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089堅實堡壘
他吸着氣站起身,牽動了身上的某處傷口,麵皮撕裂得更難看了。
好在是黑夜,可以摭擋他的醜陋。所以,他也可以無所顧忌,盡情的呲牙咧嘴。
這些是他在光天化日下,無論如何都要摒棄的。哪怕是裝,也要裝得風度翩翩,儒雅溫潤。
但是,杜崇旭發現,其實人在不顧及形象,甚至說面目可僧的時候,最鬆弛,最舒服了。
他就是這麼一種人,註定假式假樣的活着。
只要是心懷坦蕩的人,最後看他一定會不舒服,時間久了,可能還會覺得噁心。但是,真像宋楚一樣,有勇氣討伐的,現實生活中也沒有幾個。
哪怕忍受着反胃的衝動,人們還是願意維繫表面上的和諧。
這樣一想,其實生活中的大多數人都跟他一樣裝模作樣。
杜崇旭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漬,他太久沒有打架了,這種事情只在血氣方剛的少年時代才會發生。所以,每一個動作都生硬刻板,打得窩囊。
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服了,憤慨過後,杜崇旭又有一點兒舒心。其實東航的飛機被捲入積雨雲后,他一直蠢蠢欲動,想暴擊自己一頓。
現在宋楚替他完成了這件事,雖然戰敗了,無疑是恥辱的。可是,皮肉之苦,也暫時掩蓋了他靈魂深處更難耐的不適。
盛錦初回到家,才想到宋楚去了哪裏。
她一進門,江愛華便問她:“你爸去世的消息,是你告訴宋楚的?”
盛錦初微微一怔:“你怎麼知道?”她迅速的發現端倪,連忙又問:“宋楚給你打電話了?”
江華愛“嗯”了聲,“他問我你爸的墓地在哪裏,說有時間去看看他。”說到這裏,不免有些感慨。
盛錦初站在玄關不動彈了,他所謂的有時間,就是這個月黑風高的晚上?
到現在宋楚還沒有回醫院,為了找他,那些人都要急瘋了。
而他要搭飛機回江北城“看望”她爸嗎?
盛錦初連忙掏出電話,語音提示又關機了。
江愛華疑惑的問她:“怎麼了?給誰打電話呢?”
“宋楚,他從醫院跑出去了,現在所有人都在找他。”
不過好算知道了他的大體去向,可以告訴他的家裏人了。
楚曼雲接到電話后,哼聲音:“讓他去懺悔一下自己的罪過也好,就是因為你們彼此間的不信任,連重要的事情都耽誤了。”
話是這麼說,但盛文忠的墓在山上,盛錦初還是有點兒擔心。
墓地不像城市,到了晚上燈火璀璨。尤其現在的墓地,都是水泥石板鑄成的,連個鬼火都沒有。
或許死了的人就喜歡這樣烏漆麻黑的,萬丈紅塵太嘈雜太喧囂了,死了就是為了躲個清凈。
宋楚上來的時候,發現真的很清凈。只有山風嗚咽,冬天也少有蟲鳴鳥叫,混在漫天席地的黑暗裏,更是靜得出奇。
找到盛文忠的墓碑后,宋楚把大手電筒關上,怕吵到其他鄰里休息。
只開了手機上的燈,盛文忠在昏暗的燈光里目色柔和的和他對視。彷彿在說,你終於來了。
宋楚靜靜的注視他須臾,一時悲從中來,伸手輕輕擦拭他照片上的拂灰。同時讓他感覺他指尖的溫度。
這一碰觸不要緊,這個會耍賴的老頭兒音容笑貌浮現眼前。
在病房裏,宋楚掩飾了他的震驚和難過,他怕帶得盛錦初一起落淚。
盛文忠這個老教授,他教會他怎麼用寬厚的心態去看待生活。宋楚嘴上不說,卻一直感覺受益匪淺。
盛錦初在殘酷的職場爭鬥中,始終可以做到獨善其身,想來跟她的家庭教育有很大關係。
“來之前,我跑去跟人打架了。教訓了一個欺負小初的男人,不過別擔心,我打贏了……”說到這裏,他淚中帶笑:“我知道你想嘮叨我,說年輕人動手太粗魯,太野蠻了。可是,這世上很多人真的是找打。有的時候拳頭不硬還真不行。”
山風呼啦啦的,從一邊掃到另一邊,拂過他的臉頰耳畔。
彷彿是盛文忠在說:“好吧,我原諒你了。只是,以後架還是要少打,萬一遇到個扛把子。”
“好啦,我知道了。”宋楚坐在那裏,給他倒了一杯酒,然後又自得的揚起眉毛:“不過我打架從無敗績。讀中學時,學校里有一個自稱扛把子的人,照樣被我打得屁滾尿流。今天別看我一條胳膊用不上力,照樣打得那人滿地找牙。”他想說他太恨了,因為那個男人從中作梗,他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那呼啦啦的山風又大力了一些,彷彿在刻意“抽打”他。
“你還得意?不聽老人言是不是?”
