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姐妹
家宴就在這樣和諧的氛圍中結束了。回去時雅方和雅慕依舊同路。
原來從雅方的芳致居到花廳要路過雅慕的院子,今天雅慕是特地繞遠去找雅方同行的。
雅方沒有特地說謝,只是和雅慕相約:“大姐姐,下次我找你,咱們再一起走啊。”
“好。”雅慕的笑容籠在迷濛的燈籠光暈中,溫柔可親。
只剩下雅方主僕三人,不用她說,珍珠便熄了手裏的燈籠,三人就着玳瑁手裏一盞微光慢慢地走着。
周遭一片漆黑寂靜,斷續的蟲鳴點綴在路上。
兩個丫頭知曉雅方的習慣,誰也沒敢出聲,雅方便這樣享受着黑夜的饋贈,一路前行。
齊家女孩們和老夫人一起住在東院,洪澤住前院,侯夫人鄭氏便不叫孩子們西院東院的來回跑,大家每天早上一同到老夫人處請安就好。
老夫人心疼晚輩,想叫雅方歇幾日。但雅方習慣早起,還是堅持同大家一樣。
雅方早早起身梳妝,珍珠幫她挽了個雙丫髻,點綴着幾朵藍寶石櫻花。
天已經蒙蒙亮,琉璃在前面開道。
經過沐彥居時雅方命玳瑁去叫上雅慕,卻被守門的婆子告知大小姐已經走了一會兒了。
“咱們該不會是晚了吧!玳瑁,你是怎麼打聽的?”雅方一邊說一邊加快腳步。
到的太晚自是不會怎樣,但確實對祖母不夠恭敬了。
“天地良心吶,小姐!”玳瑁也着急了,“奴婢和珍珠姐姐一起向老夫人院子裏的嬤嬤打聽的!記得牢牢的,不敢有錯!”
三人加快腳步趕往聽濤苑,多虧得是清晨,暑氣還沒上來。即便這樣雅方也是微微見汗,臉色紅撲撲的。
隨着打帘子的小丫頭進到屋裏,居然只有老夫人、夫人和雅慕在,而且是雅慕在講話,雅方聽到一耳朵,居然彷彿是賬目的事情!
雅方行禮問安,被老夫人叫到身邊,到炕上依偎着坐。
“今日裏來的早啊,申嬤嬤說你的大丫鬟昨日裏問過時間了,怎的沒提醒你嗎?”
雅方實話實說。
雅慕恍悟道:“誒呀,對不住三妹妹了!昨日裏忘記與你說清楚了!請安的時候姐姐總會來的早些。”
老夫人摸摸雅方垂下來的頭髮,笑着說,“這事兒得怪你們夫人!”
“還真是,不過母親也該給兒媳留兩分面子,別叫方丫頭剛來就覺得我懶吶!”鄭氏笑着抱怨。嘴上說著丟臉,可表現得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你還怕這個?”老夫人瞪她一眼,“你家這位夫人,那是忠勇公府上的千金。女承父志,功夫那是頂頂好的。”
雅方驚詫的看向鄭氏。
鄭氏有點小心虛,其實因着侯爺似乎更喜愛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她已經荒廢武藝好久了。
“不過呢,”老夫人話鋒一轉,“用她自己的話說,卻是看不來七七八八的賬冊!正好你大姐姐又精通算學,乾脆就幫着算算賬,理理家!”
最後幾個字被老夫人托的長長的,斜睨了鄭氏一眼。
鄭氏就拍着雅慕的手大笑:“多虧了有慕丫頭在啊!”
一個信任繼女的侯夫人。
一個精通算學的大小姐。
不知道哪一個更為稀有。
雅慕繼續和夫人算賬——主要是雅慕算,夫人心不在焉的聽。雅方靠坐在祖母身邊,兩人小聲的聊天,感受着親情的另外一種表達方式。
“來嘗嘗你們父親昨日晚間差人送來的這個珍珠糖!”老夫人將炕桌上一個精緻的匣子打開,一粒粒珍珠般滾圓的糖安靜的躺在其中。
老夫人拿着帕子捻起來一顆送到雅方嘴裏,看着雅方鼓着小臉兒,眼睛咕嚕嚕的邊嚼便琢磨着是哪種味兒,十分開懷,“好吃吧?”
