璃釘,稍深的三原色,外觀見不到一個字。其實,咒文都在釘子的內里,只可惜,用完咒文就自信消失,即使打碎也無從查證,所以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字。
“忍一忍,我手速快,不會像老費那樣磨磨蹭蹭拖時間。”烈豹笑笑,以示安慰。
高颺伸手將筆和紙拉近自己一些,然後左手捏着戒指,右手握着筆,掌下鋪着一張泛黃的宣紙,將一切準備妥當,便定下思緒等待讀念的時刻到來。
“開始了。”烈豹望一眼高陽肩頭,臉上顯出無奈神色。他先用食指按了一下高颺右肩,大致圈出位置,然後拿琉璃釘對着整個範圍入如掃描般層層檢驗,終於,在襯衫下顯出一點同樣的紅色光,烈豹心想就是這了,於是二話不說,手起手落便將三色琉璃釘照着肩頭暗紅小點,隔着襯衣布料扎了進去。
當琉璃釘接觸到高颺右肩的時候,左肩膀同時出現了一根一模一樣的琉璃釘幻釘,這兩枚釘子各司一側肩頭,動作、步伐、形態完全一致。當右肩的琉璃釘深入骨髓,寸寸沒入肩頭,左肩的琉璃釘如出一轍。
巨大的疼痛從肩膀兩側傳達至大腦,鮮紅的花開剎那盛開,瞬間暈染白色襯衣的兩袖。緊握的雙拳儘可能克制着疼痛帶來巨大憤怒,痛到近乎窒息的除了傷口,還有時刻要出來提醒的無底悲哀。
“下面靠你自己了。”望着兩根琉璃釘完全沒入肩頭,烈豹任務完成。對於讀念,他不在行,也不想看別人痛苦表情,於是也火速離開會議室,出去一避。
高颺無力回答,努力點了點頭,理智便被巨大疼痛掩蓋。會議室里最終只剩他一人,疼痛卻還在持續加劇,很快,豆大的汗珠便爬滿他額頭,滴落到宣紙上,暈出無數大小不一的水點。
若不是那日沒有設法逃脫,今天也不必受這苦痛,石臻你才是原罪啟始,罪魁禍首。高颺緊緊捏着戒指,卻並不讀念,而是在心裏再次將石臻罵上幾遍。他恨自己困在這裏不能後退,也無法逃離,他更恨那天若不是石臻從中阻擾,自己可能已經掌握機遇,脫離這人間煉獄。
“我們的賬沒完。”高颺咬牙切地自語,閉上眼睛,默默等着如潮疼痛慢慢緩解。良久,他才終於找到一絲理智,硬生生將悲憤心情平復。
讀念。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於是緩緩舉起手中銹紅戒指,放到眼前仔細揣度良久,眉頭微蹙,心中也是奇怪。這戒指到底是養在了哪裏,竟然會出現這樣紅的銹色?
銹紅戒指的石料被反覆打磨過,所以質地極為光滑,觸不到絲毫粗劣。借光近看,石料原石帶着透明的色澤,而那銹紅,則是從極內的地方向外如棉絮般絲絲透出,越往石頭內里,色澤越顯深褐,往外則略微減淡。
戒指的銹紅並不鮮艷,色澤暗沉中略顯老氣,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有次偏好?高颺捏着戒圈慢慢在手指尖旋轉,微微發燙的質感,還有那隻達第二節指關節的不明惆悵,多一分不多,多一分也不會掠過。
讀不到。高颺微微皺眉,面露難色。他讀念的本領只針對能呼吸的活物,並不包括冰冷的物件,所以,前幾次嘗試,皆以失敗告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方總始終不信,其他同事也不相信,他們只認定涉念師可以讀出任何物件的絲毫,不說,便是刻意隱瞞,於是反反覆復讓他讀那些物件,自然沒有一次會成功。
如果這一次再讀不出,下次又會拿什麼來讀?高颺感受着肩頭隱隱疼痛,想到過一會還要將至清除,心情就糟到極點。是的,他無力改變現狀,必須每一次都笑臉接受,他受夠了這苦痛現實,他必須想個辦法讓自己少受一點折磨。
腦子思緒萬千,高颺儘可能搜索着有用的關鍵詞,忽然,“柳園、續命、炒鱔絲;幸運到無法僥倖”這些字眼在腦中一閃而過,高颺仔細想了幾遍,不禁心中一喜,便有了落筆的目標。
顫抖着寫完幾個字,高颺把戒指放回錦盒裏,然後丟下筆,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對着門口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說:“烈豹,寫完了。”
“讀出來了?”烈豹進來,並沒有替他立刻取走琉璃釘,而是從他手上接過紙張看了一眼,挑眉道:“‘令人懷念的口味,藏起無價的寶’就這一句?”
