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13
韶音不知這些,每天待在嘉寧宮裏。
病因一直沒確定,太醫不敢開藥,她只能扛着。
這毒十分噁心,也不給人一個痛快,就磨磨唧唧地折磨人。
“讓你吃!難受了吧!”灰灰氣呼呼地道,“你一刀捅了他得了!留着他幹什麼?會死就死吧,我們痛快一把!”
韶音卧在炕上,腿上搭了一條薄薄的毯子,背後靠着柔軟的枕頭,此刻腦袋微微仰起,眼睛閉着,唇色極淺,看上去憔悴而脆弱。
“這麼心疼我?捨不得我吃一點苦?”她打趣道。
灰灰頓了一下:“誰心疼你了?”
但它一向口拙,說了這一句,再沒了。
韶音唇角揚起。
夏季的炎熱漸漸褪去,秋季的影子逐漸顯現。
在韶音病了半個月,而太醫始終沒查出結果后,秦王帶着清台寺的善信大師進了宮。
三年前洛玄墨昏迷時,秦王就帶着善信大師給他診過脈。
這次知道韶音病了,還是希兒說的。
父皇對母後下毒這種恐怖故事,希兒是無論如何想不到的。他只見母親日日不適,而太醫們毫無辦法,心下焦灼,便求助於秦王叔祖。
秦王進宮那日,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他與僧人披着蓑衣,踏雨前來。
善信大師穿的草鞋,早被雨水浸透了,他渾然未覺,跟在秦王的身後邁進殿內。
“若貧僧所料不錯,這位施主應當是中了‘迷迭香’之毒。”手指搭在韶音腕上,屏息探查半晌,善信大師下了定論。
他開始解釋這味毒所取自的原料,如何製成,中毒之後的癥狀與脈象。
而後,拿出一隻小瓷瓶,說道:“這裏盛有三粒解毒丹,施主每日服用一粒,三日後便可化解體內毒素。”
韶音驚訝不已。
“果真能祛除我母親體內之毒嗎?”不待韶音開口,站立一旁的希兒已經激動地上前,小心翼翼地雙手捧過解藥,抬起明亮的大眼睛,充滿希冀地看着善信大師。
善信大師是個很和藹的僧人,聞言微微笑了一下:“這是貧僧的師父所留之物,可解九千九百九十種毒物。不巧,迷迭香便在此列。”
嚯!
韶音心想,善信大師這話一出,頓時就顯得高大上了。
“多謝大師。”她半坐起來,低頭對他行了半禮。
善信大師避過,念了聲佛號,說道:“施主不必客氣,我欠這位施主三個人情,乃是他托我來此。”
韶音一怔,不免抬頭看向秦王。頓了頓,亦低頭對他行了半禮:“多謝秦王叔。”
男人輕輕頷首,目光落在希兒的頭頂上,低沉開口:“我與你母後有事相商,你先退下。”
希兒不疑有他,樂滋滋地倒出一粒解毒丸,喂進了韶音口中,又將小瓷瓶塞她手心裏,這才腳步輕快地退下了。
善信大師有眼色,也退下了。
綠意等人亦是躬身退下。
寢殿內只有秦王與韶音兩人。
方才不覺什麼,現下只兩人待在一室,莫名顯得空間狹小。
彷彿到處都是男人強勢的氣息。
“秦王叔要與我說什麼?”她倚靠在軟枕上,抬起烏黑清亮雙眼,看向男人問道。
秦王往前邁動一步,幾乎是抵着床沿,低頭看着她:“你已知毒是誰下的?”
韶音眨了下眼睛,思考着他這話的意圖。
若只是問她是否有懷疑對象,他不必支開希兒和婢女們。
“尚未有證據。”她想了想,這樣答道。
秦王見她不慌不忙,甚至連惱怒、恨意的情緒都沒有,便知她心裏門兒清——
如果她不知下毒之人是誰,此刻定然是氣惱又迫切找出兇手的。
“看來你已知道是誰。”他沉聲說道,眸光幽深,隱隱似有幾分怒氣,“你愛他什麼?!”