宋楚把酒倒進塵埃里。他垂着腦袋,聲音酸澀的說:“我不得意,我很難過。真希望你還活着,面對面跟我說這些話,這回你打我,我也不會躲……”
可是,有些人離開了,就永遠不會回來。
像楚曼雨,像盛文忠……
宋楚清楚的知道,人根本沒有下一世。
他抬起頭,平靜的凝視他:“安心的休息吧,我知道你要對我說什麼。放心,這一輩子我一定會全心全意的對她好,絕不辜負她。謝謝你,把這麼好的女兒帶來給我。”
又是一陣山風起,漫過整座山頭,像輕柔的耳語,和長者溫柔的撫觸。
宋楚揚起頭,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到那些風刮過的痕迹,許許多多的柔情一起撲向他。
而他卻一點兒不覺得冷,只覺得如春風一般和絢。
宋楚微微一笑,他知道盛文忠從未怪罪他的缺席。
他就是這麼善解人意的一位老人。
盛錦初一早就跑來病房裏等人。
果然被她等到了。
穿着黑色風衣的宋楚推門進來,神色疲憊,臉色蒼白。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看到盛錦初,先是愣了下,旋即期期艾艾的過來枕住她的肩膀。
故作柔弱:“又困又累,撐着一口氣就是為了回來見你。”
盛錦初先聳肩將他抖落,接着一臉正色:“太謙虛了,你身強體壯,年輕氣盛,還會知道累嗎?”
宋楚脫掉風衣掛起來,扭頭鉤起一側唇角:“我一整晚身強體壯,不知疲憊這種事,你心裏知道就好了,說出來幹什麼。”
病房門此刻正被人推開,也是早起看宋楚回來沒有的看護一臉尷尬。連忙退了出去。心想,果然年輕氣盛,住着院也憋不住,昨晚原來去找女朋友了。
她打電話給宋遇行和楚曼雲報備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
盛錦初反應過來,咬牙切齒:“宋楚!你能不能要點兒臉?”
她羞得臉都紅了。
宋楚邪笑着過來抱緊她。
“早說有你就夠了,還要什麼臉。”他親昵的拿下巴蹭了蹭她;“如果覺得名聲被我敗壞了,我給你指條可以挽回的明路,嫁給我。”
盛錦初拍了他一下;“你想得美。”一大早不能跟他這樣胡混,何況該問的還沒問明白。“你昨晚是不是飛去江北城了?”
“我去跟叔叔說幾句話。”
“那他跟你說什麼了?”
宋楚眯了眯眼,一本正經:“他說他的女兒非我不嫁,她要是敢不從,他就半夜來找你洽談。他讓我告訴你,別沒數。”
“那他沒告訴你,住着院再亂跑,打斷你的狗腿嗎?”
宋楚一咧嘴笑了;“叔叔可是老教授,說話能跟你一樣簡單粗暴嗎?還打斷狗腿。”
盛錦初表情嚴肅起來:“我警告你,宋楚,出院之前你要再敢這麼不聲不響的跑出去,看我不……”
“看你不怎麼?”宋楚緊緊擁抱住她,他的語調變了:“對不起,叔叔離開的時候,我沒有陪在你身邊。”
盛錦初猛地僵在那裏。
是的,如果當時宋楚在那裏,會少一些遺憾。盛文忠把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會讓她覺得更圓滿。
而且,有他在,也可以做她精神上的支撐。
她有餘出的精力釋放難過,不會像當時,要避免江愛華崩潰,又要把葬禮辦得體面,她連大哭一場的時間都沒有。以至於積鬱成疾。
再聽到宋楚搭乘的飛機失聯的消息,就像最後一根稻草瞬間將她壓垮了。
盛錦初那時才發現,不管盛文忠去世的傷痛,還是宋楚跟她分手的難過,都沒得到合理的釋放。日復一日,它們明明在心裏劇烈發酵,她卻企圖用繁忙的工作掩蓋。最後發生了災難性的大爆炸……
盛錦初抬起雙臂,反抱住他。
“不怪你。如果真有什麼遺憾,也是因為我不夠信任你造成的。”
經過這次波折,讓她領悟到一段感情中信任的重要性。
只有彼此信任,才會在情感中鑄起一道堅實的堡壘,也才會有所謂的安全感。偏偏不吃一塹就不能長一智。
但好在現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說來宋楚也很慚愧。“其實得知你和我爸有聯繫的時候,我是很憤慨的,覺得自己被利用了……你不知道,在這段感情中,我一直很自卑。五年的時間差,讓我心生恐懼。
五年的閱歷,讓你的人生變得多麼豐厚,我既擔心自己無法跟上你的步伐,又怕在行走中被你捨棄。所以,即便知道你的融資是從哪裏得來的,我也沒有勇氣質問你,我怕驕傲的你會厭煩的說‘是啊,我就是在利用你,我對你一點兒感情都沒有。’,那樣我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只有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