雅方點頭:“嗯嗯!”
過了一會兒,帳算的差不多了,雅頌和洪澤也陸續過來。
雅初來的最晚,臉上帶着紅暈,還有些氣喘。
鄭氏就知道閨女這是又起晚了。
可還不等她責問,雅初已經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樣子,指責雅方道:“你頭一日來,到這麼早做什麼,不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嗎?”
感情這位小姐一心篤定有墊底的呢。
沒叫三姐姐,甚至連直呼其名都沒有。這極不禮貌的行為叫老夫人和鄭氏都皺起眉頭。
鄭氏輕叱一聲:“雅初!”
當事人雅方卻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哼都沒有哼一聲。沒有委屈沒有說教。
這叫和貴女們吵慣了架,見多了貴女們各種套路的雅初有點意外。
但她齊雅初是誰,她就是想找事,還管你有沒有回應,有什麼回應嗎?
雅初不屑的冷哼一聲,一邊往鄭氏身邊走,一邊小聲嘀咕:“又來一個慣會裝腔作勢的!”
這話說完,雅方還是沒什麼計較,雅頌卻不高興了。這個“又”就是“又”給她聽的。
老夫人耳背,沒聽見雅初的話,鄭氏卻不會聽不到。她平日裏縱着親閨女,但作為公府小姐侯府的主母,最起碼的教養她可沒少教給閨女。今日裏雅初有些過了。
“一會兒有你愛吃的山珍湯,先過來歇會兒。你下次早些起來。”鄭氏卻始終不捨得說閨女一個不字。
想當初她可是同雅初一樣的脾氣,打遍了京城貴女圈,但是嫁過來之後,卻對齊晏和與齊晏唯一的這一對兒女一腔柔情。
她是直腸子,不會轉彎也不會記着等以後安撫,自覺對不起雅方,便立時彌補:“方丫頭那院子的小廚房還沒進食材呢吧?一會兒叫管家多送些個人參燕窩時令果蔬過去,我得了幾盒子血燕,你們祖母說很不錯,回頭你們姐妹也分分。”
雅慕自然而然的接話:“女兒已經吩咐了果蔬,補品還真是給忘記了。這下好了,我們跟着沾光了!”
實在是夏季不適宜進補,雅慕特意想着立秋了再送新下來的過去呢。但這話現在明顯不能說,便隨了鄭氏的意。
鄭氏沒那麼多考量,見自己想到了雅慕都忽略的問題,還解了親閨女的圍,自覺十分完美。
雅頌也輕聲道謝,她同雅初不合由來已久。雅初看不上她庶出身份卻仗着大三歲,自己還要叫姐姐,雅頌也看不上雅初的暴脾氣沒腦子和那張最喜歡揭人傷疤的嘴。
祖母公正,鄭氏大度,是以二人別苗頭不是一天兩天,往往是雅初快活了嘴,雅頌得了實惠。至今二人最起碼看上去是相安無事。
老夫人記着昨日裏家宴時的承諾,拿出一盤子的玉如意,足有十來只,叫孩子們挑。又拿了珍珠糖和珍珠分給女孩子們。
分東西的時候照例是從雅慕開始挑。往常雅慕三回里總會讓出兩回叫妹妹們先,今日雅方初到,自然雅慕和雅頌都讓了,叫雅方先來。
這事卻又得罪了四姑娘雅初——以往倆姐姐讓了,本該她先挑的。東西不重要,原本祖母給的也是差不多的東西,就是個花樣的事兒,但對雅初而言這裏邊的意思可不一樣。
看着雅初拉下去的臉,雅方道:“還是雅初先來吧。”
“誰要先來!”雅初居然還是不樂意,在她看來這叫雅方讓出來的“先”似乎更羞辱了她。
雅方聞言多一個字也沒講,真的就垂首挑揀起來,很快便拿了一小柄碧綠水頭飄着紫色雲霧的。
雅初見此就更氣了,自己也不知道在氣些什麼,等到她挑的時候便覺得哪一個也不如雅方拿的那柄。
挑完東西大家一起說說話,一開始雅初還繃著臉,很快便忘了不高興,愉快的加入進來。大家似乎也是習慣了雅初的說風就是雨,就連鄭氏也沒什麼特殊的表示。