他對她的選擇十分不滿。
若洛玄墨對她極好,如傳聞中的情深一片也就罷了。他始終沒動作,閉口不提當年的事,就是以為他們夫妻情深。
但現在,洛玄墨居然對她下毒!
她若還是愛着洛玄墨,他實在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自己中意的女人居然愛着一個狼子野心的東西!
韶音被他單刀直入的問法弄得有點懵。
不太適應地低頭撓了撓眉梢,思索着怎麼回答。
當年的事,他已然是認定了,她否認也沒用。
而他是回護希兒的。站在希兒這邊的就是友方,她倒沒有必要跟他弄得很僵。
“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知情。”她抬起頭,不再一味跟他疏離而客氣,開始跟他說實話,“我知道是他下的毒,是我自己選擇服下。”
秦王冷峻的臉上浮現難以置信:“你,你愛他到這種地步?!”
回應他的是韶音輕輕的笑聲。
“你笑什麼?”秦王皺眉。
韶音已經決定不在他面前再裝模作樣,此刻懶洋洋倚在軟枕上,好整以暇地道:“我又一次病了,你知道多少人懷疑他嗎?”
秦王眉頭皺得更緊了:“什麼意思?”
“太后早就來看望過我。”韶音說道,抬眼笑意盈盈地瞧他,“現在連你也猜到了。”
頓了頓,“宮裏不乏聰明人。”
她的意思是,很多人懷疑皇上對她動手?
秦王更不明白了:“你要做什麼?”
韶音要做什麼?
她要把洛玄墨那層情深意重的皮扒下來。
讓萬人踩、唾棄。
“王叔能幫我什麼?”韶音不答,反問道。
秦王自忖不是愚笨之人,但是此刻絲毫摸不到她的脈,有些沒好氣:“你想要本王做什麼?”
“王叔什麼也不必做。”韶音答道。
秦王深深擰眉。
思緒轉過幾圈,他攥了攥拳,放棄了追問:“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言罷,轉身走了。
也許他想錯了。
她和洛玄墨之間,遠比他想像的複雜。
從帝后情深,到皇后單方面深情一片,再到皇后不惜以身犯險也要算計他的名聲。
水之深,超出他的想像。
他不知韶音究竟要做什麼,但既然她說不要他管,那他便不管。
出了寢殿,只見希兒和善信大師在檐下交談,小小少年神采奕奕,快活不已,這段時間來壓在眉梢的陰霾因為韶音有救而徹底散去。
腳步一頓,他收斂情緒,走過去在希兒肩頭拍了拍:“我走了,好好陪你母后。”
希兒頭一次沒送他,而是歡快地跑進裏面:“母后!”
秦王帶着善信大師入宮,診出皇后的病因並留下解藥的事,很快傳遍了皇宮。
絕大多數人都為韶音感到高興,還有宮人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皇後娘娘仁慈和善,老天爺保佑她,別讓她再吃苦頭了。”
韶音待宮人們寬仁,而她執政期間對天下百姓也是仁愛有加,名聲極好。
只有少數幾個對皇后之位有野心的妃嬪,得知后抱怨了一句:“她還真是命硬。”
所有人中,反應最大的便是洛玄墨了。
他氣得渾身發抖,手裏捏着的硃筆都被他硬生生拗斷了,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胸中怒氣絲毫不減,反而如引發了導.火.索!無數氣怒一瞬間在胸中炸開,他狠狠將斷成兩截的硃筆摜在地上,罵道:“混賬!”
裏面大發雷霆,守在御書房外的內侍們紛紛縮了縮肩:“又是哪位大人的奏摺惹皇上生氣了?”