高颺忍着劇痛說:“這不是活物,信息就這麼多,你能不能別研究了,先給方經理看,我快撐不住了。”
“哦,好,你等一下。”烈豹拿着紙跑了出去,之後就再沒回來。
苦苦等了將近二十多分鐘,高颺痛得幾乎想要撞牆,烈豹才興沖沖推門進來。
“方總監看完了?”望着烈豹,高颺聲音嘶啞地問。
“看了,她說也難為你了,本來這念想就未必讀得出來。”烈豹手裏拿着一把起子,走到高颺一側:“忍忍,這就給你拿出來。”說完,便用起子,生生把高颺右肩上的琉璃釘撬了出來。與此同時,高颺左肩的琉璃釘也跟着一併離開他肩膀,在完全脫離本體后,瞬間消失在半空中。
靠。高颺感覺肩頭一松,血便順着手臂流到手背上,染紅他兩隻衣袖。這拔釘和扎釘疼痛相當,一樣是鑽心刺骨,高颺省着力氣靠着桌子喘了半天,也沒把這口氣理順。
“吃點止痛片。”烈豹把一盒葯放桌子上,又拿了一瓶礦泉水給他。
高颺抖着手灌水吃藥片,一口氣,把一瓶水喝了個底朝天。
“行不行?要不要再休息會兒?”烈豹看着高颺問。剛才在方總那裏,明明就只有一句話,可方總愣是坐那研究了半天,又絮絮叨叨和烈豹聊了多時,就是不提讓他回來替高颺解除琉璃釘。烈豹知道高颺在公司不受待見,但他不明白,這小子到底沒做過什麼破壞公司的事,無論辦事如何兢兢業業,就是招人嫌棄,還是全公司嫌棄?
“行了,走吧,很晚了。”高颺起身,把外套穿上,擋住襯衫上的傷口和血,抬胳臂的時候,他痛得差點想把胳臂砍了。
兩人沒多耽擱,離開會議室,一路上到三樓,那是只有一間辦公室,便是方總私人使用的空間。
許是夜已經深了,方總也乏了,兩人敲門進去的時候,方總監還保持着閉目養神的姿態。烈豹和高颺在桌前站了幾分鐘,方總監才張開眼睛,略帶抱歉地看向二人,溫和地笑了笑。
“要不再給您泡杯咖啡?”烈豹機靈地問。
方總搖頭笑笑:“不用,都三杯了,再喝心臟受不了。”
“不好意,方總,是我過來晚了。”高颺抱歉說。
“沒事。”方總搖頭,笑容依然和藹有親和力,可高颺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高颺,你今天辛苦了,差不多可以回去休息了,我就再多問你一句,你確定這是你讀到的?”
高颺立刻恭敬地回答:“是,信息非常少,就只有這一句,抱歉。”
方總還是親和地笑着,語氣也不跋扈,好聲好氣地問:“你不是只能讀取活物,現在範圍擴大了?”
高颺心中一驚,想是自己杜撰的是要藏不住了。
方總看着高颺的臉,緩緩的語氣反而更具壓迫力:“讀到就是讀到,讀不到可以再讀,可不能亂寫一氣糊弄客戶,影響公司的信譽。”
烈豹微微皺眉,看一眼石臻,心道,可別是亂寫的,你這樣可是又要扎針了。
“方總監,的確是物件上讀到的。”高颺抬起頭,看着方總監的眼睛,他不能迴避,否則那是心虛的表現。
“你說說,怎麼讀到的?”方總笑問。
高颺立刻解釋說:“涉念師的確只能讀活人的思想,讀不了死物。但是,若物件上有活人曾經留下的實物,有時候,還是可以稍微讀出一點點信息的。”
“哦?”方總挑眉,望着他,等他的答案。
高颺繼續解釋說:“是這樣的,我剛才讀的是一枚鐵鏽紅的石戒子。一開始,我以為那只是一枚戒指,算是首飾物件,即便有人戴過,也讀不到任何。但是,當我開始讀念想的時候,隱隱約約讀到了您手裏的幾個字,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這戒指不是自然的鐵鏽色,而是沁了人血的鐵血石,因為內里有原主人的血氣,帶着原主人的氣息,也變存了一些念想,所以,才有這句話的輸出。”
方總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不知道是真信還是假裝,她笑笑說:“原來如此,我倒是偶爾聽僱主說這戒指是他們養着的,原來是養在了血里,沾了主人的氣息,總算在試了那麼多次后,讀到了關鍵信息。”
高颺低頭說:“是僱主給的器物有用。”
方總笑笑說:“還好他們總算給了一件有用的物件,這次協議委託也算是有交代了。如果他們收下這張紙,即代表認可我們所做一切,這次的協議也算是完美成功了,高颺你就立功了。”
高颺低下頭恭敬地說:“不敢,是委託人給的器物起了作用。”
“行了,今天就到這吧,待會讓老林開車送你們回去。”方總笑笑說:“可惜,太晚,咖啡都沒讓你們喝上一口。”
“謝謝方總,下次會有機會的。”烈豹活絡地回應,立刻告辭,快速帶着高颺退了出去。
“令人懷念的口味,藏起無價的寶?”方女士看着辦公室門關上,目光停留在高颺書寫的紙上。因為汗水的緣故,有些字跡暈染了一些,但不影響讀取,方總看了一下,立刻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在通訊錄選中一個名字,果斷把這張照片發了出去,並且附上一句話:“您好,這是我們讀到的關鍵信息,請查收。”
對方沒回,方總不等,也不着急,起身收拾好東西,裝上筆記本,便下樓去。
烈豹和高颺已經離開,只有看門的老頭白髮老頭梁師傅還在駐守。方總讓他不用忙了,早些去休息,然後叫上另一名司機,開車送自己回住所。
臨走的時候,方總突然回身問梁師傅:“涉念師能讀活體之外的事物嗎?”
梁師傅抬起渾濁的眼睛想了想,回道“如果是帶了活人身上的東西,比如毛髮、血液、皮膚、肌肉等等,偶爾也能讀到。不過這樣耗費的精神氣更大,更傷身體,可能會產生不可逆的後果。”
方總監點點頭,但並不完全相信,又補問一句:“這會不會是假的江湖傳言?”
梁師傅肯定地說:“不會,高級別的涉念師可以做到,曾經也有過成功案例。”
“明白了。早點休息,走了。”方女士笑笑,如釋重負,心情愉快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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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個肥章~希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