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隔寒暑

一夢隔寒暑

金不戮西去黔中郡的時候,溫旻又去金家堡找了他好幾趟。每一趟都被告知少爺不在,出去散心了。

溫旻心早沉南海底了,想着:阿遼真的不想理我了。躲着我呢。

這天晚上,他潛入金家堡,想闖金不戮卧房裏強找他。結果只見到小朝明一個人,正在擦桌子。

金不戮是真的不在。

其他下人的回話還是從小朝明這兒聽來的呢。小朝明開口,更是金科玉律:“少爺沒在,散心去了”。

阿遼出去散心,是在散我給他的氣呢。

溫旻一股急火騰地躥到心頭,聲音有些不善:“他去了這麼久,去哪了?你們找沒找過?做下人的全都不擔心他么?!”

小朝明被訓,反而沒有生氣。見溫旻為了少爺如此着急,心裏很歡喜。拉着他坐下了。

“溫公子,我也好擔心少爺。但是他出去向來不說去哪的,你若擔心他,便在這裏等等他吧。”

又怕溫旻呆卧房不走了,妨礙金不戮回來。說:“我跟管家伯伯說一聲,給你收拾個睡覺的地方。”

溫旻搖頭:“不必了。我一會兒就走,去四處找找他。若阿遼回來了,去麒麟鎮給我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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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朝明陪溫旻傻愣愣地站了會兒。

他不太會說話,就沒話說。

溫旻會說話,但一肚子老血悶着,不想說。

兩人大眼瞪小眼,似乎要瞪個千秋萬載,瞪到枝繁葉茂重新變作枝葉枯萎,也還是一句話沒有。

小朝明見溫公子這麼好看一張臉,儘是股喪氣。想問問他和少爺到底怎麼了,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溫旻看出來了,笑了笑:“有話就問。”

小朝明一見如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溫公子,我們少爺為什麼和你生氣啊?”

溫旻垂下頭:“我沒本事。沒保護好他,讓別人欺負了他了。”

“啊?誰欺負了我們少爺?”

金家堡在麒麟鎮名聲赫赫,真能欺負金不戮的,除了傳聞中的大魔宗,小朝明還沒聽說過第二個呢:“難道,難道……是魔宗的欺負他了?”

溫旻笑了:“嗯,是魔宗的。”

“哦……”那一般人的確是擋不住。這也不能怪溫公子啊。

“是我師父。”

“哦……啊?!”

小朝明騰地就站了起來:“溫公子的師父是魔宗的啊?那不就是說你,你……”

你也是魔宗的?!

溫旻並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怎麼了,怕我?”

小朝明趕緊搖頭:“不是,就是你長得太不像了。”

“怎麼不像。”

“聽說魔宗的人都青面獠牙的,膀子比人的腰還粗。吃人肉的。”

溫旻徹底被逗笑,揉揉小朝明的腦袋:“我是維摩宗的,別人都叫我們魔宗。青面獠牙是沒有的,但不好惹是真的。”

他頓了頓,又說:“我師父很疼我,但是性子太厲害。他覺得我和阿遼做朋友,就不好好練功了。又擔心阿遼和他不喜歡的人有關係,就,用了個方法,欺負了阿遼。想讓阿遼生我氣,再也不理我了。”

小朝明一臉惆悵。

那你還來金家堡幹啥啊。給我們少爺找什麼麻煩……

溫旻嘆了口氣,望着小朝明緊張的雙目。覺得這孩子是真的擔心金不戮,和他沒必要來虛的。便把兩人從杭州認識,到姑蘇生死相濟,再到南海發生的事,揀重要的和他說了。隱去了他師父到底是誰等細節。

小朝明聽得心潮澎湃,聽完哭得稀里嘩啦。

溫旻道:“現在我已經感化了我師父。他不會再欺負阿遼,也不會再阻止我和阿遼做好朋友了。”