唯有小何公公,嘴角上揚,壓都壓不住。
他知道皇上為什麼生氣。
經歷了下毒、信仰幻滅一事,他對皇上不像從前那樣敬畏,反而有些厭惡。
他心裏為皇後娘娘得到救治而感到高興,對皇上的發脾氣就很覺解氣了,壓下嘴角道:“不要多嘴,快進去收拾。”
洛玄墨摔了一地的奏摺,連硯台都砸地上了,用力發了一通脾氣,有些氣喘吁吁,削瘦的臉頰上沁出薄汗。
蒼白的面上倒是染了血色,只是絲毫不顯俊美,反而看上去有些陰鷙。
內侍們都覺皇上自從醒來后,脾氣似乎變壞了,有些嚇人。一個個大氣不敢出,手腳麻利又靜悄悄地收拾了狼藉。
“皇上,午膳擺在勤政殿還是嘉寧宮?”小何公公沒有隨着內侍們退下,而是躬身站在龍案前輕聲問道。
洛玄墨本來冷靜下來的情緒頓時又被點燃,陰沉沉地盯着小何公公:“你說什麼?”
小何公公渾然未覺,忠懇地道:“皇後娘娘的病因查來了,皇上不去嘉寧宮看望娘娘嗎?”
洛玄墨聽了,心口堵得厲害!
他豈會不知自己應當去?
但他不想去!
他不想去!!
好端端的局,就這麼被破了。
那蠢女人如此命大,令他頭疼極了。
“音音,你受苦了。”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洛玄墨終究還是去了嘉寧宮。
但他沒在嘉寧宮用膳,他政務繁忙,不擺膳也不奇怪。坐在床邊,握着韶音的手道:“朕一定會查出下毒之人,還你一個公道!”
韶音微微擰眉,露出思索的神情:“這毒中得奇怪。我不知得罪了誰,要這樣害我。而且到現在也不知是如何中的毒,對方的手段很是神秘。”
她一點也沒懷疑到他身上。
洛玄墨毫不奇怪,只信誓旦旦地道:“無論如何,朕不會讓那人逃脫!”
同她說了幾句話,便以政務繁忙為由離開了,臨走之前允諾說會再來看她。
回到御書房,他將希兒叫來了。
“聽說是你找到秦王叔,令他請了善信大師出山?”他看向兒子問道。
希兒還沉浸在母親的毒解了的高興中,聞言點點頭:“是。”
千算萬算,竟栽在這小畜生手裏!
洛玄墨眼底一沉,似要吃人的冷意從他眼底漫開,希兒察覺到了,情不自禁地打了個顫,不解道:“父皇?”
“秦王叔為大梁征戰十年,無數次從閻王手裏掙回一條命,他辛苦多年,只想隱居避世,你怎好經常打擾他?”洛玄墨收起眼中冷意,但面上仍冷冷的,訓誡道:“我聽說你常常跑去秦王府打擾,以後不可如此!”
希兒蹙起眉頭。
心裏覺得有些怪異。
秦王叔祖從前是避世不出,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啊?非是他纏着秦王叔祖不放。
而且,秦王叔祖交好善信大師,只有他能請動善信大師。他討了秦王叔祖歡心,難道不是好事,應當得到褒獎嗎?
他覺得父皇的訓誡有些反邏輯。
“反邏輯”這個詞是韶音教他的,她還教導他,如果覺得別人的行為古怪、反常理,那麼對方不是蠢就是憋着壞。
可,父皇究竟是哪個呢?
希兒既不想承認父皇蠢笨,也不想承認他存着壞心。
“秦王叔祖在教我武藝。”他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去,“父皇,秦王叔祖沒有嫌我打擾。”
洛玄墨見他居然頂嘴,臉色登時落下來。
“我說不許,便是不許!”他一拍桌子喝道,“任何人不得打擾秦王的安寧!”
說完,手一揮:“退下!”
不容許希兒辯駁,直接下了決斷。
希兒眉頭擰起,既疑惑不解,又好不失望,低頭離開了。
洛玄墨控制住了兒子,卻沒感到多高興。
他昏迷的三年裏,韶音也不知怎麼教兒子的,很沒有一位繼承人的樣子。
與其將他擰過來,不如……
他再生一個。
洛玄墨開始頻頻留宿後宮,在妃嬪中流連,雨露均沾。不知道哪塊雲彩會下雨,他索性都耕種一遍。
不過,沈才人那塊地,他沒耕種。
看見她那張與皇後有幾分相似的臉,他就沒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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