直到雅初把一顆珍珠當糖丟進嘴裏硌疼了牙,老夫人才想起來傳飯。
雖然夫人和小姐的院子裏都有小廚房,但也就只有一個婆子守着,主要是添個熱水做個點心什麼的。不是侯府吝嗇,而是因為侯府主子不多,大廚房給主子們準備吃食可是及用心的,久而久之小廚房便都荒廢了。
聽濤苑的小廚房是整個侯府最好的,安排了五個婆子,各個都有好手藝,那是侯爺和夫人專門給老夫人預備着的,哪怕一個月用上一回也是值得的。
老夫人乾脆便常叫大家留在聽濤苑用早飯,大家熱熱鬧鬧的總能多吃些。
回芳致居時,太陽已經升起來老高了,在門口見到一個意外的人。
雅初居然在芳致居門口等着呢。原本大家一起出的門,大概是有捷徑可走,雅初的裙角和繡鞋上還沾着晨露草屑——這捷徑可不怎麼好走呢。
雅方離着她幾步遠便站住了,珍珠和玳瑁有些緊張,想要護到前面,被雅方攔住。
“有什麼事嗎?”你既然不叫姐姐,我也沒必要叫什麼妹妹。
雅初又是一愣,這才氣鼓鼓道:“果然是個會裝的!你把那柄如意拿來!”稍微頓一下又別彆扭扭接着道,“我,我和你換!”
“不換!”雅方想也沒想,帶着丫鬟就要繞開。
雅初:?
以往在家裏她要是提出這樣的條件,大姐姐就會把東西送給她,當然她也不是那等佔小便宜的人,肯定不會叫大姐姐吃虧。
而二姐姐雅頌則會十分不高興的拿了她的東西,再把自己那個丟給她,雖然過程不會太愉快,但目的總能達到。
如果是和旁的貴女提這種事,有些個家裏門戶偏低的,不是做出忍辱負重的樣子換給她回頭再到處訴苦,就是巴結着恨不得白送。門戶高的少不得吵一架,她不知道搞哭了多少小姐呢!
總之面前這個這樣乾脆的還真沒見過。
雅初的標準是只要有反應就好,不管對方是哭是笑,是諂媚還是憤怒,都是她的樂子。但無視她就不行!跑來做“姐姐”不算,還這樣不給四小姐面子!這是打四小姐的臉吶。
她見雅方說完就要繼續前行,伸臂到雅方面前:“站住!”
這個動作雅初是有信心的。她的外祖父一門都是武將,她生來力氣就大過旁人,再和十幾位舅舅每人學一招那也是不得了的,小時候經常把洪澤打的滿地找牙。
這也是她吵遍貴女圈的底氣,誰敢抬手要扇她巴掌,絕對討不得好去,多少驕縱聞名的大小姐都得躲着她走!
但是,雅方就那麼抬手一撥,雅初便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手臂順着雅方的力道居然就被推開了!
“你,你用了什麼暗器?”
雅方立刻攤開手,白生生的一雙手,什麼也沒有。
雅初小姐可不是那等一肚子彎彎繞的,見攔不成雅方,也不多做他想,抬腿便去踢雅方身後珍珠手上的匣子——那如意便在匣子裏的。
雅方雖然專門歷練過騎射,卻不懂手上的功夫,也是事出突然沒料到,總之被多少會些花拳繡腿的雅初得手,不是,得腳,珍珠眼前一花,手都沒被碰到,捧着的匣子便被一股大力帶飛到天上。
雅初這“一腳踢飛”是她下功夫練過的少數幾個招數之一,而後續的“接”卻不是她的興趣所在。
大家在那一瞬間似乎覺得時間過得很緩慢,但反應卻更慢,是以一個個眼睜睜的看完整了匣子砰的一聲落地,玉如意咕嚕嚕滾落塵埃的全過程,才一個個拔腿跑過去。
雅初這次發現自己闖禍了,火急火燎的衝過去撥開眾人,只見那玉如意雖然蒙塵,卻全須全尾的躺在那裏。
雅初這才有來了些底氣:“遠看還挺好看,近看不過爾爾!”
言罷帶着丫鬟轉身而去,兩腳生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