話語到此,不由想起剛認識金不戮那時候。

當時金不戮隨爨莫揚離去,他就天天在小五台山等金不戮南行的消息。也是如此忐忑和擔心,最後忍不住給人家寫了封信。

那時候還不太會和金不戮相處,溫旻不好意思直接寫我想你了,寫了句酸兮兮的東西。

而今兩人關係不同當年,可這酸酸的心情,還是有些相通。

感慨生處,溫旻心中頓時有股剪不斷、理還亂的澀感。無法抑制,便到金不戮卧房一側的小書案旁,提了他的筆,將當年幼稚的話重新寫了一遍。

“昨夜西風驟冷,遼處南海波橫”。

筆落如思緒,連綿不斷的不光是筆筆纏綿,更有心心念念的惦記,和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心思。

阿遼看見這句話,會不會念起我倆在一起的好?

會不會……不那麼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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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朝明怕溫旻干點什麼,又怕他翻少爺東西,便亦步亦趨地跟着,也來到小書案旁。

他由金不戮教着,認識了幾個字,卻非常少。見溫旻寫東西,便皺着眉頭跟着看。見他寫完,便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塊鎮紙壓好,等少爺回來收。

金不戮寫字時,他在旁也是這般伺候的。

押字時,小朝明又仔細看了看那字。只見圓圓又可愛。不由多看了一陣。

還數了數。一共十二個大字。

小朝明皺起眉頭想了想,說:“不對啊。”

溫旻好奇:“什麼不對?”

“數不對。字怎麼多了。”

溫旻笑了:“這是我自己亂寫的,哪有對不對一說。”

突然心頭一跳,不動聲色地問:“你還在哪見過這句話?”

小朝明立刻有些慌張,覺得自己是說錯話了。

可溫旻殷殷切切,換着花樣地追問。小朝明哪是他的對手,不多時被他發現小朝明雙眼總往桌上鎮紙瞟。

那是一方小巧簡樸的鎮紙。只有巴掌長,約兩寸寬。三棱形狀,精鋼質地。本在角落裏,被小朝明隨手拿來押紙。

溫旻知道金不戮喜歡自己鑄些精鋼的小玩意兒緩解無聊。之前並未放到心上。現在將鎮紙托在手上一看,眼眶立刻熱了。

那鎮紙三棱,向上相鄰的兩棱鏨了八個字——

“溫鄉風冷,遼海波橫”。

是從他信上的幾個字簡化而來的。把昨夜改成了溫鄉,是把溫旻、阿遼兩個名字都嵌進去了。字跡圓融,盡量模仿他的筆記。

鎮紙向下的一面則鏨刻着花紋。

有碩大的玉蘭,也有繁茂的桂子,還有許多小珊瑚樹枝、小貝殼……遠處群山連綿,正是小五台山的形狀。一枚金魚風箏飄在半空,尾翼長長。

這鎮紙宛如一雙手,瞬間拉開帷幔,呈獻出一個綺麗的夢。金不戮和溫旻在一起見過、

體會過的各種景緻,頃刻躍入眼前。

溫旻在金家堡住宿三個月,此前也來過好幾趟,根本沒見過這一方鎮紙。如今一見,整個人彷彿浸入剔透山泉,頓時清爽喜悅。

這是阿遼受傷半年裏自己鑄的。他想。

阿遼還在想我。

他沒生氣。他明白這一切不是我的錯。

他傷成那樣,卻還念着我倆在一起的好日子呢!

溫旻握着鎮紙,突然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又不會笑了,眼圈紅了。

小朝明見他又哭又笑,差點沒嚇死。

溫公子是魔宗的,他這是準備要吃人了?

“溫公子!我只是瞅着這上面的字和你寫的有些像,可是沒對上數。你,你別生氣啊!我不識字的,一定是我看錯了!”

“不,你沒看錯。很好……你很好!”

溫旻說著,拉過小朝明,狠狠拍了拍他肩膀,從窗子躥出去了。留下句話——

“我去找你們少爺。鎮紙的事別對他提,他臉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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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盞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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